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和秉章终于走到了盘龙山下。
盘龙山地势并不高,但是很陡峭,扼于青州与临朐交界地带。站在玉皇顶上,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临胊城的一举一动。邱兴海之所以选择这里为落脚点,也是看中了盘龙山战略位置的重要性。
寨墙就地取材,全用黄土夯筑。寨墙的四角筑瞭望台,日夜有士兵放哨。因为山南便是临朐城,距离又近,所以警戒的重点放在南寨墙。盘龙山南北两侧的树木由于防碍视线和射界,悉数被砍掉,用来加固寨墙。
和秉章走的是后山,他刚刚踏上进山的小路,便听见路边杂草丛中传来一声吆喝:“口令!”接着便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口令?”和秉章愣了一下,不晓得是啥意思。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路边一堆用作伪装的杂草哗啦一下子掀了起来,从里面窜出一个身着国军军装的小伙子。手里端着一杆七九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和秉章的胸膛。
“站住!干啥的?”
和秉章连忙解释说:“小老弟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人的!”
“手举起来,别动!”
小伙子显然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心怀戒备,示意和秉章举起双手,并小心翼翼地往前靠了两步。用枪杆子撩起和秉章的衣服,确定对方没有带武器,这才问道:“找人?找啥人?”
“和青山!和青山你认识吗?我找他!”
小伙子听到和青山的名字,顿了一下问道:“你是啥人哪?找俺和排长啥事?”
“我是他二叔!我叫和秉章,烦劳小兄弟给带个路?”和秉章的心稍微松了一点,总算找对了地方,听口气眼前这个小伙子应该跟和青山认识。
谁知道小伙子根本就不买帐,上下重新将和秉章打量了一番,说道:“你说是二叔就是二叔哪?谁知道你是不是鬼子派来的奸细?”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长条的黑布,命令道:“转过身去,把眼睛蒙上!跟你说,才耍花招儿!”
说话的工夫将和秉章的眼睛蒙住,回头冲着山上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一个皮肤黝黑的国军士兵听到哨音,端着枪从山上跑了下来,看了看蒙住双眼的和秉章问道:“这是啥人呢?”
“说是找和排长的!俺看着这家伙八成不是好人,你在头前领着路,咱们先把他押上山再说!”小伙子说道。
黑皮肤的士兵也没多说话,就地寻了根木棍,一头递到和秉章手中牵着他。小伙子则端着枪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押着和秉章往山上走。
玉皇阁里,赵明训、吴敬之还有邱兴海等几个人正在讨论王建业如何处理六子的事儿。
“报告!”两个兄弟押着一个蒙着眼睛的人走进来。
“怎么回事?”邱兴海问道。
“从山下抓住一个人,说是认得和排长!”
邱兴海挥挥手,示意两个兄弟退出去,上下打量了和秉章一番问道:“你是啥人?”
“老朽和秉章,是青山的二叔!”和秉章说着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黄昏的阳光透过窗口射在脸上,刺得他双眼生疼。
和秉章努力适应了一下视线,赵明训已经认出了他,连忙迎上去。
“哎呀,这不是和老先生吗?你怎么到这盘龙山来了?赶紧请座!”
和秉章也认出了赵明训,顾不得寒喧,一把抓住赵明训的手急切地问道:“赵长官,青山呢?在哪儿?快领我去见他!”
看着他着急忙慌的表情,赵明训立刻意识到出了事情,于是安慰道:“和老先生别急,有话慢慢说。和排长还在养伤,生命已无大碍,稍后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赵长官,你就别稍后了!人命关天,赶紧领我去见青山!”和秉章急得直跺脚。
赵明训听到“人命关天”四个字愣了一下,马上说道:“好,请跟我来!”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和秉章出了玉皇阁直奔医护室。
吴敬之和邱兴海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走向医护室。
医护室距离玉皇阁并不远,一名医护兵刚刚给和青山换好纱布。盘龙山驻军的医疗条件极差,药品奇缺,就连绷带这样最基本的医护品都是有限的。因为和青山伤势严重,身体非常虚弱。医护兵只能用最原始最土的办法,就近采一些草药捣成汁,给和青山止血消肿。
好在和青山赚了个年轻体格好,硬是给挺了过来。
和秉章进来时,和青山仰面躺在病床上。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尤其是右手断指处钻心的痛。他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额头上因为疼痛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
“青山!”和秉章一迈进病房便看到了伤痕累累的和青山,几步跨了上去。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和青山攸地睁开眼睛,又惊又喜地叫了声:“二叔!你怎么来了?”
和秉章奔到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和青山的手,没等开口已经是老泪纵横。
“出啥事儿了,二叔?”
和秉章看着伤痕累累的侄儿心疼不已,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摸抚一下那些口,又怕弄疼了侄儿,目光又忽地落在和青山用纱布包扎的断指处。
“青山,你的手⋯⋯”
“没事!”和青山咧着嘴笑了一笑,“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
“这些个小鬼子,真是丧尽了天良!”
接着,和秉章含着泪把和远山一家三口被扣押、熊谷浩二以此威逼和青山及所在部队投降之事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无不义愤填膺、怒火中烧,纷纷泼口大骂。
“他娘的小鬼子太不是东西!”
“这种事儿也干得出来!”
赵明训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上前安慰道:“和老先生别着急,您先坐下,容我们想想办法。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说着示意旁边的李春生端来一碗水递给和秉章。
和秉章摆摆手,长叹一口气:“赵长官,您的心意老朽领了!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你们都是救国救民的真英雄,我不能让这些后生们为了我和家再有个什么闪失!”
吴敬之也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示意赵明训与邱兴海借一步说话。
走出病房,天已经黑了下来。三个人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吴敬之说道:“邱营长、赵长官,刚才和先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觉得这里面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邱兴海是个急性子,不耐烦地说道:“有啥不对劲的?熊谷那个小鬼子摆明了就是冲咱们来的!没说的,老子这就招集人马,去青州打他狗娘养的!”
“不!”赵明训一扬手阻止了邱兴海的话,“我同意吴先生的话,这件事肯定有什么阴谋!”
“阴谋?啥阴谋?”邱兴海有点糊涂了。
赵明训一边思考着和秉章刚才的叙述,一边解释说:“按照和老先生的话,熊谷浩二把和远山一家押作人质,要胁和老先生来盘龙山劝降。”
邱兴海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对啊!咋了?”
“你想这可能么?”赵明训看着邱兴海的眼睛问了一句。
“有啥不可能的?小鬼子啥事干不出来?”
赵明训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问题是熊谷浩二明知道我们不会投降,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邱兴海一声语塞:“这个⋯⋯”这种问题对他而言显得有些复杂,如果论冲锋陷阵邱兴海是一顶一的好手,但是探讨事情的本质却不是他的强项。
赵明训知道邱兴海答不上来,又转头问吴敬之:“吴先生,您说呢?”
“是的!”吴敬之点点头,“我也觉得事情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可熊谷浩二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这句话一针见血,也正是赵明训急于想解开的谜团。但是眼下,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赵明训想了想,说道:“走,营部指挥室!”
三个人顾不得病房里的和秉章,急匆匆走向玉皇阁内的营部指挥室。
指挥室里勤务兵已经点起了马灯。借着昏黄的灯光,赵明训摊开桌子上的地图,指着地图上的盘龙山说道:“两位请看!青州距离临朐有四十多里路,而盘龙山离临朐县城不到十里,正卡在两城的咽喉之地。我们的存在,无论是对青州的日军还是对临朐的日军都是巨大的威胁。”
吴敬之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的意思是熊谷浩二要对盘龙山下手?”
“很有可能!”赵明训点了点头。
“可是无论从距离还是地理位置上看,临朐的日军出动似乎更加合适。”吴敬之用手指在地图上临朐县城的位置划了个圈说道。
“的确是这样子!”赵明训一手托着下巴说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邱兴海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赵明训一会儿看看吴敬之,一会儿又看看地图,忍不住嚷嚷道:“管他呢!甭管是青州的小鬼子还是临朐的小鬼子,敢来咱就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