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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宁愿一直是黑夜

2019-05-22发布 2259字

关住房门,萧阳看了下时间,一点三十分。

以往两人加班,如果选稿改稿结束得早,萧阳会回到工会,在马主席的值班床上休息,而常樾则会到打字室将稿件打到蜡纸上,以便第二天能尽快印刷出来。

真是喝糊涂了!想到这儿,萧阳的心里踏实了下来,他穿上外套,出了常樾的办公室,踩着没脚的积雪向工会走去。

到了屋里,躺在床上,却被酒劲弄得毫无睡意,于是决定到打字室去看看常樾。

萧阳从床上起来,再次穿好了外衣,准备离开,突然想到打字室是里外间,动静小了里面听不见,还不如拿上钥匙自己打开的好。

打字室的钥匙,政工系统每家一把,以免打字员休息不在,耽误急需文件的处理。

拿着钥匙出了屋,发现黄书记办公室还亮着灯。

萧阳经常加班,很清楚几位领导的值班习惯,付矿长爱往一线跑,风雨无阻,天气坏不生产,他就和值夜班主任、工友们打扑克;马主席值班,是先跟各车间打一个电话,宁可生产,也要确保无事故;其他几位副职,有喜欢在调度室一边喝茶一边随时了解生产进度,有的天下无事早早拉灯睡觉;黄书记和他们不同,他哪里也不去,就坐在办公室里读书写字。上次在犒赏政工系统的酒桌上,他说自己正在创作一部关于旷工喜怒哀乐的长篇小说。

雪,比之前小了些。雪一小,风就来了,夹杂着飞舞的雪花,打在脸上,像玻璃碎屑,有点生疼。这样的天气里,采矿、运输已经停止了作业,除了远处选矿厂球磨机发出的一个频率地轰隆声,到处都在沉睡着,昏黄的灯光给地上白雪附上了一层橙黄的颜色。

下一道坡,走过黑着灯的安全,技术,机动等科室,萧阳来到了打字室前。

打字室和其他科室不同,没有窗户,而且门还是防盗的,为什么弄得这么严实,萧阳不知道。

打字员是他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叫冯雪妍,很好听的一个名字。说是同学,其实只在一个班里读书半个学期的时间。

冯雪妍在初三下学期时,转学到萧阳的班里补习,其目标是红城师范学院,不过很可惜,补了半天成绩还不如之前,中考完毕就消失了。

萧阳调进机关后,两人相见,都觉得面熟,捋了半天才认出曾是同学。

冯雪妍的工作关系归属于北岭矿附企,是企业合同制职工,每年要和矿上签署一次用工合同,但事实上,凡能进入附企的也都是家里有门路的,企业里几乎每年都会有转正指标,在附企工作,其实就是在等这个机会,然后转为像萧阳常樾这样的全民合同制职工,也就是所谓的铁饭碗。

萧阳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没有任何动静。

常樾喝了那么多酒,会不会睡着在里面了?里面没床没被子还不阴冷坏!想到此,他急忙用要是打开了门。

外间黑乎乎地,里屋的门紧闭着。

萧阳不敢大声,怕在这样的夜里惊吓到常樾,于是摸着黑,走到里屋的门前,这时候,他听到了鼾声。

很大的鼾声。

常樾果然在打字室睡着了。

萧阳伸手推开了房门,让他想不到的是,屋里居然也没有开灯。

谁?

屋里响起常樾颤巍巍地,带着惊恐的声音,把萧阳吓了一跳,但是他马上镇定了下来,别怕,是我,你可真是,怎么真在这里睡着了!灯呢?

别开灯!常樾大叫一声。

但是,晚了,萧阳已经拿下了灯的开关。

萧阳喜欢黑夜,因为在黑暗中,别人不会看见自己的表情和忧伤,黑夜可以掩盖一切,可以吞噬很多东西。

萧阳喜欢黑夜,因为黑夜能给他遐想和安静,因为可以在黑夜中静心地思考,也可以悄悄地回忆自己尚不丰富的过去时光,可以偷偷翻出属于自己的秘密。

如果没有走进这间打字室,即使未来萧阳和常樾没有任何结果,那么这个飘雪的夜晚仍会是他们的一个美好记忆。或者假如没有开灯,常樾在恐惧中将萧阳赶走,黑会掩盖住一切,黑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将成为一个永久的迷,等天亮时,所有一切也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你出去啊!

常樾的声音中带着恼怒,不安,恐惧,绝望。她使劲地扯着被子,唯恐一丝头发暴露在外。

萧阳仍然没有彻底地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并不暖和的屋子里,脑门上渗出了黄豆粒大的汗珠,那是一层冷汗。

因为常樾胡乱扯开了被子,而将她身边的、另一个人肥胖地、白花花的肉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这个时候,萧阳应该离开,即使再惊讶,即使再失望,即使再愤怒或者什么,他都应该选择转身。

事实上黄向东已经给足了萧阳离开的时间。

可萧阳偏偏不是个聪明人,他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腿的发抖让他的声音发颤,明明黄向东已经将脸埋在了被角里,可他仍旧喊了一声,黄书记?!

黄晓东抬起头,扯被子将关键部位遮了一下,头顶上几缕长发低垂着,仍旧没有挡住他恼羞成怒的表情和恶狠狠地目光,他盯着萧阳,低沉地地骂道,滚!

萧阳的反应多慢,又是多么负责啊,这个时候,他才懂得离开,临走时,还没忘记将灯关掉。

萧阳把自己的故事讲到这里,孟宏伟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说,太他妈刺激了!要是换成我,才不会走。

孟宏伟的笑丝毫没有一点传染性。

尽管此刻的萧阳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但是当孟宏伟的笑声过后,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萧阳说,我靠,讲工亡事故也没见你们这么沉重。

大家仍旧没说话。

好吧好吧!萧阳说,接下来,你们知道又发生了什么?

马东跃和孟宏伟摇摇头。

闪爱成端起酒杯在萧阳的杯沿上碰了一下,也不管萧阳喝不喝,自己一饮而尽,接着并不深情地诵道:

水纹珍簟思悠悠,

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闪爱成背诵完李益的这首诗,大家在无语中喝了口酒。

萧阳说,我离开北岭,决定到红城来,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晚上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你们想想,那都是去年冬天的事,现在已经过了一年了,有一句话说 “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

萧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马东跃接过萧阳的话,“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闪爱成说,墨菲定律。

孟宏伟眨了眨眼,别扯别的了,萧阳,后来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