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卜慌拿起电话准备给常华庚打电话的时候,此时的常华庚正拿着一把用一个大号的矿泉水瓶子改成的喷壶,在他那栋近千平方米豪华别墅的后花园里浇花。
看着手里这把笨拙的、土的不能再土的喷壶,常华庚这个身价几千万的老板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回头看看身后富丽堂皇的别墅,在看看面前花簇紧凑的满院春色,压在心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十年前,身为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他因为给几个小兄弟“帮忙”且收了些“零花钱”,被知情人检举举报并因此获刑八年。
常华庚是土生土长的西莞人,初中毕业的那一年,便在亲戚的帮助下进了市公安局成了一名警察。近三十年的工作经历中,文化程度不高但很善于投机钻营和“走关系”的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不但让自己的文凭从初中生变成了名牌大学的本科生,而且从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爬上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在当时的西莞市,常华庚是个尽人皆知的名人,上到市委书记下到普通百姓,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赶上国家整治执法机关贪污腐化“运动”,以及他收的“零花钱”数目太大,再加上几个对他羡慕嫉妒恨的同僚的“帮忙”,就凭他在西莞市的人际关系和在政法系统庞大的关系网,是绝对不会几百万元来路不明的“小钱”而落马的。
常华庚“出事儿”的那年,当这个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整个西莞市就像突然掉下来一个重磅炸弹,造成的轰动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从一个威名远播、在西莞跺一脚整个城市都四角乱颤的“大人物”突然成了一个万人唾弃的罪犯,这是多大的事情?所以,直到他被“发配”到遥远的海福监狱服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事情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直到他快刑满释放的时候才慢慢的被人们淡忘。
说到被“发配”到边疆城海福服刑这件事,常华庚一直到刑满释放回到西莞都不能释怀。
海福地处我国的边疆,戈壁连天,人迹罕至。而海福监狱又在这个边疆小城的最边缘,四周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沙漠、天女散花般的几株梭梭和偶尔出现的几只小老鼠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从古到今,这个监狱所关押的犯人,除了当地的犯人之外,外地能“发配”到这里服刑的,大都是一些刑期长、罪责重、刑期至少在十五年以上的重刑犯。常华庚是职务犯罪罪犯,凭着他的犯罪性质和所判刑期,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他是绝对没有资格“发配”到这里服刑的。而之所以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其中的原因让常华庚直到现在想起来牙齿都咬的咯嘣响。
文化水平近乎文盲,办案能力非常一般的常华庚凭着一张八面玲珑的嘴巴“混”到西莞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自然惹起了周围那些资格比他老、能力比他强却整天活在常华庚的指挥棒下、听他喝五吆六的那些人的嫉妒甚至仇恨。所以,当一封举报常华庚收受贿赂、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举报信送到公安局纪检委,纪检委领导在公安局内部进行调查的时候,这些人群起攻之,把一些或有或无、或重或轻的罪名一股脑儿泼在他的身上。常华庚本有的罪责和这些人提供的重要线索,很快让常华庚的所有罪名大白于天下,一个在整个西莞市都大名鼎鼎的公安局副局长转眼之间变成了身负八年刑期的犯罪分子。
但更让常华庚想不到的是,那些平时被他当做“小弟”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老家伙”们并不解气,在他被法院判刑的第二天便联名上书,以“防止常华庚利用自己原有的关系网坐‘太平牢’、不能有效改造犯罪思想”为由,要求把常华庚“发配”到遥远的边疆监狱服刑改造——就这样,常华庚到朋友们帮他找好的监狱服刑、平平安安的混到释放的愿望落空了。在判决书生效之后的第八天,他便和十几名同时被判刑的重刑犯一起被押解到远的不能再远的海福监狱服刑。
“董事长,您原来的老同事、市公安局原政委赵晓琴要见您,具体事情吗还是他儿子买婚房的事情,想让您帮帮忙……”这时,一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夹着公文包走到常华庚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去告诉她,我正在跟朋友谈合作的事情,让她一个半小时之后再来!”常华庚看都没有看助理一眼,一边专心致志的浇花,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冲着常华庚点点头,助理退着步子走出了常华庚的视野。
望着助理远去的背影,常华庚笑了一下,心里暗暗的想:赵晓琴,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婆娘,如果没有你当初的火上浇油,老子能被发配到海福监狱服刑?现在有事了厚着脸皮找我来了,当初你带着几个老家伙给法院提建议,硬生生的把老子弄到遥远的海福,老子差一点死在那里,你知不知道?
想到这里,常华庚怒火中烧,挥手把手中的喷壶扔到地上,坐在花池旁边的一把藤椅上,一边吸烟一边继续想着心事。
别看常华庚在西莞市混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但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土生土长的西莞人,除了这些年出差去过的几个地方之外,对其他地方还真的不熟悉,更别说像海福这样的边缘小城,他听都没有听说过。超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他刚开始的监狱生活并不是那么顺利甚至可以用曲折丛生、历经磨难来形容。
首先是来自同一监狱服刑的犯人们对他这种身份的犯人的敌视。因为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是公安人员发现了他们的犯罪事实,并且把他们从一个“合法公民”变成了罪犯。更有一些人在被逮捕、调查的过程中,曾经不同程度的受到过公安人员的“特别照顾”,所以,对于执法人员特别是公安人员,他们恨之入骨,当成了自己一生当中最大的敌人看待。因此,一旦有公安人员因为犯罪进了监狱,马上就会成为这些人的靶子,群起而攻之。生活中被排挤,改造时被为难,一道又一道的关卡让已经深陷人生低谷的常华庚变成了一只已经被剥了皮、摆在案子上的羊,任凭众人你一刀我一刀的宰割着。那个时候,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常华庚的生活并不为过。
其次,西莞与海福相隔万里,常华庚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再加上已经被大部分犯人边缘化,他的生活有多么孤单可想而知。受了委屈无处诉说,遇到困难没人帮助,连唠个闲嗑都没人搭理的悲惨境遇,让一向以高傲示人的常华庚彻底绝望。不知有多少次,他在被窝里哭的稀里哗啦,有几次甚至想到了死!
可就在他已经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的时候,他的救命恩人出现了,这个人就是卜慌…….
“唉,如果没有卜慌,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悠闲的赏花、饮茶吗?能不能活着从监狱出来还说不定呢!”想到这里,常华庚有些后怕的哆嗦了一下,然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过后,他突然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重新拿起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皱着眉头默默的想开了心事。
常华庚比卜慌提前两年刑满释放。回到西莞市以后,没有了官职和权势的他,依靠以前曾经帮过的朋友,经他提拔起来的、现在已经是不同级别领导的兄弟们的支持和帮助,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创业。他开过饭店,做过电器商,后来又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开了一家颇具规模的保安培训学校。几年过后,曾经在官场上无处不能,后来又因为犯罪而臭名昭著的他转身变成了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在房价听起来就吓人的西莞市,他有了价值上千万元的海景别墅、一个有三家分校的保安培学校,年收入多达七位数。
常华庚成了富甲一方的“土豪”,过上了连当地的市长都羡慕的生活。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甚至会想:官场上的落败以及现在想起来都会头皮发麻的牢狱之灾会不会是命中注定的一个拐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有因祸得福的成分?
“哈哈哈哈,我靠,我是不是有些烧包了?怎么会如此幼稚的想问题?”想到这里,常华庚各顾各的一顿傻笑之后,站起身来把手中的烟头扔在脚下,然后又重新拿起那把笨重的喷壶,漫不经心的给身旁的花浇起水来。
无意中看看手中的喷壶,常华庚又突然想起了卜慌。
常华庚是在海福监狱服刑改造两年后才认识卜慌的。那一年,结束了海福监狱入监教育、本来被肖刚留在监区担任罪犯教员的卜慌,因为监狱要创办服刑人员狱内报纸《育新周报》而来到了三监区。那个时候,常华庚在三监区二中队一分队服刑改造,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出工劳动,晚上星星漫天的时候才回到监区大院,与“坐办公室”的卜慌既不是层次又不在一个点“上下班”,所以,虽然住的监舍一前一后,但两个人基本没有什么交道,只是在吃饭、出操等集体活动点名时听说过彼此的名字,仅此而已。
让常华庚和卜慌熟悉并成为好朋友的机缘是有一年夏天,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里的一个偶然的机会。
常华庚清楚的记得,那天早晨,当他们在睡意朦胧中被监狱民警叫醒,集合到食堂吃早餐准备出工劳动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雨如倾盆,雨水之大,连出生在南方并且在南方长大的常华庚都惊叹不已。
突然的变故,让整个服刑人员大餐厅欢声雷动,正在吃饭的几百名服刑人员冒着被警官大骂甚至处罚的危险,笑着,跳着,就像过年一样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就凭现在这个天气,他们是不可能出工劳动的,在监区休息一天已经是板上钉钉——在监狱,如果不是逢年过节、大雪暴雨,服刑人员一般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一年四季,监狱会根据季节的变化安排不同的劳动项目,绝不会给这些“劳改犯”一丝半豪放松的机会。像今天这种连门都出不去的天气,虽然说不上百年一遇,但对于这些已经被重体力劳动折磨的精疲力竭的服刑人员来讲,绝不亚于过年。所以,他们毫无顾忌的欢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当然,监狱民警是绝不会让他们眼中的这些“敌人”如愿以偿的。下雨不能外出劳动不是?那就组织学习:文化水平低的参加文化学习,初中毕业以上的,参加政治学习——一个人一把小板凳,身子板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坐就是一天,那种腰酸腿疼的感觉比在农田里干一天活儿舒服不了多少。
那一天,“罪犯教员”卜慌在3号教室组织服刑人员进行政治学习,而这些服刑人员中就有常华庚。
让卜慌和常华庚两个人都想不到的是,就是这堂“走形式”的政治学习课,却让他们两个互不相干的人成了最知心的朋友。而更让常华庚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堂课结束后,让他痛不欲生的牢狱生活在卜慌的帮助下难以置信的出现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