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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2019-07-17发布 4157字

马六抬起颤抖不止的双手,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开始结天地印,这种印纹上三境所独有的手印,马六只是一瞬之间就能结成,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境界修为早已跌至谷底,所以这个跨越了数个等级的手印令他完成得无比吃力。

“马韶,看准叔公的胸口心头,过一会儿,当我对你说‘动手’的时候,就用你的那柄佩剑刺透我的心房,动做要快,容不得你有半点犹豫和拖沓!”

“叔公,您在说什么啊!”马韶瞪大了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明显无法理解那番话的意思,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是会错了意。

马六的周身气势仍在节节攀升,他一边勉力结成手印,一边分心低声的解释说道:“不管怎样说,叔公也算跻身过上三境的大能术士,看到了更高处的风景,即便境界一降到底,总也还能留下曾经的见识与感悟。实话说来,以我眼下的状态,苟延残喘上一两个月也不成问题,但那不叫活着,纵使能维持得再久也毫无意义,现在,我掏空自己的所有残存力量,应该能将境界勉强推上凡品等级,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一个瞬间,那么短暂的时间里,我来不及做任何事情,不过你若是在那种情形之下将我一剑击杀,凭借凡品大能的临死反噬,我就有机会将搬运空间的能力渡给你一部分,这是叔公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了,若是你下不了手,叔公再次从凡品跌落下来,也依然会立时毙命,无论如何我也活不过今晚,但是否能让我走得了无遗憾,就全看你的决断了。”

“叔公,您不能这样,太刁难人了,您这样,太刁难人了!”马韶扔开拐杖瘫坐在了地上,他咧开嘴,小声的哭嚎着,两只眼睛泪盈盈的模糊一片,双手十指狠狠的抓进了自己的头发里。

马六微笑的看着地上的马韶,就像在看着一个撒泼打滚的孩子,为了一心钻研奇异术,他终生未娶,而且始终觉得女人和孩子都是修术练气道路上的累赘,本家兄弟的子侄儿孙当中,找不出一个拥有修术天赋的根苗,这就让他对那些孩子更加看不上眼,在外人面前,他当然会极力维护自家人,可说实话,他对那些只会招灾惹祸的马家后辈充满了厌恶。

但是当他在临死之前,看到马韶委屈的坐在地上淌眼泪时,他突然就觉得,这臭小子看上去还真有点讨人喜欢了。

双掌之间的天地印已经基本成型,接下来,他要不计后果的拔升境界,对他而言,那只是一口气的事情,但却绝对不容有失。

“看你那没用的窝囊样子,也不怕纸钱姑娘笑话!”马六一脸轻松的对马韶说道,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异常饱满,脸上的褶皱在一点点的抹平,满头的须发也正在从一片雪白变成缕缕的灰黑。

站在一旁的纸钱没有说话,面对眼下的局面,她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马韶依然跌坐在地上不愿起身,似乎就打算这么一直拖延下去。

“韶儿啊,你没有修术练气的根骨,武修的底子又打得不算扎实,以你眼下的实力,将来又该如何帮助孙少爷扫清障碍,如何护持孙少爷的周全,仅凭老夫人赏赐给你的那柄佩剑,你连个中期术士都难以抵挡,只是这种程度,你又能帮孙少爷做多少事情?”马六的周身气势仍在飞速飙升,连察觉不到任何气感的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他此时修为境界的高不可攀。

“站起来,拔出剑,你不是在伤害叔公,而是带着叔公的满腔愧疚和无地自容,代替叔公继续守护在孙少爷的身边,难道,你不愿意吗?”

马六看着马韶,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一抹慈祥。

纸钱走了两步,来到马韶的身边,伸出手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顶。马韶像是由此而获得了某种力量一般,他沉着的蹭了蹭脸颊,然后抓起一条拐杖,咬着牙从地上站起了身。

这一夜,碉楼中的许多世家供奉,大族护卫和绝命死侍,全都或明或暗的守在了自家主人的身边,寸步不敢擅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马六那间房里,宛如仙人登天一般令人高山仰止的庞大气感,临近的人,简直会被那种碾压一切的气势震慑得艰于呼吸,甚至感到血液停流。凡品的压迫感尚且还不止于此,但有那么电光石火的一个瞬间,那气感已经超凡入圣,迈进了印纹上三境中圣品的门槛。

灰暗的夜空之中,猝然间,一颗大星坠落,在茫茫天际划出一抹璀璨的光华,然后刷的一下泯于冬夜。

~

翌日,狗场的年终大比如常进行。

南过吃了点昨天的剩饭剩菜,洗了把脸换身衣裳,然后扛起精铁巨锤,嘴里哼着高老庄的曲子,一晃一晃,无比招摇的走进演武场,找到他的老地方,扔了锤子,大刺刺在先前的位置上落坐。

自打发现有人想偷符箓布袋之后,南过就不敢再收起锤子了,自己的智商有限,而暗中下手的人还不清楚会有多少,万一被人得手了,好歹还能留下这把用惯了的锤子。

一通锣鼓吹吹打打之后,擂台上开始了今天的一场场搏杀。这两天活局的数量开始继续抬头,但今天开场的这一局却是一方选“活”一方选“死”,掌心中写着“活”字的那人见到是这样的结果,当时眼中就流露出了惶惑不解的错愕神色,下一刻,他就变得怒火万丈,咆哮着大骂对方不讲信用。一局对擂下来,他胜出,但由于胜者轮战的规矩,他不得喘息的上台打了第二局,讽刺的是,居然还是一“死”一“活”,同等级别的对擂根本容不得他保存实力,当他将体能消耗得七七八八,对方居然嬉皮笑脸的认输了。然后这个人开始轮战第三局,他终于学乖了,毫不犹豫的选了死斗,只不过他在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这一局根本没有坚持多久,便让对手轻松无比的砍下了脑袋。

这是一场谁都看得明白的杀鸡儆猴,很简单,甚至简单到了有些拙劣的程度,但效果却非常好,简直称得上立竿见影,那三局轮战过后,基本上就再也没出现过一场活局,事关生死,被这样用意明确的敲打一番,任谁也不敢再报以侥幸,人的骨子里都是多疑的,没有人会轻易将选择的权利放进别人手中,与其赌一把对手的人品和诚信,还不如简单粗暴的选择死斗来的干脆利落。

中午散场之后,南过试探性的去北门土楼蹭了顿饭,大鹫没给他好脸色,但也没有赶人,而且南过吃光一碗米饭之后,大鹫还亲手帮他添饭。大鹫的厨艺有所长进,但如果硬要夸上一句好吃的话,绝对算是昧良心的,南过提心吊胆的吃饱之后,抹抹嘴,闷声不吭的就走了。

下午的大比开始之后,南过再次被抽中上台对擂,他扛着锤子一摇三晃,遇到缺门牙的老头笑嘻嘻打个招呼,抓起笔来就在手心写了个“活”字。

上台之后南过才发现,从擂台西侧走进铁叶门的对手是个熟人,那个留着浓重胡须的戴旭。

两人碰拳后同时摊开手掌,一“死”一“活”,主事人在旁边做好了记录,然后将名卷夹在腋下,脚步匆匆的向铁门方向走去。

“我当是谁,这不是北门的活王八吗,年纪轻轻的就戴上一顶绿帽子,前途无量啊!”戴旭满脸挑衅的对南过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就像是故意在喊一样。

看台上的狗场刑徒们开始哄笑,更有甚者,竟直接对着擂台上的南过讥讽叫骂起来,这个话题十分令人难堪,不但侮辱性极强,而且还令人无法反驳。

南过晃了晃手中的锤子,眼神冷淡的将戴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但始终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戴旭压低声音,笑容轻佻的说道:“据说,南门碉楼中那位贵人的客房里,每晚都会传出女人浪叫的声音,整座楼的人都能听见,那叫一个不堪入耳,那叫一个回味无穷,啧啧啧,你想没想过,自己女人被另一个男人在床上拱得披头散发的模样?想没想过,她在别人胯下承欢的时候用的又是哪种姿势?”

南过用牙齿刮了刮嘴唇上的死皮,仍是没有跟他说什么话,反倒稍稍转过身去,对着即将离开擂台的主事人喊道:“喂,耍袖子的,如果我不小心,一时失手把人打死了,会怎样?”

戴旭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但想了想年终大比那些条条框框,便继续一脸讥嘲的盯着南过挑衅。

主事人这时候已经走出了铁栅栏,两个年老监犯正在落闸放锁,主事人回头看着南过,顿了顿才高声说道:“这一场是死活局,只能他杀你,你却不能杀了他,只能将他击伤或逼出场外,如果他死在你手上了,就是你的违规。”

戴旭一听这话,更加感到底气十足,斜眼盯着南过问道:“你这戴绿帽子的窝囊废还有什么话说?小爷不介意陪你玩玩,但也知道你这活王八有把子力气,我若是觉得招架不住了,立马就会认输,气死你这狗娘养的。”

南过也没去看他,继续盯着主事人喊道:“那如果我不小心违规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主事人听了这话之后一阵瞪眼,用手中名卷敲打着铁叶门喊道:“违规的后果相当严重,要么轮战十场,且还不局限对手等级;要么去挑战一头场外贵人带来的蛮兽,我劝你考虑清楚,切莫因小失大。”

在大庭广众之下,主事人只能说这么多,否则他对南过的偏袒可就太露骨了。

南过微笑着转回头来,终于开始对戴旭说话了。

“轮战十场,一定挺累的是吧!”南过说道。

戴旭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两条腿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打一头蛮兽倒是不算太累,可是蛮兽身上的未知风险又有点大!”南过笑眯眯的又说道。

戴旭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在心中不得不打定主意,开局的锣鼓声一起,他就立即跳出栅栏之外主动认输。

“不然你帮我想想,到底选则那一样惩罚会更好些。”南过摆动着他的锤子,巨大的锤子一头杵在地上,另一头就在他的手掌中打着旋,案板大小的锤头就像个陀螺般高速刮蹭着地面上的青色方砖,嚓嚓作响的同时,也飞溅起了无数的火星。

戴旭又一次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处像是卡住了一块火炭似的,让他觉得嗓子那里又热又疼,脊梁上的棉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这让衣服产生出了一些重量,戴旭此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后背上像是爬着一个厉鬼,或许只要自己耐不住心底这份恐惧而回头去看的时候,那只鬼就会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开局的锣声哐当哐当的响了起来,看台上的人们都在扯着嗓子向他呼喊,许多人都在咆哮着为他加油鼓劲,这是因为刚刚他对南过的嘲讽深得人心,在这帮狗场刑徒的眼中,擂台上这局对擂无论会打成什么样的结果出来,戴旭都称得上是一条汉子了。

锣声停歇,嗡嗡的余音还未散尽,戴旭便迫不及待的抬起一只手来,一边向后倒退着,一边望向擂台下方的主事人,他准备立即认输,不给南过留下任何对自己动手的机会。

“我认……”

刚刚吐口两个字,戴旭的后方便传来一声轰响,他的身体十分诡异的开始倾斜,刚刚他一直都在向后倒退,可是身体上突然间的重心失衡,却让他一头栽倒了下去,即使双手下意识的撑住了地面,但他的脸还是重重的砸在了一片青石砖上,额头上与脸颊上喷溅出了几道血水,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就像是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戴旭猛的抬起头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撞烂的嘴唇和松动的门牙。

“我认输……”

他含糊不清的大声喊道,只不过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距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将他的话语声完全淹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