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到包厢外一个安静的地方打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之后,马林回到了包厢。脸上稍显复杂的笑容让正在包厢等待消息的李毅和李海兄弟俩心里没了底。
“瞧你小子一脸坏笑的样子我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快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马林一脸坏笑的走进了包厢,李海一边给他递烟一边着急的问道。
“姐夫,接手彩虹涂料厂这件事对你来讲是不是很重要?”接过李海递过来的香烟,马林坐回到椅子上。他并没有回答李海的问题,而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李毅问道。
李毅重重的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兄弟,不怕您笑话,我现在的情形确实十分悲惨。因为犯罪坐牢,我失去了曾经的事业,没有了原来的人脉,所有的财产被执法机关没收一空。现在的我,除了一个‘两劳释放人员’的名号之外,用一无所有来形容并不为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一份赖以养家糊口的工作都很难,更别说一份可以挣大钱的事业了。所以说,在黄福松跟我说了接手彩虹涂料厂的事情之后,我真的很感兴趣。现成的厂子、完善的设备和广阔的市场前景,特别是黄福松并不要求我马上给钱这一条,对我来讲尤为重要。因此,对于能否接手涂料厂这件事,我是十分看重的。毫不夸张的说,这件事应该是我刑满释放回来之后重整雄风、对外界重新证明自己的一个绝佳机会。当然,在了解到彩虹涂料厂的复杂背景,特别是在投资方面与黄福松和胡国庆有关的情况之后,我产生了犹豫和担心。现在找到您就是要彻底验证这一点,从而决定是否接手。”
说到这里,李毅停下话题,拿起面前的酒瓶子,一边往马林的杯子里倒酒一边看着他说道:“兄弟,说句心里话,我真的希望,在彩虹涂料厂这件事情上黄福松没有骗我,这个厂子就是他张潇的,与黄福松、胡国庆没有任何关系。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接手了,我的事业的第二春也就来了。”
说完话,李毅又看看马林,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看您从外面打电话回来后的表情,我觉得我的这个愿望好像要落空了。您说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冲着李毅点点头,马林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李毅和李海晃了晃:“来,二位哥哥,咱们共同喝一杯,然后我把详细的情况向你们汇报一下,你们来决定吧!”
李毅和李海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端起酒杯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来不及吃菜,便把四只眼睛紧紧的钉在马林的脸上。
“刚才我给你们苍南县纪检委的一位哥们儿打了电话,问了一下大姐刚才在电话中说的情况。他是苍南县纪委政治处主任,纪委的大事小情都要经过他的手,而且与我的关系非常好,所以他的话可信度很高。从他对我说的情况来看,大姐看到的在翼龙大酒店被执法人员带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云塔地区环保局局长黄福松,一个是云塔地区政协副主席胡国庆,也就是大姐说的那个戴眼镜、长得像干部的老头。也就是说,黄福松和胡国庆出事儿了这个消息属实,大姐没有瞎说。把黄福松和胡国庆带走的是云塔地区党委书记张林亲自督办成立的专案组。”见李毅和李海两个人紧紧的盯着自己,马林放下酒杯,随便吃了两口菜之后赶紧说道。
“啊?还真是这么回事啊?到底因为什么?小林子你赶紧说!”听完马林的话,李海大吃一惊,对着马林催促道。
李毅莫名其妙的点点头,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同样一脸紧张的看着马林。
“地区检察院和纪检委停止了对黄付松、胡国庆的调查,是因为有人出面干扰了,这个人是谁我不用说二位也明白。但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地区执法机关可以在人为因素的制约下对黄福松和胡国庆的违纪、违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从你胡国庆、黄付松的‘使唤’。比如你们苍南县的有些领导。”说完这番话,马林借着点烟的机会停下话题,然后有些神秘的冲着李毅和李海眨眨眼睛。
听完马林的话,李毅思忖片刻,若有所悟的冲着马林点点头。
李海则是一脸的迷茫,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马林。
“姐夫,苍南县纪检委副书记侯培发您认不认识?”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马林看着李毅问道。
“侯培发......侯培发......是新上任的吧?我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犯罪入狱之前,我虽然经常和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以及各职能部门的头头脑脑们打交道,但和纪检委、政法委这些的部门基本没有什么来往。后来我出事儿了,但犯的事儿是刑事犯罪案,与纪检委和政法委没有关系,是属于公安机关和你们检察机关的管理范畴,所以,我也就不认识什么侯培发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侯培发是何许人也,李毅便一脸认真的看着马林说道。
“嗯,可以理解。”冲着李毅点点头,马林接着说道:“在调任苍南县纪检委副书记之前,侯培发是地区建设局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属于副局级干部。那个时候,现任地区政协副主席胡国庆是地区建设局党委书记、局长,是侯培发的顶头上司。咱们大家都知道,作为同事,日久天长,因为想法不统一、意见有分歧或者是奖金数额分配不公平等繁杂琐事,相互之间有意见甚至有矛盾的现象较为普遍。像胡国庆、侯培发这样的领导干部更是如此。在地区建设局,胡国庆书记、局长一肩挑,一人独大、一手遮天,难以接受其他领导的意见,自然会与同事之间发生矛盾。时间一久,这种矛盾甚至会变成仇恨,让矛盾双方成为水火不容的敌人。胡国庆和侯培发就是如此。”
“唉,官场上的事情特别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的微妙。特别是正职与副职之间,往往会因为权力分配不公发生矛盾。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两个人之间再度契合的机会就很少了,就会变成你刚才说的那种‘敌人’。我在商场上与这些当官的打过不少交道,对这一点深有体会,不足为怪,不足为怪。”听了马林的话,李毅深有感触的说道。
“难道是胡国庆和侯培发也是曾经的‘敌人’,而侯培发借机整胡国庆吗?他侯培发应该没有这个权力吧?他只是个副局级干部,而胡国庆则是地区政协的副主席,按照官场上的职位,应该是一个副厅级领导。他即便是有整胡国庆的心也没有那个能力啊!”李海有些想不通了,一边挠头一边看着马林不解的问道。
听完李海的话,看着他抓耳挠晒的样子,马林先是呵呵一笑,然后看着他说道:“我刚才就说过了,县官不如现管。从表面上看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副局级的干部要想‘修理’一个副厅级领导确实没有那么容易,但只要找对了缺口,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侯培发,他不还是把胡国庆和黄付松都‘请’到了纪委了吗?”
“兄弟,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快讲给我听听。关键是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胡国庆与侯培发之间到底有多么大的仇恨,以至于让侯培发冒着官途翻跟斗的危险去撼胡国庆这棵大树?而作为侯培发,他又是以什么为借口,在我们苍南县的翼龙大酒店把胡国庆和黄付松‘请’走的?胡国庆和黄付松在翼龙大酒店干了些什么违法的事情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胡国庆和黄付松双双被抓,接下来的形势会有多么严重?是否会影响到我接手彩虹涂料厂这件事呢?”坐在一边闷头抽烟的李毅实在憋不住了,他放下装出来的矜持,看着马林着急的催促着。
“哈哈哈哈哈,姐夫,您这是一个问题呀?亏得我脑子快,要不然还真记不清楚呢!”冲着李毅哈哈一笑,马林接着说道:“现在我回答您提出的第一个问题:胡国庆与侯培发之间到底有多么大的仇恨,以至于让侯培发冒着官途翻跟斗的危险去撼胡国庆这棵大树?”
“好的,好的!”李毅点点头,冲着马林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
“您应该知道,胡国庆在任地区政协副主席之前,在地区建设局党委书记、局长的位置上干了近20年。建设局是个政府窗口部门,负责整个地区的所有建设项目的审批核监管,油水大,面子足。作为这个单位的一把手,求他胡国庆办事的人不仅仅是一些建筑商,就连政府其他部门的领导干部,为了帮朋友或者是家人拿项目,也没有少求他。职位的特殊性和本人的性格使然,让胡国庆的眼里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做人风格锋芒毕露,做事独断专行。那个时候的建设局,基本上是他胡国庆一个人说了算,其他领导大多成了聋子的耳朵。”
“胡国庆这样做事,下面的办事人员就不说了,他们即便是不服气也没有办法。可与他同事的其他领导肯定不满意。是不是因为这一点与当时的副书记侯培发发生了矛盾?”顺着马林的话,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海微笑着问道。
“是,也不是。”冲着李海摆摆手,马林接着说道:“胡国庆担任地区建设局党委书记、局长期间,侯培发是地区建设局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由于工作的关系,他接到了不少群众举报胡国庆各种违纪、违法现象的信件。看了这些信件之后,侯培发觉得,作为同事和下属,有必要根据自己掌握的情况提醒一下胡国庆,所以便找了个机会向胡国庆进行了汇报,并善意的劝他做事风格上要有所收敛,不要引起公愤。让侯培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善意提醒不但没有得到胡国庆的感谢,反而让胡国庆怀恨在心。认为侯培发对他的提醒不是提醒,而是利用掌握的材料要挟他。也就是当年的年底,地区建设局要增补一名常务副局长,按照资历、工作能力和群众投票,侯培发名列前茅。但情况报到胡国庆那里之后,他在组织部门的请示报告上画了个大大的八叉。这还不算完,为了拔掉侯培发这个眼中刺,胡国庆通过上级组织部门把已经在建设局工作了十二年的侯培发打发到离云塔市30多公里之外的苍南县任纪检委书记。不但没有当上地区建设局副局长,反而被平调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任职,这和‘发配’有什么区别?于是,对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胡国庆,侯培发恨到了骨子里,并且发誓,一定要找机会狠狠的报复一下胡国庆。”
“所以说啊,人做事千万不能做绝,说不定哪天报应就来了。胡国庆的例子对于你马林来讲也是个警示,做官千万不要太狂妄,小石子还能把人绊个跟斗呢,你......”
“快闭上你这张臭嘴。还老同学呢,念我点好会死啊?你也不想想,我是胡国庆那样的人吗?”不等李海把话说完,正在端着茶杯喝茶的马林放下茶杯,狠狠的对着李海的肩膀打了一拳。
“哈哈哈哈哈!”李毅和李海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姐夫,咱们不闹了,我现在来回答您刚才问的第二个问题:侯培发以什么为借口,在苍南县的翼龙大酒店把胡国庆和黄付松‘请’走的?胡国庆和黄付松在翼龙大酒店干了些什么违法的事情?”微笑着对李毅和李海摆摆手,马林一脸认真的说道:“通过刚才和苍南县纪委的哥们儿通电话我才知道,举报黄福松、胡国庆违反国家公务人员管理规定投资创办企业,以及胡国庆以权谋私、利用手中的职权包庇外甥张潇聚众吸毒、贩毒,干扰司法公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苍南县纪委书记、胡国庆的‘敌人’之一侯培发!”
“看,怎么样?我就是这么想的。告发胡国庆的人一定是侯培发。我早就猜中了,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马林的话还没有说完,坐在一旁的李海突然拍案而起,激动的看着马林和李毅说道。
马林没有理他,李毅也冲着他翻了翻白眼,脸上挂满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见两个人都没有给自己好脸子,李海自讨没趣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尴尬的看了看李毅和马林,再也不说话了。
微笑着冲着李海摇摇头,马林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在把举报信递到地区纪检委和检察院之后,侯培发躲在暗处观察着上级执法机关的动静。虽然一个是地区,一个是县城,但因同为一个系统,对于地区检察院和纪检委做出秘密调查胡国庆和黄福松的决定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当然,因为受到胡国庆的干扰而停止调查的消息他也早早的就知道了。对于这个结果,侯培发很失望,但他并没有失去‘整掉’胡国庆的信心。他充分利用苍南县纪检委书记的权力,以侦办重大腐败案件为由,让几个‘兄弟’秘密跟踪胡国庆和黄付松的行踪。他相信,早晚有一天会抓住他们的把柄,用实实在在的证据扳倒胡国庆——侯培发还真的对了,就在今天,他的手下在你们苍南县最豪华的翼龙大酒店把正在酒店里‘办坏事’的黄付松和胡国庆抓了个正着!哈哈哈哈哈哈!”
话说到这里,马林突然停下话题,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哎,哎,你小子差不多就行了,有好笑的事情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一个人‘吃独食’好意思吗?快点说,到底是咋回事!”看着马林哈哈大笑的样子,已经急的抓耳挠腮的李海实在憋不住了,对着马林吼叫起来。
李毅心里也急,但并没有像小舅子李海那样大呼小叫,而是笑呵呵的看着马林,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看看李毅再看看李海,马林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姐夫,黄福松好色,胡国庆爱赌,对于这一点您应该有所了解吧?”
李毅点点头:“黄福松好色这一点我知道,跟他打了这么多年的叫道,对于他这点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至于胡国庆,人家这么大的领导咱也不认识,具体爱好什么不清楚。”
“目前,从中央到地方,反腐倡廉的力度越来越大。随着形势的发展,各级政府对于公职人员特别是基层领导干部的管理越来越严格,这件事情我刚才已经跟你们讲过了,在这里我就不重复了。”冲着李毅点点头,马林继续说道:“形势的严峻,对一般人来讲可能就是有些约束,感到不舒服,时间一长就适应了。但对于黄福松和胡国庆来讲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他们有钱有权有时间,关键是请他们吃喝玩乐的人排成长队,眼看着大把吃喝玩乐的机会就这样顺风飘走,他们心有不甘。于是,便想着法子创造条件,遵循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作战方针’,依然我行我素。中央管的这么紧,但他们该干啥干啥,只是行动有些隐秘和小心了而已。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个外地来的商人,为了销售环保设备请黄福松吃饭,为了讨好胡国庆,吃饭的时候黄福松把胡国庆也叫了出来。为了躲避纪检监察机关的检查,他们把吃饭的地点选在了黄福松的‘根据地’,也就是二位的家乡苍南县。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跟踪他们两个好长时间的侯培发的小兄弟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并通过翼龙酒店的工作人员,在他们吃饭的包厢和黄福松订好的房间里安装了监听和视频设备。因此,黄福松和胡国庆违反规定接受商家吃请、在酒店房间聚众赌博和黄福松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与一美女‘销魂’的录音、录像资料便完整的传到侯培发手里。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侯培发会怎么办?他第一时间把这些材料传给了云塔地区纪检委书记、地区检察院院长和公安局局长。接下来的情况我不用说了,就是大姐刚才在电话里描述的那些!”
说到这里,马林如释重负般的喘了一口气,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狂饮了几口茶。
“事情要比我想象的复杂的多。现在就看黄福松和胡国庆能不能撑得住了,如果撑不住,唉......”话说到这里,李毅有些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
“姐夫,您就不要多想了。没有事的时候,像黄福松、胡国庆这些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人大多是趾高气昂,架子十足。但一旦出事儿,那个怂劲连一个普通老百姓都不如。”李毅的话刚一落地,马林就冲着他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当侯培发把视频和录音资料交到地区之后,地位领导相当重视,地委书记张林亲自指定公检法司组成专案组到你们苍南县提的人,并在当地进行了审理。黄福松和胡国庆一个比一个怂,把投资创办涂料厂、包庇张潇聚众吸毒、贩毒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所以......”
“所以,彩虹涂料厂是没办法再接手了,是吗?”用无奈的眼神看看马林和李毅,李海就像撒了气的皮球。
马林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严肃的看看李毅。
把手中的烟头放在嘴里猛猛的吸了几口,李毅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拿起放在桌子中间的酒瓶子,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然后对着马林和李海说道:“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说涂料厂的事情了,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喝酒,不醉不归!”
说完,李毅皱着眉头,狠狠的把酒瓶子敦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