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郭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前半夜辗转难眠,他的脑海中一再浮现出冉震百被众华工殴打的情景。
“以冉震百的身手尚且难以躲过李忠孚等人的暗算,更何况是人单势孤的自己呢?冉震百已经成了十三营华工的公敌,如果再依附于他,无异于把自己置身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中。更何况,自己知道了他的底细,还要时刻提防他......”
郭复想了很久,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可一个又一个噩梦接踵而来。他先是梦见费尔逊的那只狗,满身血污地追着自己狂咬;继而梦到王辰、老鹰惨白的面孔,让自己还他们的命;最后李忠孚拿着匕首,狞笑着切开他的胸膛,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郭复猛然惊醒,蓦地坐起。
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贴身小褂,他的心脏突突跳个不停。他摸着胸口,大口踹着气。
梦里的情景实在太清晰了。他甚至无法分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人生如梦,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分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人生不过百年,无非稍长一些的梦而已,你在现实中苦苦追求的和梦中幻象又有什么分别?或许到了死亡的那一刻,人生的春秋大梦才会醒来吧。
郭复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很痛。
他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噩梦终于醒了。
郭复再也睡不着了。他快速盘算起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杀李忠孚的希望破灭了。
王辰和老鹰的死,让他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他甚至并没有觉得遭遇德国人的子弹和炮弹有多可怕,但却无法忍受内心的孤独。他的心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扭曲着,使他在面对一切事物时都变得越来越冷漠。他觉得自己的内心真的居住着一个魔鬼......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来改变目前的处境。
天色渐渐暗了。晚饭后,华工们有半小时的放风时间。郭复盯着一队巡逻兵,默默记下他们到达大门口的时间。
郭复的确是一个行动者,他已经下定决心——逃出华工营。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认为继续停留下去,不仅没有任何意义,搞不好还会葬身在这里。
他现在只有再赌一把:他赌李忠孚至今还没有破译野狸子那句话中的秘密,他赌自己可以平安回到中国。他唯一的赌注就是这条命。卫兵绕营地一周,需要抽一支烟的时间,这是郭复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要做的是剪断缠在四周的铁丝网、趴出营地,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溜之大吉。
他把实施计划的时间订在了明天。
一切都准备妥当:吃的、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还有那把能剪断铁丝网的钳子。
至于出去之后怎么办,他没想太多,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再多呆一天,他害怕自己会疯掉。
郭复把即将燃灭的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狠狠碾灭。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心里说:“明天晚上,就和这噩梦彻底告别......”
郭复转身朝营房走去,突然发现李忠孚和小过出现在转角处。郭复不想被他们撞到,正好旁边有个砖垛,郭复一转身,藏到后面,刚巧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
小过说:“费尔逊能信你的话吗?”
李忠孚说:“不管他信不信,俺都得跟他讲明白,俺不可能吃他的狗。”
郭复不由一惊,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
恰好李忠孚、小过在砖垛前停下脚步。
小过说:“光凭嘴说不行,关键你得有证据。”
李忠孚说:“这么跟你说吧,俺是回族。”
小过一愣:“你是回族?”
李忠孚点头:“你是不是也听说过——回族不吃狗肉。这算不算证据?”
小过想了想:“这到也算,但说服力不强。”
李忠孚说:“所以,我才想找张翻译让他帮我好好翻翻。”
小过挠挠后脑勺:“我有个法子。”
李忠孚眼睛一亮:“啥法子?”
小过脸上带着坏笑:“我不是说过吗,我那天看到姓郭的土匪偷进过你的帐篷,还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烤肉味。我去揭发这小子,以费尔逊折磨人的手段,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姓郭的招出来。”
郭复听到这,不由暗暗招呼小过的祖宗十八辈。如果念头能杀人的话,小过已经死过十几次了。骂归骂,但郭复的心已经揪了起来。
李忠孚喃喃地说:“咱背地里这么做不好吧?”
“有啥不好?他背后捅你刀子的时候,想没想过对你不好?”小过一拽李忠孚,“走,我跟你去找费尔逊。当面跟姓郭的对质我都敢。”
脚步声渐远,郭复探头观望,李忠孚被小过拽走了。
“怎么办?”如果他们跟费尔逊说了这些,自己的处境就更危险了。万一落到费尔逊手里,自己招不招都得被剥下一层皮。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本来想明天逃走,看来不得不提前了。提前的话,风险太大。燃灯后,华工不能自由出入帐篷,而且他不知道再晚一点巡逻卫兵的状况......未知的东西太多了。
虽然是冬天,郭复还是紧张得汗流颊背。蓦然,他听到了哨兵换岗的号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间一闪而过,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再犹豫了......
号声响了三遍,哨兵换岗时间到了。
站岗的哨兵迎着接岗的哨兵走去,在离三步远的距离站定、敬礼......紧接着两人擦身而过。
接岗的哨兵一丝不苟挺直着身体,肩上扛着“李-恩菲尔德MkIII”式步枪,帽檐压得很低,让人很难看清他的长相。
探照灯的光从门前缓缓扫过,门前的哨兵用手稍稍顶了一下帽沿。他脸部的轮廓渐渐清晰——这个人竟是郭复。
郭复紧抿着嘴角,站得笔直,眼珠在四下逡巡。他内心的紧张程度并不像表情那样沉稳。
他袭击了准备换岗的哨兵,换上对方的衣服,乔装成哨兵的样子。
很快他的身份就会暴露。探照灯的灯光,再次扫过。
郭复不能再等了。他要利用探照灯扫射这短暂的间隙。
探照灯的光束再一次离开门岗,郭复迅速跟在光束后面的黑暗之地移动。
突然,华工营内警报声响起。军犬的吠叫声,部队紧急集和的号声交杂一片......
郭复知道,被袭哨兵一定被发现了。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份是否暴露,撒腿朝前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