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英军士兵在李笛亚斯的带领下迅速赶到,由于接到守卫华工的鸣枪示警,他们没敢贸然前进,只派出一个侦察小队去打探动静。
李笛亚斯拿着望远镜注视着华工营的方向,马奎尔、冉震百站在旁边也装模作样地朝远处逡巡。
须臾,派出去的侦察小队回来了。
李笛亚斯放下望远镜,问带头的英军上尉:“情况怎么样?”
上尉作了一个手势,两名士兵迅速上前在李笛亚斯面前展开一幅地图。
上尉在地图上边比划边说:“他们已经占领了军需库、弹药库,拥有足够的枪支弹药和粮食给养。”
李笛亚斯的脸色很难看,他用带着皮手套的手揉了一下鼻子问:“参与暴动的华工有多少?”
上尉略作沉吟:“具体人数现在还不能确定,从侦察的情况来看,整个十三营都应该被控制了。”
李笛亚斯把头转向马奎尔,语调有些阴阳怪气:“马奎尔先生,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马奎尔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少说为妙,他知道,在李笛亚斯眼里,建议者往往就是最终的执行人。
于是,马奎尔面色凝重地把李笛亚斯踢过来的皮球踢给了冉震百:“暴动的华工平时都在冉连长的管辖之下,冉连长的提议更该更富有建设性。”
冉震百见李迪亚斯的目光随即转向自己,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为自己推脱责任,而是想名正言顺地借李笛亚斯的刀除掉郭复。
因为郭复的存在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尤其是当郭复跟大有、徐道原走到一起之后。
冉震百很聪明,当他在马奎尔那里得知华工营这边出事的那一刻起,就猜到了是郭复在跟他捣鬼。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支开,以确保暴动的顺利展开。因为自己有功夫,徐道原他们还是心存顾及。其次,自己毕竟是一连之长,万一听到点什么风声就完全可以让这次行动破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让自己不在现场。
冉震百猜得没错:这正是郭复把他诓走的原因。
虽然冉震百觉得憋气,但转念一想也为自己庆幸。不在也好,敌众我寡,万一自己出了什么事也都不是容易预知的。
当然,马奎尔或许不会这么想。他可能真的认为郭复想给他们报信,但不巧的是暴动已经展开,他没有机会按原计划行动。不管怎么样,这些现在看起来已经都不重要了。
冉震百依然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们这么做就相当于叛军,对付叛军绝不能手软。“
李迪亚斯和马奎尔对视了一眼,冉震百继续说:“中国有句俗话,叫做杀一儆百。这些人都是贱骨头,如果手软,保不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李迪亚斯脸上浮现出犹疑的神色,他把目光转向刚才汇报情况的上尉:“肯特上尉......”
没等李迪亚斯把话说完,肯特上尉便斩钉截铁地说:“上校先生,我的职责是服从您的命令。”
李迪亚斯故意做出一副沉着的样子,他明白冉震百的意思,采取如此简单粗暴的做法,将导致大规模的流血冲突,这对于自认为拥有贵族血统的他来说,显得太不绅士了。
李迪亚斯再次望向马奎尔和冉震百:“你们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冉震百看了一眼马奎尔,见他还是默不作声,便兀自向前跨出一步:“营长大人,您要是信得过我,我愿意领着人打头阵。”
这时,两个士兵带着一个中国人匆匆赶过来。其中一个士兵朝肯特上尉喊:“报告上尉,这个人是从华工营里出来的,他要见李迪亚斯上校。”
肯特上尉闻声,朝那名中国人望去。
马奎尔眼睛一亮,他认识这个人,是张帮民。他忙快步迎上前去:“张,怎么是你?”
“马奎尔先生,是他们放了我。”张帮民似乎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惶恐。
“他们放了你?”马奎尔脸上掠过一朵疑云。
张帮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们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李迪亚斯上校。”
正巧李迪亚斯赶了过来,马奎尔简单介绍了李笛亚斯的身份,李迪亚斯从张帮民口中也了解了华工营的一些情况后,就开始让马奎尔读张帮民带出的信。
马奎尔接过信,清了清嗓子:“尊敬的营长李大人,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是我们愿意的。费尔逊队长在我们手里......”
“什么?他们抓了费尔逊?”马奎尔刚念到这,就被李迪亚斯突然打断了。
马奎尔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几眼信,继续读道:“但请放心,他在禁闭室里,很安全......”
“可怜的费尔逊。”李迪亚斯喃喃地吐出一口气。
“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我们不是囚犯,我们希望能得到应有的尊重。”马奎尔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们有权利拥有平民制服,虽然你们认为这类衣服容易被华工用来化装出逃;我们有权利在收工后到镇上去逛一逛透透气;我们也有权利享受本应该得到的休息日;我们更有权利对食物的好坏或多寡,工资分配的不均,工作时间的长短,表达我们最真实的态度......”
“够了!”李迪亚斯不耐烦地轻叱了一声,马奎尔立刻停了下来。
李迪亚斯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马奎尔先生,请你告诉我,你对长不大的孩子,会给予他们成人般的礼遇或信任吗?”
马奎尔当然知道李迪亚斯的意思,他需要华工们做的只是“顺服”——顺从自己,服从自己。
李迪亚斯从马奎尔的手里轻轻地夺过信,极为优雅地把信纸撕成一条又一条,然后随意扔在空中,碎纸屑像一群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很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他们烧毁了汽车,抢走了粮食和弹药,绑架了我们帝国的军官。”李迪亚斯来回不停地游走着,“这是在向我的尊严挑战。”
李迪亚斯的表面虽然努力表现得绅士,但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大为光火,于是都默不作声地等待着那个几乎人人都能预见的结果。
“好吧,既然这样......”李迪亚斯停下脚步,依旧努力地表现出一副优雅的姿态,把身体转向自己身边一位年轻的军官,“韦德拉少校。”
韦德拉迅速跨出一步:“是的,上校先生。”
“马上集合队伍。”李迪亚斯抬手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以后,夺取被占领的华工营。”
“明白,上校先生。”韦德拉接到命令迅速开始部署。
“营长大人,您的决定太精明了。”冉震百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恭维道。
李迪亚斯的脸上掠过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得意之色。
顷刻间,部队集结的呼号声,士兵们的脚步声,汽车引擎的发动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就像一曲死亡圆舞曲的前奏。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大有抱着枪靠在营房的掩壕里不觉泛起了阵阵困意,就在他眼皮渐渐合上的时候,蓦地被一阵“隆隆”的声音警醒。
就在这时,一名长得瘦高的华工跑过来,指着外面报信:“大有哥,你看那边。”
大有一激灵,急忙爬起来朝瘦高华工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情形让他的心情不自禁地“咯噔”一下。
大有的视线中出现了大约二十几辆坦克,以三辆为一群排成战斗序列。后面分布着黑压压的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正向自己这边推进。
“奶奶的,这是要跟咱来真的呀。”大有对瘦高华工说,“告诉兄弟们准备开战,把弹药库那些大炮都给我推出来,架好喽。”
“好嘞。”瘦高华工答应一声掉头跑开。
李忠孚、徐道原也看到了李迪亚斯的阵势,赶快过来跟大有商量对策。
“咱有炮,他要是真敢跟咱来横的,咱就跟他们干一场。”大有露出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
“可工友们又有几个人摆弄过枪炮,万一打起来准得吃亏。”李忠孚对此却远没有他那么乐观。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大有把枪端在手里,“这玩儿艺看都看会了。”
徐道原沉吟道:“咱们敲锅的目的是为了补锅,所以才没伤人,也没做什么太过火的事。可一旦真刀真枪的干上,那就没办法收场了。”
大有朝外面迅速看了一眼,坦克编队已经渐渐接近了营地。
大有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指着离营门口大约50米外的一条用石灰画的白线:“我不管啥锅不锅的,他们只要敢越过那条白线,我就拿炮炸他。”
从大有的话来看,他真是一点都不懂兵器知识,哪有打得那么近的炮。
就在三个人商量的时候,李迪亚斯和韦德拉正坐在一辆Mark I 型坦克里朝华工营进发。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军事指挥,李迪亚斯刚才还紧张得不得了,而此时玩乐的心理,甚至远远超过了其他。这或许也是纨绔子弟的一种共同之处吧。
李迪亚斯带着坦克兵的头盔和面具,样子不免有些滑稽,但他自己却觉得很威风。
李迪亚斯用手仗指了一下前方,履带的噪音声不得不让他扯大了嗓门说话:“少校,你有把握占领华工营吗?”
“当然。”韦德拉的脸上洋溢着极度的自信,“那只不过是一群连子弹都不知道怎样上膛的黄种儿童。”
李迪亚斯闻言不禁怪叫了一声,随即命令坦克驾驶员:“开快点!我们现在就去踢他们的屁股。”
“大有哥,炮都排好了。”华工营里,刚才离开的瘦高华工跑回来报告。
大有一听,顿时精神抖擞,撇下李忠孚和徐道原赶到瘦高华工旁边。
“可是,出了点事儿......”瘦高华工挠挠后脑勺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大有觉得纳闷:“出啥事了?”
李忠孚、徐道原听到两人的对话觉得异样,也都走了过来。
“嗯......”
大有急了,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到是说话呀。”
“你还是跟我来看看吧。”瘦高华工说完掉头就走。
几个人跟着瘦高华工很快来到弹药库门前,只见英军18磅野炮、15寸榴弹炮、还有缴获德军的克虏伯77毫米野炮和105毫米轻型榴弹炮,各种口径的大炮排了一整列,炮管都对着英军大队人马的方向,大炮旁边的地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炮弹。
郭复和一群华工正对着这些炮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大有一看这阵仗,一时没觉出哪不对来,忙问瘦高华工:“这不挺好的吗?有啥不对?”
没等瘦高华工答话,郭复从人群里走出来,对大有说:“的确是碰到点难事。”
“啥事?”
郭复指了指身旁的一门炮,露出尴尬的表情:“这些家伙......没人会使。”
“你说啥?”大有一听顿时急了,“你不是当过土匪......”
郭复没等大有把话说完,忙把他拉到一边:“你小声点儿。”
大有倒是挺听话,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你当过土匪,咋还能不会使炮?”
“吃过猪肉的就都得看过猪跑吗?”郭复的表情显得十分滑稽。
大有叹了一口气,指责道:“你说说你,这土匪也没好好当,竟然不会使炮。”
“这能怪我吗?”郭复的表情瞬间显得很无辜。
“他们就都没有会使的?”大有不甘心地指了一下围在大炮旁的那些华工。
郭复无奈地望着大有:“他们还不如我呢?”
大有一跺脚:“这可怎么好?”
李忠孚、徐道原已经走到了大有和郭复跟前。大有刚想说话,徐道原摆摆手:“我都听到了。”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一顶黑色棉帽的华工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英国兵上来了,怎么办?”
众人毕听,又向营门前跑去。
李迪亚斯望着脚边的那条分界线,脸上露出一种鄙夷的神态。在他身后,坦克排成了一排,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华工营只等一声令下。
“马奎尔先生,我想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李笛亚斯有点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把手里的一只电喇叭递向马奎尔,“让他们马上投降,否则十分钟后,我会把他们碾成碎片。”
李忠孚、郭复等人正悄悄地躲在掩体后,紧张地朝李迪亚斯那边张望着。
郭复说:“界线前边七步远的地方,我埋了十九颗地雷。只要他们敢过来,就能把狗日的炸上天。”
大有探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炮你不会使,还会使雷?”
郭复自嘲地笑笑说:“你不是说过,这土匪总不能白当一回吧?”
大有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马奎尔的声音从电喇叭里传来。
徐道原忙把手放在自己唇下,示意他禁声。
“里面的人听着,我是马奎尔。我劝你们交出武器,马上投降。李迪亚斯上校不想看到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你们有十分钟时间考虑。现在是八点过五分,如果八点一刻你们还不能做出决定,我们的皇家士兵们就会发动进攻......”
掩体后的众人听了马奎尔的话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郭复说:“这么看来,他们是根本没接受我们的条件。”
李忠孚点头:“俺觉得,要是不想让咱的工友流血就得按马总管的话做。”
大有一拨拉脑袋:“要是这么痛快就投降,咱肯定得不到啥好。”
马奎尔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还剩下五分钟,快点做决定吧。”
郭复闻言:“大有说得对,咱要是一吓唬就服软,那肯定没啥好果子吃。拼了吧。”
李忠孚说:“可一打起来,工友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伤亡的。”
郭复说:“投降的结果你想过没有?咱弄出这么大动静,关禁闭是轻的,搞不好得把命搭上。”
“还剩一分钟......我有点等不急了。”随着马奎尔的声音,坦克缓缓开向了那条警界线。
郭复、大有主张打,李忠孚却不希望殃及更多人,三个人谁也没有说服谁,不由都去征询徐道原的意见:“徐先生,您拿个主意吧。”
徐道原字斟句酌地说:“事情到了现在,只有把锅的洞敲得再大一点了。不然的话,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可是......”
“别可是了。”李忠孚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大有打断了,大有朝一旁的瘦高工说,“告诉里面的兄弟们,准备打。”
瘦高华工答应一声,猫腰起身。
徐道原接着说:“告诉他们,以地雷的爆炸声为信号。听到动静,就开打。”
“好嘞!”瘦高华工匆匆离开。
这时,马奎尔的声音也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时间到!”
李迪亚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次登上了坦克,他把目光从手表的表盘上移开,然后举起手仗高喊:“准备......”
马奎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喊道:“等一等。”
李迪亚斯把脸扭向马奎尔,表情像被老鼠咬了一样盯着他。
马奎尔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上校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费尔逊中校还在那些人的手里。”
李迪亚斯闻言,缓缓放手仗,蹙眉深思起来。
华工营里,李忠孚等人见英军迟迟不见动静,不由觉得好奇。
大有说:“这是啥毛病?咋又没动静了?”
李忠孚:“最好是他们良心发现。”
郭复轻哼了一声:“搞不好,是在想什么诡计。”
李迪亚斯脸色阴晴不断地变化着,韦德拉少校和附近的士兵们都盯着他。李迪亚斯轻轻叹了一口气:“愿上帝保佑可怜的费尔逊吧。”说完之后,重新挥起手仗,高喊:“开始进攻!”
李迪亚斯话音一落,韦德拉马上就向士兵传达了进攻的命令。
马奎尔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一时之间,坦克的引擎声再次轰鸣响起,很快就越过了拦在双方中间的那条白色的警戒线,掩体里的华工们则纷纷把枪探出掩体。
郭复紧紧盯着坦克行进的距离,暗暗计算着:“十、九、八......”
华工营的大门在李迪亚斯的视线中越来越近。
“六、五......”郭复觉得此刻心跳的节奏也在渐渐加快。
华工营的大门又近了许多,李迪亚斯把身体缩到了驾驶室内。韦德拉少校高喊:“机枪手准备射击!”
郭复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三、二......”
大有的手指已扣上了扳机,扯开嗓门高喊:“兄弟们,准备......”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血腥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一辆军用汽车飞驰而来,超过李迪亚斯乘坐的坦克。“嘎吱”一脚急刹车,车子停在他的前面,挡住了去路。
李迪亚斯一惊,他并没看清驾驶汽车的人,却清楚地看到汽车上插的“米字旗”。
李迪亚斯没有下停止进攻的命令,坦克车朝面前的军车直撞过去。
就在这时,车门一开从军车里跳出一位英俊年轻的英军军官朝李迪亚斯走来。
坦克车稍稍减缓了一下速度,韦德拉少校赶忙提醒:“上校先生。”
李迪亚斯回过神摆摆手,坦克在离年轻军官不到五米远的距离骤然停下。
掩体内,徐道原也见到了这一戏剧性的变化,忙抬手:“大家等一等。”
李迪亚斯从坦克上站起来,仔细地端详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布鲁斯少校怎么是你?”
拦住李迪亚斯的竟然是布鲁斯。
布鲁斯走到坦克前朝李迪亚斯敬了一个军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上校先生,是谁惹您发了这么大的火?”
李迪亚斯摘下面具,并没有回答布鲁斯的问题,而是责怪道:“少校,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你以这种方式出现,是不是不太合适?”
布鲁斯当然看出李迪亚斯的不悦,他淡淡一笑朝华工营指了指:“上校先生,您觉得您对待我们盟友的方式合适吗?”
“盟友?”听布鲁斯这么一说,李迪亚斯的不满更加溢于言表,“那不过是一伙正在暴乱的叛军。”
布鲁斯郑重地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在原因没弄清楚之前就采取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有失妥当的。”
李迪亚斯冷哼一声:“你是在教我怎么管理自己的下属吗?少校。”
布鲁斯不卑不亢:“远征军的任何一位军官在做决定的时候都有责任和义务把事情调查清楚。”
李迪亚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挫伤,不禁怒极反笑:“少校,你知道私自阻止指挥官下达命令的后果吗?”
布鲁斯说:“您错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好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李迪亚斯重新扣上面具,“你现在离开的话,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布鲁斯说:“我倒很希望能和您把整件事情调查清楚。”
李迪亚斯失态地高喊道:“不要以为有陆军部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布鲁斯平静地说:“我们加入这场战争是为了捍卫公理战胜强权,我不希望看到您自己变成强权的一方。”
李迪亚斯瞪着布鲁斯,布鲁斯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掩体里,李忠孚也早就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一切。虽然听不到布鲁斯和李迪亚斯在说什么,但凭感觉也能分析出大致的情形。
“看样子,布鲁斯少校是在阻止他们。”大有揣测道。
李忠孚点点头:“布鲁斯少校是个好人。”
徐道原说:“要是那些英国人能有布鲁斯少校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出今天这种事。”
郭复略作思忖:“我看未必,他们都是英国人,能真向着我们吗?”
大有说:“布鲁斯少校不一样,我上次受伤要不是他帮我搞到麻药,没等手术做完,保不准我就得疼死。”
郭复不以为然:“他那是刘备摔孩子 —— 刁买人心。”
大有不满地瞪了郭复一眼:“你咋啥事都把人往坏处想?”
郭复不甘示弱:“因为人心本就险恶。”
大有还要再争,突听徐道原说:“你们看,那边有新动静。”
众人朝外一看,原是李迪亚斯已经指挥驾驶员重新发动坦克,坦克朝布鲁斯压过去。
“不好,李迪亚斯想压死少校。”李忠孚的把身体探出掩体,“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子。”
徐道原一把把李忠孚拽回来,沉着地说:“别急,再看看。”
李迪亚斯只是想吓唬一下布鲁斯,他当然知道布鲁斯是陆军部的代表,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只要对方躲开,自己就可以找回一点颜面。可谁知道,布鲁斯居然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这不由让李迪亚斯进退两难。
驾驶员明显故意放缓了速度,坦克像只蜗牛一样,缓缓行进。即便这样,坦克离布鲁斯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李迪亚斯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很希望一旁的韦德拉少校能有所举动,哪怕只是提醒他一小下,他也可以命令坦克停下来。可谁知韦德拉却像个哑巴一样,只是呆呆地关注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迪亚斯清晰地看到,坦克上炮管已经渐渐接近了布鲁斯,履带还在不停地转动着,如果布鲁斯还站在原地不动,很快就会被这钢铁巨兽吞噬。
就在万分危急的关头,布鲁斯刚刚开过来的那辆车里竟然又跳出一个人朝这边跑来,口中高喊:“请等一等,李迪亚斯上校。”
李迪亚斯一直没留意还有另一个人跟布鲁斯同来,见此情形他急忙下令:“停止前进。”
坦克骤然停下。好险,前端距离布鲁斯的身体已经不到两米远了。
李迪亚斯仔细打量着叫停自己的人,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是一位中国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皮肤白晳,眸子很亮,身上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头上戴一顶鸭咀帽,手里提着一只皮制的公文包,脚登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靴,给人一副精明干练之感。
李迪亚斯摘下面具问:“你是谁?”
李迪亚斯对眼前这个人还是心存一丝好感,恰恰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自己找到了下台的台阶。如果布鲁斯真的葬身在坦克下,自己也很难摆脱责任。一想到这,李迪亚斯还是有一丝后怕。
“我叫李骏。”那个中国人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以示尊敬。
布鲁斯把身体从坦克前移开,补充道:“李骏先生是中华民国驻法国公使馆的参赞,也是胡惟德公使的助手。”
李迪亚斯微微一怔,露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你知道前面那些华工们在干什么吗?”
李骏似乎一点都没觉得奇怪,仍旧不卑不亢地说:“不仅是十三营,仅仅两周之内,法国境内六座由贵国管理的华工营已经连续发生多起相同的事件。”
“什么?”李迪亚斯惊诧地望着李骏,脸上蓦然掠过一丝不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礼仪之邦吗?”
“上校先生,这些我们放在以后再讨论好吗?”李骏朝李迪亚斯走近了几步。
布鲁斯也走近几步:“这些事件严重影响了前线士兵的弹药和给养供给,已经引起了华工营司令部和中国驻英、法公使馆的高度重视。因此,我受陆军部的指派将和李骏先生对这些事件进行详细调查。”
李迪亚斯闻言不由愣住了。
李骏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纸公文:“这是我国胡惟德公使和驻英国施肇基公使的正式照会。”
布鲁斯也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这是陆军部的授权,上面有华工军团戈尔顿司令的签名。”
李迪亚斯起身从坦克上跳下来,接过两人的公函,看了半晌后故意摆出一副洒脱之态:“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我当然没问题。可那些华工……你们别忘了,他们每个人都有枪。只要你们一走过去,他们随时都会开枪。”
听完李迪亚斯的话布鲁斯和李骏都陷入了沉默。
李迪亚斯以为两个人害怕了,转身招呼韦德拉少校。
韦德拉听到李迪亚斯喊自己的名字,忙答道:“请您吩咐,上校先生。”
李迪亚斯说:“你护送他们二位去华工营。”
“好的,上校先生。”
李迪亚斯朝坦克指了一下,对布鲁斯、李骏说:“你们就坐这辆坦克吧,他可以确保你们的安全。”
李骏和布鲁斯对视一眼说:“布鲁斯少校,您觉得呢?”
布鲁斯耸了耸肩:“我觉得,他们是不会朝我开枪的。”
李骏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您就这么有信心?”
布鲁斯没有回答,而是率先迈步朝华工营走去。
“少校!”韦德拉见此情形,先是招呼了布鲁斯一声,随后命令驾驶员开动坦克想要跟上布鲁斯。
“不麻烦了,少校先生。”李骏对韦德拉摆摆手,“我的同胞们绝不会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开枪。”言毕朝布鲁斯追去。
韦德拉和李迪亚斯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发愣。
大有的视线里浮现出布鲁斯和李骏的身影。
“布鲁斯少校来了。”大有提醒众人。
李忠孚、徐道原的精神也瞬间高度集中,视线中,布鲁斯、李骏两个人并肩而行。
徐道原问:“他旁边那个人是谁?”
郭复说:“是个中国人。”
李忠孚摇摇头:“没见过。”
郭复突然把枪口转向布鲁斯,大有一急:“你要干啥?”
郭复边瞄准边说:“他这时候过来,准没安好心。”
大有真有点急了:“千万不能开枪,布鲁斯少校救过我的命。”
郭复丝毫不为所动:“可现在我得对这么多兄弟的命负责。”
布鲁斯、李骏距离华工营门前的掩体越来越近。
郭复高喊:“前面的人,马上停下来,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布鲁斯、李骏闻言止步。
布鲁斯喊道:“我是布鲁斯,这位是你们驻法国公使馆的李骏先生,我们来是想和你们谈谈。李忠孚、大有、徐先生你们在吗?”
大有露出身体,朝布鲁斯挥手:“布鲁斯少校,我们都在。”
布鲁斯见是大有,也朝他挥手:“大家都好吗?”
大有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迅速跳出掩体。
“等一会儿。”郭复紧绷着脸。
“人家啥武器都没带,你没看出布鲁斯少校是来讲和的?”大有瞪了郭复一眼,刚朝前跑了两步,又听见郭复在身后大喊:“等等!”
大有真急了,转身怒视着郭复:“还等个屁?再多言语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郭复放下枪,嗖地跳出掩体,快步来到大有面前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不知道地雷埋在哪,还没等撕我的嘴,就先被炸上天了。跟着我。”随后看也不看大有,兀自向前走去。
大有望着郭复的背影,突然笑了:“这小子还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