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士运河”于1869年通航,它是亚洲与非洲间的分界线,也是亚非与欧洲间最直接的水上通道。
运载华工的船队已经驶入了这条古老的河流,再经过地中海,就可以抵达他们这次远航的目的地——法国马赛港。
一路上虽然经历了一些风波,但好在有惊无险。这对布鲁斯少校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
布鲁斯靠在“鱼鹰号”巡洋舰甲板的栏杆上,海风轻柔得宛若情人的手。他的心情好极了,这次任务即将结束,他总算可以跟他的妻子丽萨团圆了。他那可爱的儿子小布鲁斯是不是又长高了?遗憾的是,虽然这次去了那个神秘的东方文明古国,却没来得及为她们母子准备一份礼物……丽萨会生气吗?应该不会,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预见……
布鲁斯安慰着自己,转了一个身,举目望向远方:“多福号”在距离他们大约8海里的地方,船头上的“米字旗”迎风飘扬,那样子就像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
就在布鲁斯的目光从“多福号”移开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海面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闪了一下。等他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的时候,海面上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看错了?”布鲁斯暗自思忖。蓦然,他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张涣把耳朵贴在门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在这间没有窗子的囚室里,他无法分辨白天还是黑夜。但他知道,只要外面有脚步声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间。每当这时,都会有负责看守的卫兵给他送饭。
他只有利用这个机会才有可能逃出去。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蓦地,张涣的耳朵像狸猫一样竖了起来——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在门前停住。
“一定是送饭的卫兵。”张涣在心里念了一句,悄悄离开门,捂住肚子,痛苦地叫了起来:“来人!快来人!我肚子疼……哎哟!疼死我了……”
“哗啦”一声,门上一扇一尺宽的“窥视窗”被拉开了。一双眼睛出现在方孔里,瞪着张涣。这正是今天给他送饭的卫兵。
张涣冲方孔外的那双眼睛大嚷道:“快……快给我找大夫,我……我肚子疼的受不了了。”
一道手电筒的光束从孔中射入,照在张涣身上。
张涣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十分痛苦地滚来滚去:“快呀!快给我找大夫……哎哟……哎哟……”
“我警告你,别耍花招。”门外的卫兵冷冷地说。
张涣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在地上鬼哭狼嚎地打滚。
“好吧,你先等一会儿。”卫兵又淡淡地说了一句,重又锁上小窗孔,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
张涣见卫兵走了,嘴里虽然仍在叫着,身子却滚到了门前,再次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工夫不大,一阵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听声音,大概有三、四个人。张涣忙又滚回原来的地方,嘴里的叫声变得越来越低沉。
门上的窗孔再次被打开,这次出现在外面的是负责看守他的卫兵队长。
“你怎么了?”卫兵队长冲张涣嚷道。
张涣有气无力地说:“我……肚子疼……要……要看大夫……”
张涣翻滚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开始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手电筒的光束再次射进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停在张涣身上。
卫兵队长盯着他,瞳孔仿佛在渐渐缩小。
这时,张涣已经趴在地上不动了,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最开始送饭的卫兵说:“他不会死了吧?”
卫兵队长冷冷地注视着张涣,一言不发。
卫兵说:“现在怎么办?赛伯纳上尉一直让我们好好看管,他要是就这么死了的话,我们怎么交差?”
卫兵队长嘴角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开口命令道:“把门打开。”
卫兵掏出钥匙,“咣当”一声,门被打开了。
张涣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俯卧着。卫兵队长和两名卫兵走到他跟前,一名卫兵蹲下身体,探了探张涣的呼吸说:“队长,他没有呼吸了。”
卫兵队长也蹲下来,伸手去摸张涣颈部的大动脉,想看看他的脉搏是否还在跳动。
他的手刚一搭上张涣的脖颈,张涣的眼睛突然睁开了,紧接着一个翻身,像只兔子一样,“嗖”地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
卫兵队长已经意识到了不妙,但为时已晚,就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刹那,张涣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一牵一扳,用了一招擒拿手,擒住了卫兵队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卫兵队长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制住了。当他反应过来,想极力挣脱的时候,张涣的另一只手已经迅速从他的枪套里拽出了他的佩枪。
一旁的两名卫兵见队长意外受制,一起朝张涣扑过来。
“别过来!再动一下,我就打死他。”张涣用枪抵住卫兵队长的后脑勺,声色俱厉地冲两名卫兵名喊道。
卫兵虽然听不懂张涣喊什么,但还是能看明白对方的意思,赶忙收住脚步。
“站在原地别动。把手举起来。”张涣继续命令道。
两名士兵听不懂他的话,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张涣没想到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再次催促:“别磨蹭!快,把手举起来。”
“伙计,我劝你还是把枪放下,你是逃不掉的。”受控的卫兵队长居然用生硬的汉语对张涣说。
“原来你会说人话。”张涣怔了怔,这才意识到那两个英国士兵听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便用枪戳了一下卫兵队长的头,凶狠地说,“少啰嗦,你把我刚才的话翻给他们,不然我一枪打烂你的头。”
“好吧,伙计,请保持冷静。”卫兵队长缓缓把手举过头顶,把张涣的话翻译给那两名士兵听。
两名士兵只得乖乖地举起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跟我走。”张涣押着卫兵队长走出囚室,冷冷地瞪着门里的两个士兵,“今天,让你们也体会一下做老鼠的滋味。”说完,“咣当”一声把门从外面锁上。
须臾,那间囚室里传来撞击房门的声音,伴随那两名士兵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张涣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充满了报复快感的笑意,仿佛这些日子里所遭受的屈辱终于得到了一点宣泄。
“走快点儿!”张涣用力推了一把前面的卫兵队长。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卫兵队长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张涣闷声说:“带我去找这艘船的船长。”
卫兵队长觉得有点奇怪:“你想干吗?”
“少废话,快带我去。”张涣用枪抵住卫兵队长的后腰。
卫兵队长无奈地辨认了一下方向,迈步走去。
王辰正躲在不完处一个狭小的角落里,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混上了“多福号”,可苦于张涣被关着,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张涣成功越狱,对王辰来说,可是一个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的结果。
虽然张涣手里有枪,这让王辰颇有忌惮,但至少能让他有机会接近张涣,总比先前的情形要好得多。
任何事都是这样,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
王辰稍作思忖,决定还是偷偷地跟着张涣。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张涣正全神贯注地对付英国人,自己一定可以找到机会,伺其不备,一击得手。
就在经过囚室的时候,王辰忽然看见一只拿着钥匙的手正从门上那扇“窥视窗”里伸出来,努力着要去开门上的锁。
这是被张涣关在囚室里的那名掌管钥匙的卫兵。由于张涣走得太急,一时忘了拉上“窥视窗”外面的那层铁皮,这才让这名卫兵有机可乘。
此时,他的胳膊正在最大程度向外伸展着。
“我已经够到锁头了。”卫兵压抑着极大的喜悦,对囚室里的同伴说。
“那还不快打开?”另一名卫兵回答,“这个鬼地方,我连一秒种都不想再待下去。”
卫兵费力地摸索着,钥匙已经插进锁孔里。现在,他只要用力拧动钥匙,就可以打开锁头了。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捏住了。那只手像一枚铁钳一样紧紧地夹着自己手腕,他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汤姆,怎么还不打开?”另一名卫兵显得有些暴躁,“你要是再磨蹭的话,我可要踢你的屁股了。”
“我……我的手不知被谁捉住了……”叫作汤姆的卫兵断断续续地说。
“真见鬼,我看你是喝多了。”另一名士兵当然不相信汤姆的话。
汤姆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猛地一痛,似乎像被铁钳夹断了一样,忍不住闷哼一声,松开了手。随即,他的胳膊像触电一样快速缩了回来,正过脸想要看到外面的一切。
汤姆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中国男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王辰。
王辰冲他挤了挤眼睛,一把拔出锁孔上的钥匙。朝他晃了晃,然后一松手,钥匙“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见此情形,汤姆绝望地叫起来。王辰毫不犹豫地拉上了“窥视窗”外面的隔板,汤姆的喊声顿时降低了不少分倍。
王辰显然对自己的做法很满意,也不管两个人如何咒骂,只是嘿嘿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开。
布鲁斯攀上了舰艇的瞭望岗。
负责瞭望的哨兵见到布鲁斯忙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立正敬礼:“您好,少校先生。”
布鲁斯问:“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少校先生。”
布鲁斯伸出手,哨兵忙把望远镜从脖子上摘下来递过去。布鲁斯接过,警惕地在海面上逡巡着……
过了半晌,他也没发现什么异样,长出了一口气,把望远镜还给哨兵:“要提高警惕,听说德国人的潜艇时常在这片海域出没。”
“是,少校先生。”哨兵接过望远镜,立正敬礼。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有一只潜望镜探出水面,遗憾的是,布鲁斯和哨兵都没有察觉……
“夏洛克船长,我是弗兰克中士,您在吗?”卫兵队长在张涣的胁迫下,敲着船长室的门。
时间不长,房间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什么事吗,中士?”
张涣见两个人用英语对话,自己一句也听不懂,如果蒙自己的话简直易如反掌,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用枪顶住弗兰克的后腰恐吓道:“我警告你,别耍花招,让他快开门。”
“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弗兰克说了一句,又冲着房门抬高了声音,用平静的语气说,“船长先生,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开玩笑。船长先生,请您听清楚,我正在被一个中国匪徒挟持,他手上有枪,他也想挟持您。”
弗兰克说完,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我只是让你叫他开门,你怎么那么啰嗦?”张涣似乎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弗兰克显得很无奈:“我的上帝。我当然要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现在怎么没动静了?”张涣急促地问。
恰好就在这时,屋里传出夏洛特船长的声音:“弗兰克中士,我代表多福号全体船员谢谢你。你现在一定要保持冷静,你告诉那个人,我正在午睡,等我换件衣服再来开门。你要想办法拖住他,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好的,船长先生。您一定要当心。”弗兰克努力保持着语调的平稳。
“他说什么?”没等弗兰克转述,张涣急切地问道。
弗兰克说:“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他正在午睡,要去换件衣服,再给我们开门。”
张涣皱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虽然很短,但对他来说足以抵得上半个世纪。
“不能再等了……”想到这,张涣蓦然举起枪,对着门锁“砰,砰”开了两枪,然后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空空如也,居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张涣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就在张涣愣神的工夫,弗兰克掉头朝外跑去。
张涣回过神,撒腿去追弗兰克。不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甲板。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张涣出声警告。
弗兰克置若罔闻,边跑边喊:“快来人,犯人越狱了!快来人……”
张涣断然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子弹击中了弗兰克的小腿,弗兰克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张涣跑到弗兰克身旁,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拖着他朝船舷走去:“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再敢喊一声,开花的就是你的脑袋了。”
弗兰克痛得冷汗直流,龇牙咧嘴地捂着腿上的伤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前面拿枪的人,立刻站住!把手举起来……”
“马上放下武器,再走一步,我们就开枪了……”
张涣机警地回头望去。他一见眼前的情形,心顿时沉了下去。甲板上已经布满了英国士兵,一些人藉着货物作掩体,如临大敌一样伸出枪口对着自己。还有一些士兵也正在密密麻麻地朝这边集结。
张涣毫不迟疑,一把拽过弗兰克,挡在自己前面,用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大声吼道:“不要乱来,谁敢动一动,我就一枪打死他。”
士兵们看出了张涣的意图,惟恐伤到弗兰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王辰躲在不远处的货箱后面。
张涣临危不惧,一个人跟一群英国士兵对峙的情形,让王辰忍不住对他升起了一种敬佩之情——这才像个爷们儿。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王辰知道自己来这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张涣多活一天,他们就会多一分危险。
王辰决不能让张涣再重新落在英国人手里,一旦那样,英国人必定会对张涣更加严密看守,要想再去接近张涣,或许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王辰弓起身体,像只野猫一样悄悄地向张涣靠近。
过了不久,夏洛克船长和“多福号”轮船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杰瑞斯少校,还有刘学范匆匆赶来了。
刘学范原本在“鱼鹰号”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多福号”轮船的一个翻译生了病一直没好,由于人手不足,在开普敦港休整期间,刘学范就被调到了“多福号”上。
现场的两名军官见他们到了,忙走上前去。
一名佩带上尉肩章的军官抢先说:“报告少校,犯人叫张涣,被怀疑是德国间谍,他手里有枪,并且挟持了弗兰克中士作人质。”
杰瑞斯点点头,老练地躲在一只箱子后面,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形。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伤人,你们别逼我。”张涣边说边拖着弗兰克朝不远处的一只箱子后缓缓移动。
上尉继续对杰瑞斯说:“弗兰克中士中了枪,他看上去很痛苦。”
杰瑞斯嗯了一声,然后就雷厉风行地部署起来:“怀特上尉,你带一队人从右边绕过去,截断他们的退路。”
“是。”
杰瑞斯继续叮嘱道:“记住,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保证弗兰克中士的安全。”
“明白,少校先生。”怀特上尉转身离开。
“该你了,我们的神枪手。”杰瑞斯露出一副举重若轻的神态,拍了一下另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军官的肩膀,指着轮船的瞭望哨,“你去那,我一卧倒,你就立即开枪,击毙犯人。”
“遵命。”大胡子军官的肩上挎着一杆狙击步枪。他十分默契地跟杰瑞斯击了一下手掌,也很快消失了。
杰瑞斯对身旁的刘学范说:“我现在要跟犯人谈判,你替我翻译。”
“好的,长官。”刘学范谨慎地说。
“注意安全。”杰瑞斯嘱咐了一句刘学范,随后从箱子后站起身,冲张涣喊道,“先生,我不想伤害你,我们谈谈可以吗?”
刘学范赶忙把杰瑞斯的喊话翻译给张涣。
张涣并没有放松戒备,口中喊道:“你是谁?我凭什么跟你谈?”
杰瑞斯说:“我是这艘船上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杰瑞斯少校。请你不要伤害弗兰克中士,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张涣把枪口换了一个位置,顶住了弗兰克的后脑勺:“少校,请你走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杰瑞斯略作思忖,刚要走出去,却被夏洛克船长一把拽住:“少校先生,这太危险了。”
“我不会有事的。”杰瑞斯故作轻松地笑笑,然后冲刘学范说,“你跟在我身后。”
刘学范答应一声,跟在杰瑞斯身后试探着慢慢走出来。
“我来了。”杰瑞斯举起双手,朝张涣走去。他走得很慢,很小心。
就在杰瑞斯距离张涣还有大约二十米的距离时,张涣突然喊道:“停下。”
随着张涣的喊声,杰瑞斯和刘学范就像是戏台上的傀儡一样,几乎同时止住脚步。
“我是杰瑞斯。”杰瑞斯直视着张涣,缓缓放下双手,目光转向弗兰克,“弗兰克中士,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弗兰克苦笑着说:“我很好,少校。”
杰瑞斯闻言,略显风趣地对张涣说:“我想,我们应该换一种让弗兰克中士觉得更舒服的方式来交谈。”
张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我没空跟你兜圈子,你们两个人都在我手枪的射程内,别想跟我耍花招。”
杰瑞斯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我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来跟你谈判的。”
张涣冷哼了一声:“那太好了,你不是让我提要求吗?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我洗耳恭听。”杰瑞斯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涣缓缓地说:“我要让船开回威海卫。”
杰瑞斯听后,脸上惊诧的神色一闪而过,很严肃地说:“这件事不是很容易办到的,我得跟夏洛克船长商量一下。”
“我知道你准得这么说。”张涣显得很暴躁,他用枪指着杰瑞斯和刘学范,“你们两个,举起手,都到我这边来,快。”
杰瑞斯脸色骤然一变:“你想干什么?”
张涣用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再多加上你们几个人质,我谈判的筹码是不是就更大了?”
杰瑞斯紧绷着脸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朝瞭望哨看去。
一道刺眼的亮光在他眼前闪了一下——正是狙击步枪瞄准镜反射的光亮。他知道,狙击手已经做好准备了。
瞭望哨上,大胡子狙击手正匍匐着身体,他从瞄准镜里可以清晰地窥视到杰瑞斯和张涣的一举一动。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只是在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戏剧。而这场戏的结局,将会以张涣的死亡而落幕。
参军前,他曾经是一位出色的猎手。狩猎麋鹿的经历,把他锻造成了一位顶尖的狙击手。
因为麋鹿是群居动物,往往几十只一起活动,如不能一枪毙命,受伤的麋鹿就会乱蹦乱跳,其他的麋鹿见此情形会很快逃走。所以他要求自己必须百发百中,恰恰就是这种经历让他在1915年的欧洲战场上,弹无虚发地射杀了149名德国军官和士兵。对他而言,今天的任务和战场上的比起来,简直太小儿科了。
瞄准镜的十字线已经对准了张涣的头部,他精确地计算过距离、视线、风速、甚至包括船只颠簸所产生误差。纵然一枪打不中,他也有十分的把握,让第二枪,第三枪的补救击毙张涣。
在他的世界里,外面世界所有的影像、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有张涣的头。
他现在要等待的就是杰瑞斯突然卧倒,然后自己扣动扳机,再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照我说的做,别磨磨蹭蹭的!”张涣继续催促杰瑞斯,“快!双手举过头顶,到我这来。”
杰瑞斯无奈地举起手,缓缓朝张涣移动着脚步。刘学范显得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你发什么呆?一起过来。”张涣把枪朝刘学范晃了晃。
刘学范忙说:“这位大哥,我劝你不要一意孤行,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小孩伢子,懂个屁?”张涣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害中国人。”
刘学范稍稍松了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学着杰瑞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向张涣。
王辰从后面悄悄接近了张涣,从腰间拔出匕首,脸上的表情也愈发显得凝重……
就在杰瑞斯和刘学范即将靠近张涣的时候,张涣突然用枪托重重击在弗兰克的后脑上,弗兰克晕了过去。刘学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不知所措,再次愣在原地。
杰瑞斯并没有去理会弗兰克是死是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卧倒在地,大喊:“快趴下!”
几乎就在杰瑞斯卧倒的瞬间,王辰已经从隐蔽处蹿了出来,凌空跃起,朝张涣飞扑过去……
大胡子狙击手看到了这极速变化的一幕,王辰的突然出现却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他稍一迟疑的时候,“轰隆……”,一声雷鸣般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传来。
紧接着,整只船身都伴随着这声响震动起来,就像撞到冰山一样。
大胡子狙击手被这股强大的惯性从瞭望哨里甩了出来,身体撞碎了玻璃,重重掉在甲板上。
甲板上的士兵也都站立不稳,纷纷跌倒。
张涣也被这股突如击来的力量掀翻在地,手枪掉到了甲板上。
王辰更是没想到,由于张涣突然倒地,他自然也失去了目标。等他落地的时候,也因站立不稳,一跤跌倒。
船身迅速倾斜,张涣想爬过去捡枪,枪却随着船体倾斜的角度滑到了很远的地方。
夏洛克船长紧紧抱住一只箱子,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回头高声喊道:“谁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个声音回应道:“船长,我们被德国人的潜艇击中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再次传来,船身的中部升起一枚巨大的火球,很快船体开始燃烧起来。眨眼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呼喊声,叫骂声,求救声此起彼伏,甲板上乱作了一团……
“鱼鹰号”甲板上的布鲁斯少校也被那巨大的爆炸声和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在他眼里,“多福号”上火光冲天,船身已经裂成两截,伴随着阵阵的浓烟,缓缓朝海底沉下去。
他隐约能听到船上的呼喊声,虽然离着很远,但那种面临死亡之前的求生欲望,却让声音显得如此尖锐、凄厉。
布鲁斯已经意识到“多福号”遭遇到了什么,他急忙转身朝驾驶舱跑去,口中高呼着:“快调头!去支援多福号!他们遭到德国人潜水艇的袭击啦!”
在甲板上透气的李忠孚和徐道原也正遥望着滚滚浓烟的“多福号”,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忠孚惊诧地指着“多福号”说:“徐先生,这么大的一艘船咋说沉就沉了呢?”
徐道原沉吟着说:“我也搞不大清楚。”
李忠孚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张涣还在那艘船上,这可咋办?”
“张涣?”徐道原一时没反应过来。
李忠孚忙说:“就是那个被当成德国奸细给抓起来的……”
徐道原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你说的那个连长。”
“对,就是他!”李忠孚急得一边跺脚,一边责备自己,“都怪俺!要是早点把他救出来就好了。现在可咋办?”
没等徐道原言语,船上的警报声凄厉地叫了起来。紧接着,扩音器里传出中、英文两种语言:“甲板上的人立即回到各自的位置,现在是一级战备状态,这不是演习。多福号遭到德国潜水艇的袭击,为了大家的安全,请立即回到各自的位置。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听到了吧?”徐道原朝扩音器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德国人干的。”
“德国人跟咱有啥仇啊?”李忠孚紧握着双拳,兀自瞪着即将完全沉没的“多福号”,“那可是七百多条人命啊!”
徐道原长叹了一口气:“德国人跟咱是没仇,可跟英国人有仇。”
李忠孚紧咬着牙:“跟谁有仇也不能这么干呐!这也太狠了。”
徐道原拍了一下李忠孚的肩膀:“走,回去吧。”
“就……就这么回去?”李忠孚极不甘心。
“要是在这看着能把他们救上来的话,我就把全船的人都找来。”徐道原又叹了一口气,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虽然李忠孚听懂了徐道原的话,但他还是再次望了一眼“多福号”,然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迈开脚步朝底舱走去。
在甲板上透气的郭复和老鹰也看到了这一场景。
两个人瞪着眼睛,张着嘴呆了半晌,眼看着浓烟滚滚的“多福号”缓缓下沉,老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是啥炮啊,也他娘的太厉害了。”
郭复紧绷着脸没有吭声。
老鹰似乎蓦地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幸灾乐祸:“这回那个死当兵的就啥都说不出来了。”
郭复的紧握着拳头,身体在微微颤抖:“可老王也回不来了。”
老鹰的身体也不禁陡然一震,他这才想起王辰也在“多福号”上,不由急得直蹦,“二当家,咱得想个法子救老王啊!老王他不能死。”
郭复的拳头握得更紧了,眼眶也微微发红,可身体却还是一动不动。
“二当家,你倒是说句话呀!”老鹰的额头青筋暴起,瞪着郭复,“咱不能眼睁睁地在这看着呀。”
郭复抖动得更加剧烈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都怪我,一开始就不该让老王去。”
老鹰急得直跺脚:“二当家,你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咱……咱总得干点啥呀。”
郭复真恨不得自己现在就长出一双翅膀,能飞到“多福号”上去救王辰。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福号”在眼前前沉没,而自己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老鹰望着一动不动的郭复,也无计可施,便索性蹲在甲板上,绝望地叫起来:“老王,你可别怪我……我是真有心救你,可是……我办不到啊……”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在老鹰的哭声里,郭复觉得自己再也站立不稳,但他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挺直着。
一阵海风吹过,一阵寒意袭遍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也和“多福号”上那些掉落水中的人一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被冰冷的海水凝固了。
“学范!学范!”叶帮民和佟彦彬望着不断下沉的“多福号”,声嘶力竭地喊着。
“多福号”下沉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举动而有所减缓。燃烧的火焰,让船上装载的弹药接二连三地爆炸。顷刻间,火光伴随着浓烟再次升腾而起。
“学范……学范……你不能死啊。”佟彦彬再也不忍去看那惨绝人寰的场景,蹲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叶帮民呆呆地望着远方,他觉得这一切像是在作梦。刘学范,前些天还有说有笑地和自己在一起。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说没就没了……
世事变幻,生命无常。人生的真相原本就是如此。
我们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却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多福号”宛如人间地狱。许多人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纷纷掉进海里。
张涣也在海里挣扎着,冰冷刺骨的海水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凝固了。一块浮木由远及近漂过来,张涣用力攀住它的边缘,任由海浪拍击着自己的身体。
浮木就像一点浮萍,在汪洋中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张涣死死抱着这根“救命稻草”,他知道:只要松开手,就会像那些人一样,沉入海底,葬身鱼腹。
渐渐地,耳旁那些混乱嘈杂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身边不时有一具具浮尸漂过,张涣勉强抬起头望向远处,“多福号”彻底沉没了。
张涣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他只是用手死死地攀住那片不知能把他带到哪里的浮木……
“多福号”邮轮被击沉,成为了德国“无限制潜艇战”这一作战策略下的牺牲品。
所谓的“无限制潜艇战”就是德国潜艇不用浮出水面事先警告,就可以在任何海域,袭击协约国集团的一切军用和民用船只。
“多福号”上承载的700多名华工,也随着沉船一起,永远长眠在了异国他乡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