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笑道:“我也不怕在你们这些新兵蛋子面前掉底子。我跟你们说,旧社会家里穷,读不起书。参军的时候我想,总得会写自己的名字呀,要不签个名都不会。
“那天我运气来了,捡了块石头,打了只野兔,提着野兔找村里的老学究教我写了三个字。多年以后,我跟老婆说起这事,她说,那比孔夫子的学费贵多了,孔子收学生要一条腊肉,那是要教一个学期的,你一只野兔才换了三个字?我说你不懂,那三个字老值钱了,我不签那三个字领不回工资,我还不得跪搓板?”战士们笑声四起。
政委接着讲:“我在家整整练了三天,去乡里报名参军,登记的文书问我,姓名?岳秀山。又问,哪个岳,哪个秀?他一问,我懵了,咱没文化呀,不会拆开字来解释,比如姓李的可以说十八子。我就不知道说丘山岳,禾乃秀。一着急,干脆把笔要过来,唰唰唰,写了三个字。
“文书看后说,哦,岳飞的岳,秀才的秀。小同志,你的字写的不错。又问,文化程度?咱虽然没啥文化,但不缺心眼。当时我只有十六岁,个也不高,就怕八路军不要咱,心想,个不高,咱把文化程度往高里报,让人家瞧得起咱。于是自豪地说,高小!因为我只知道乡里有所完小,分初小和高小。
“傍边有位首长模样的人,说的南方口音,嘿,小鬼,不简单哦,还是位小知识分子嘞。部队就缺有文化的人。其实那时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大学,硕士、博士的,要知道我就敢报博士毕业。”
战士们哗的笑了起来。政委跟着笑道:“要是那样就露馅了啊,撒谎还要撒到点上才行。我把年龄也多报了两岁,不过论虚岁也能算十八,这是中国人的规矩,这条不算撒谎。首长见我有文化,个也不高,就叫我在营部当通信员,我才知道那位说我是小知识分子的首长是教导员,人家那是大知识分子。
“第二天,教导员就给我派任务,要我跟文书一起到街上刷标语。说,你的字比文书写的还好。你们知道我的字为啥写得好?因为我跟一位漆匠当学徒,经常去庙里边描彩绘,佛字我认得,还有一个字恐怕你们现在都不一定认得。”
政委用手指蘸了水写了个卍字,“这是什么字呀?”战士们看了,有的说,希特勒,有的说,法西斯,有的说,是个符号不是个字。刘虻自作聪明说,读纳粹,是双音字。政委笑道,“都能沾点边,可都错了,纳粹的标志是横竖两S叠加。这个字,汉字里读作‘万’,寺庙里的壁画经常有这个字。
“因为我有些描绘功底,尽管不识几个字,但会照瓢画葫芦。反正标语都是文书拟定好的,我就照着字形往墙上涂,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團結一致抗日到底!那时写的还是繁体字。文书在一旁看了说,嘿,你这高小生,比我这个初中生的字写得都好。
“我怕时间长了露了馅,就跟营长和教导员吵着闹着要下连队去。有天教导员和营长从团部开会回来,我又缠着营长说想到一线连队去打仗。教导员哈哈大笑说,小鬼,以后恐怕冇得仗打咯,晓得啵,小鬼子投降喽。赶紧上街去刷标语,慶祝抗日戦争勝利萬嵗!哎,别看我没上过学,比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还会写繁体字。”
战士们被政委的幽默和风趣逗得爆笑连连。政委却很认真的说:“解放军是个大熔炉,也是一座大学校,没文化的穷孩子,也能锻炼成才。抗日战争咱只赶了个尾,遗憾的是没亲手打过日本鬼子。但解放战争,咱赶上了,从北打到南,一路向前向前。抗美援朝,咱赶上了,那时我已经是排长了,带着队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李剑这小子爱出风头,也许是想借机夸耀自己优秀的家庭背景,举手说:“政委,我想提一个问题。”政委笑道:“我说过,咱们平等交流,有啥都可以说。”李剑说:“我听我爸说,他们是第一批过的江,是隐蔽秘密地渡过鸭绿江的,没有敲锣打鼓雄赳赳气昂昂的唱歌。”
政委微笑说:“哦,你还是红二代。那你父亲也是四野的了?我也是第一批过的江,也许我们还是一个部队的。”李剑说:“他是39军的,我老家也是山东人。”政委说:“是吗?那你是我的山东小老乡,嗨,你是标准的山东大汉,比我高一个头。不过我跟你父亲不是一个部队的。”
政委又说:“小老乡,你说的对,第一批赴朝参战的部队是半夜三更秘密过的江,那时志愿军战歌还没诞生呢。但‘雄赳赳,气昂昂’这首诗已经诞生了。她反应的是一种志愿军保家卫国的雄壮气势。即使我们是秘密过江,但斗志昂扬,有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的英雄气概。
“气,是内在的精神气场,势,是外在的表现形式。两者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一种攻坚克强的伟大战斗力。所以毛主席说,志愿军是‘气多钢少’,美军是‘钢多气少’。一消一涨,好像是半斤八两。但是武器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因素,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尽管咱们武器不如人,但气势高昂,依旧把不可一世的联合国军打得稀里哗啦。”
大家热烈鼓掌。政委喝了几口茶又说:“所以说思想政治工作也是能出战斗力的。好的歌曲,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战斗动员令。《义勇军进行曲》为什么能成为国歌,因为她体现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吹响了在民族为难之时全国军民勇敢前进的战斗号角。”
说着,政委向刘虻李剑曾劲松招手示意,“你们三只小老虎坐过来,不要见了我这只母老虎你们就变成了猫。”三人往政委面前靠了靠,李剑失笑的问道:“政委,你怎么自比母老虎?”
政委笑道:“咱们师长外号綦老虎,我和他搭配自然就是母老虎。母老虎有时比公老虎还凶呢,不过母老虎也有温柔的一面,舐犊情深,我没念成‘添’犊情深哦,我喜欢你们这些虎崽子。”大家愉快地笑了。
政委和蔼地看着三只小老虎说:“自报家门吧,把年龄、出身、政治面貌,有什么个人特长,一起报出来。”
“我叫李剑,来自江城,军人家庭出身,今年十七岁,初中毕业,共青团员。个人特长是喜欢运动,会打篮球。”
“我叫刘虻,来自山村,农民家庭出身,今年十八岁,高中毕业,共青团员。个人特长是喜欢文学,爱唱歌,会弹吉他。”
“我叫曾劲松,来自三线工厂,工人家庭,今年二十岁,小学毕业,共产党员。个人特长爱好武术,所以小学没毕业就跑到少林寺学武去了,因为我父亲受工伤去世,十六岁进厂顶了职。”
政委笑道:“嘿!都是人才么,工农兵啊!老大哥还是先锋队。今天我看你们三个唱《我是一个兵》,唱出了革命战士的高昂气势,很有感染力。比那些社会上油头粉面的时髦青年,唱那些萎靡颓废的歌曲好听多了。
“刚才刘虻给我上了一课,我才知道什么是‘沈腰潘鬓消磨’。一个男人,腰细的像麻杆,壮年就白了头,哪还能叫美男子吗?那叫娘炮!真正的军营男子汉就应该像《沙家浜》里沙奶奶唱的,‘直养的腰圆膀又扎,一个个像座黑铁塔,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
政委唱到这里突然不唱了。指导员笑道:“想不到政委还会唱老旦。”政委笑道:“再唱就抢你的戏了,下面的词是郭指导员来接。”指导员笑道:“那是郭建光,我是郭自乐。哎,同志们,欢迎政委接着唱好不好?”战士们齐声答:“好!”
政委微笑着环视大家问:“接着唱?那好,‘到那时——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政委起头唱的是京剧,又串到了歌曲,刚唱了两句又戛然而止。战士们笑道:“政委,您是唱戏呢还是唱歌?怎么又不唱了?”
政委看看表,站了起来说:“我忽然想到,咱们要跨的不是鸭绿江,就不唱了。”战士们问:“哪跨的是什么江?”政委严肃冷峻的说:“什么江横在我们面前,就准备跨过什么江。咱们要过江,鬼都挡不住!”
连长听出了话外之音,问:“政委,是不是准备出境作战?”战士们呼啦一下,围住了政委,纷纷问:“是啊,政委,打吧!”
政委严肃地问:“这方小霸,穷兵黩武,入侵他国,犯我边境,杀我军民,你们说,该不该打?”战士们齐答:“该打!”刘虻说:“这帮热带雨林的猴子们闹得太不像话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早该打了。”
政委又问:“人家号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那你们敢不敢打?”战士们齐答:“敢打!”李剑一激动脏话连带豪言壮语一起说:“格霸蛮!怕个球!老子的老子,在朝鲜战场把头号老虎打得屁滚尿流,小小猴三,还想翻天,老子照打不误!”
政委又问:“人家能打败世界老大,背后还有老二撑腰,气势盛得很哪!你们打得赢打不赢?”战士们齐答:“坚决打赢!”曾劲松摩拳擦掌,却慢条斯理的说:“胜算我们自然是百分之百,但是如何打得更好,才是需要认真考虑的。就像打拳,刚劲有力的虎拳,碰上飘忽不定的猴拳,虎拳未必能占便宜。”
政委对曾劲松伸出大拇指说:“哎,小曾说的有道理,到底是习武之人,懂得攻防的辩证关系。还是那句话,‘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同志们!”政委面对全体战士激昂有力的发问:“侦察连的光荣传统你们还记得吗?”老战士们齐声回答:“记得!”
连长高声喊:“军事强!”战士们齐答:“高锰钢!”指导员高喊:“政治强!”战士们齐答:“不锈钢!”连长和指导员共同喊:“军事政治都很强!”战士们齐答:“我们连是合金钢!”这几句激励口号是当年岳秀山当侦察连指导员时编写的。
政委充满激情地说:“好!不愧是合金钢连的战士,咱们的威名是朝鲜战场打出来的,不是浪得虚名,镀了一层铬只是外表鎏光铮亮。希望你们要保持发扬侦察连的光荣传统。有了你们这群虎贲儿郎,祖国放心!人民放心!”
张连长问:“政委,什么时间开战,能给我们透个风吗?”政委笑道:“你去问军委主席呀。你只管给我备好战,练好兵。要打,侦察连肯定先行。”
政委看看表说:“哟!快吹熄灯号了啊。”说着走到前排,笑道:“我还欠同志们的一首歌呢。小郭,把京胡架上,拉那段《甘洒热血写春秋》。”
指导员坐下支好京胡,念白:“小的们,给九爷倒酒”,拉了过门。政委做敞大衣亮相动作,拉开嗓门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唱毕,政委抱拳拱手开玩笑说:“唱完了,老九我也该走了。”战士们互动开玩笑,“九爷不能走,我们还要吃百鸡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