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急救列车”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产物。
这些列车与那些外表光鲜、内部设施豪华的医护列车完全不同。实际上,所谓的野战急救列车就是把普通车窗换成了通风口的运输列车。
李忠孚、徐道原、大有还算幸运,他们在兵营里正巧碰到和费尔斯一起撤退下来的张帮民。张帮民见大有负伤了,急忙把他们带到了停在这里的“野战急救列车”上。
车厢里一个挨一个地码放着简陋的担架,上面躺着大汗淋漓、因为伤痛而不停呻吟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粪便和呕吐物的气味,令人作呕。
一位军医正在给一名伤兵做手术:他的骨盆中了一枪,大量失血、危在旦夕。医生给他结扎下腔血管,急救。
大有已经醒了过来,被两名医务兵抬上手术台。李忠孚、徐道原露出担心的神色。
军医用剪子剪开大有的衣服,迅速检查了一下大有的伤势:“子弹击中了腹腔,需要马上做手术。”
两人齐齐点头。
军医招呼医务兵:“准备手术。”
医务兵回答:“好的,安德森医生。”
军医拿过手术刀,经过简单的消毒后,便毫不迟疑地切下去。
“哎哟!”随着一声的凄厉的叫声,大有痛得蓦然弹坐起来。
李忠孚、徐道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军医冲着自己高喊:“还愣着干什么?按住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张帮民。张帮民赶紧翻译,李、徐二人这才伸手按住大有。
“兄弟,忍着点。”李忠孚痛惜地望着大有。
大有的脸苍白得吓人,咬咬牙说:“放心吧,死不了。”
看着大有痛得已经扭曲的脸,张帮民忽然觉得眼前的手术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另一张手术台:另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军医正在救治一名颌骨被打碎的伤兵。那名军医吩咐助手:“注射麻药,准备手术。”
“对!麻药。”张帮民毕竟来自大城市,对西医也有所了解。他终于意识到大有的手术哪里不对了——军医并没有给大有注射麻药。
难怪大有会那么痛。不打麻药的手术,又哪里是人能承受的。
“请等一等。”就在军医的手术刀又要割在大有身上的时候,张帮民突然出声阻止。
军医疑惑地瞪着张帮民。
张帮民轻声说:“您是不是忘了给病人注射麻药?”
军医轻哼了一声,再次拿起手术刀:“你以为我是第一天当医生吗?”
“那你为什么不给他注射麻药?”张帮民见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也有点不高兴。
“你只知道麻药,可你知道在这里,麻药比黄金还值钱吗?”军医被张帮民的质问激怒了。
张帮民毫不退让:“你刚才也看到了,本来他就受了重伤,没有麻药他很可能撑不下来这个手术。”
军医抬高了声音,指着大有:“你懂什么?中国小子。只有战斗人员才有资格使用麻药,他只是一个负伤的苦力。”
张帮民一愣,一种极度的民族自尊心在这一刹那被极度的损伤了。
张帮民也愤怒了:“见鬼!苦力怎么了?苦力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李忠孚和徐道原见二人用英语大声争执,也听不懂说的是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
军医一把扯下口罩,再次提高嗓音:“不等死还能怎么样?我们有10万伤兵无药可医,只能原地等死。我们有20个师暴露在荒野上,遭到德国人猛烈的炮火袭击,不等死还能怎么样?这就是战争,其他一切都不值一提,如果不想等死,就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张帮民呆住了,他觉得对方遵守规定,似乎没有错。
病人需要注射麻药,也没有错。
那错的又是谁呢?
“如果不想做手术就马上离开,还有许多人需要。”军医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张帮民急忙跟李忠孚、徐道原、大有三个人商量。
大有闻言,强忍着痛再次坐了起来:“奶奶的,看不起人。咱走,我就不信,不用他救,我还过不去这鬼门关。”
李忠孚、徐道原忙按住大有,让他别意气用事,但他们又担心大有万一下不了手术台。
这真是一个两难抉择。
李忠孚又过去苦苦恳求军医,可人家就是油盐不侵。
眼看大有再次陷入了休克的状态,徐道原咬了咬牙,一个箭步蹿到军医跟前,一只手扣住军医的肩膀,军医顿时觉得像一枚火炭掉到自己的皮肤上。
“你要干什么?”军医瞪着徐道原。
徐道原淡淡地说:“给我朋友打麻药。”
张帮民忙翻译。
“休想。”军医脸色铁青。
徐道原也有点急了,但他又不敢太使劲,怕伤了军医耽误了大有的救治。
徐道原松开手,望了一眼四周,把军医拽到车厢门前,指着车厢门:“你来看。”
说完,把手放在门上,用力一按,门上赫然被按五个指印。
军医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徐道原对张帮民说:“你跟他说,如果不给大有打麻药,我就在他的脑袋上这么按一下。”
张帮民也被徐道原的本事惊呆了,随即觉得特别解气,他挺着胸脯把徐道原的话翻了遍。
军医突然从车门跳了下去,撒退就跑:“来人呐,卫兵......”
张帮民一呆:“不好。”
徐道原一怔:“怎么了?”
张帮民说:“他去叫英国兵了。”
不一会儿工夫,三十几名持枪的卫兵在一名英国军官的带领下包围了徐道原他们这节车厢。
刚才跑掉的军医朝徐道原几个人指指点点,军官朝几个人用中文喊道:“车上的三个中国人,请你们马上下来。”
徐道原顿足道:“唉,没想到,事与愿违,乱上添乱了。”
李忠孚也着急地说:“现在怎么办?”
张帮民说:“我去跟他们解释。”
李忠孚看了一眼大有:“可大有恐怕撑不了那么久......最主要的还是麻药......”
这时,车下再次传来那名英国军官的喊声:“你们是华工军团的吗?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谈一谈,但一定不要有过激的行为。”
英国军官的声音终于引起了他们三个人的注意,李忠孚朝声音响起的地方仔细望去:“太好了。”
徐道原一怔:“你说什么?”
李忠孚脸上露出了笑意:“大有有救了。”
“啊?”张帮民一怔。
李忠孚朝不远处那名英国军官指了指。
张帮民顺着李忠孚指的方向望去,他的眼睛里也不禁发出了光。
李忠孚已经跳下车厢,朝英国军官跑去。
众英国兵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朝自己的指挥官跑来,不由警觉地举起了枪:“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布鲁斯少校,你好吗?”李忠孚边跑边喊。
车下那名英国军官竟是在威海卫时负责训练华工的布鲁斯少校。
布鲁斯也认出了李忠孚,忙朝士兵们示意,士兵们这才放下枪。
布鲁斯见到李忠孚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双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双肩:“你好吗伙计?”
李忠孚憨憨地笑道:“太好了少校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军医惊讶地望着两个人:“你们认识?”
布鲁斯风趣地说:“他是我的学员,我做过他的教官。”
军医的表情更加惊讶了。
李忠孚忙说:“少校先生,请马上跟我上车。”
布鲁斯略感诧异:“什么事?”
“救人。”李忠孚说完,人已率先朝车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