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军港的塔楼里,付明铎居高临下远眺着城里几处弥漫的浓烟,心中似有隐隐的焦急。
自从京城的学子游行示威后,大越各地的“妖魔鬼怪”便一股脑似的冒了出来。作为离洋人最近的地方,津门更是隔三差五地乱上一乱。新学堂的学生自不用说,现如今就连商铺的、客栈的、饭馆的乃至拉车运粪、说媒搭棚的都敢在府衙门前喊几嗓子。
这难道便是洋人异常推崇的所谓“革命”吗?
看来这世道真是变了。
幸好,眼下的混乱还尚未波及到皇家水师,可万一那些家伙真革了大越王朝的命,那自己和麾下的几船人马又该何去何从呢?
想着日后可能的飘零,付明铎不禁连连叹气。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可不能让这些狗杂种给毁了。
“付将军有何苦闷可以和在下说一说!”
身后倏然而来的不太熟悉的声音惊得付明铎身子微微一抖。这塔楼乃是皇家水师都统的治所,非经准许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门外明明有两个侍卫在守着,怎么放了个生人进来。
他立即转过身来,发现面前站立一人,须发微微斑白,精神甚是矍铄。
“长安侯!”吃惊地望着身前的于铁,付明铎一时想不到此时他来这里有何贵干?
“怎么?堂堂二品水师提督的府衙难不成还轮不到在下这个小小的四品捕头登门吗?”
于铁虽是玩笑,可还是把付明铎惊得不轻。先不论这“活阎王”顶着个侯爵的爵位,单说这四品的总捕头又岂是常人做得了的?别看自己是个二品乌纱,要想搭上皇帝的金銮殿还得经过海军部和内阁,可人家尽管品级不高,却是除了皇帝谁都节制不了的。单凭这一层,自己就比不上。
“哎呀呀!哪里哪里!长安侯折煞卑职了!”躬身请于铁入座,付明铎唤来门外伺候的军士上来奉茶。
端起茶杯呷了几口,于铁见付明铎脸上慌乱不已,便轻轻一笑:“在下冒昧前来,付将军心中怕是忐忑不安吧?”
“呃……呵呵……”见擅于洞察的于铁已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付明铎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只能讪笑几声。
“唉!付将军的慌恐是理所当然的!”故作苦叹状,于铁轻声道,“可若非局势如此的严峻,我又怎能担着这朝臣私结边帅意欲谋反的罪名来见将军呢?”
听于铁把话挑明,付明铎心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随即问道:“那长安侯此行……”
“如今的事态想必付将军再清楚不过了。京城乱了,津门乱了,河北乱了,西镇乱了,防不胜防的革命党把整个大越都搞乱了!就连长公主和驸马也在岭南被革命党杀了!可即便如此,朝廷还是优柔寡断,妄想对那些暴徒羁縻怀柔。皇帝整日躺在寝宫的床榻上不能理政,江山社稷就这般纷乱无章,如此再拖延时日,恐怕就连你我这样的能臣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付明铎暗暗在心里赞同于铁的话。于铁方才说的也是近来自己所担忧的。大越再这般下去,那自己多年经营的一切甚至身家性命怕是都难以保全。然而,于铁大老远地从京城跑来跟自己说这些又是意欲何为呢?
看出付明铎心里的狐疑,于铁又是淡然一笑:“倘若要扭转局面,我辈必须有所作为了!”
“作为?什么作为?还请长安侯不吝赐教!”
话已至此,于铁暗忖也不必兜圈子了,便直言道:“一位病恹恹不能理政的帝王,一群以一个贪得无厌,昏聩无能的阁臣为首的朝臣,马上还要辅佐一个情志不畅,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你觉得这样的国家还有何前途可言么?”
听出于铁话中的含义,付明铎感到自己的心猛然地遽跳起来。皇帝已然病入膏肓,对于继嗣的指定也明朗起来——那个看起来文弱不堪的太子,将来能应付得了这纷杂的局势吗?朝政如何振奋?内乱怎样消弭?靠着那个一心只想捞钱的老大人摆平一切?笑话!
“长安侯言重了!”干干地笑了几声,付明铎急忙掩饰着内心的恐惧,“此等宫闱秘事,不是我们做小臣的该议论的。”
面对付明铎打来的太极,于铁颇有些恼怒。压了压心头就要燃起的火苗,他旋即换了一副笑脸:“我可是圣上的心腹!如若圣上清醒,每日必是要召见于我,那我还敢冒着杀头的罪过前来见将军你吗?”
“这么说圣上果真……”
领会着付明铎的意思,于铁轻轻点点头:“非但如此,恐怕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圣上就要昭告天下,迎废太子复位。如若那个文弱书生登上了皇位,那大越的天下怕是真要易主了。”
眼见付明铎愈发地惊呆,于铁又道:“为今唯一能挽救大越的便只有武王一人。武王武功非凡,继位后定能肃清寰宇,扫平内乱。可武王继位,非得将军相助不可。倘或将军恪守所谓的臣节,拥立太子,那即便大越平安无事,将军也不过永远做个小臣而已。如今旷世奇功就在眼前,将军糊涂不得。”
倏然而来的变故教付明铎手足无措。虽然之前在东平王府见过黄子辕后,他已对今日有所准备,但当事情真到面前时,那颤抖的心竟然乱如麻藤。
“我此番前来是受武亲王和东平王所托。临行前,东平王再三嘱咐我,一旦武王荣登大宝,他一定在新君面前保奏,让将军得到五个县的封地,那里用人用钱全凭将军一句话,朝廷绝不干涉!”
望着信誓旦旦的于铁,付明铎的心动摇了。与其在这个赏罚不明的朝廷下醉生梦死,受着陈继善的盘剥,倒不如……
在心中猛烈地争斗了几下,他便悄然打定主意:“长安侯,那在下从此便听从您的调遣了!”
看了看拱手一礼的付明铎已识时务,于铁不由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