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黎明刚刚冒起的早上,一处十分凌乱的心理诊所打开着一扇似乎永远合不上的玻璃门。
书柜上塞满了不同类型的书籍,还有几瓶喝了一半的红酒。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到自己拼命地去追一个又高大又模糊不堪的身影,追着追着,突然掉进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浑身湿透,接着我呼喊着他的名字,他甚至都不理会我,在紧急关头,终于有人拉了我起来。”
莫妮卡衣服凌乱,衬衫上的纽扣正在一颗一颗地系着,她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好奇地问:这个就是你如此憎恨童年时代的父亲的原因?
犹文太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微弱的阳光,一字一句地说:“要不是妈妈在紧急关头拉了我起来,指望他?!我早就完蛋了。”
莫妮卡紧接着穿好裤子,撸了一把头发:很明显,你还在找借口恨你父亲,你要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又不真实。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吃力地将自己的头发往后面压,叹息着说:“喂,你可是心理医生,你不可能不明白什么叫心理阴影。”
她转眼已经坐到电脑那边,整理着电脑中的档案文件,眼睛望着屏幕,眼神中透露着某种渴望:就因为他没有将你从大海里救出来,你就很恨他?
他低着头,慢慢地穿好鞋子,面无表情地说:“小时候我都很羡慕其他的同学,放学有爸爸妈妈接送,而我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回家,那条路又崎岖又脏乱不堪,有时候遇到下雨天,那双心爱的鞋子还会被水泥给腐蚀,肚子又饿,人又极度疲累,那时候想想都觉得害怕。”
她递给他一杯咖啡:这世上不称职的父亲比比皆是,我们都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不过你时常失眠的原因应该跟你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他神秘兮兮地笑着说:“你确定你是修读心理学的?连我的失眠与谁有关都能看得出来?”
她提醒他:咖啡没有下糖,可能会很苦。
他为了证明给她看他不怕苦,他一口气喝完了整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刚开始的那几秒里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但在0.03秒以后,他立刻转过身,伸出舌头,像哈巴狗那样喘息着。她在他身后听着那些奇怪的声音,不禁捂着嘴巴笑了起来:你又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一口气喝完整杯咖啡的人。有时候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都特别爱装呢?
他很绅士地将空的杯子交给她,很无奈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睡觉,脑海里都会冒出一张模糊不堪的脸庞,挥之不去。她的声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脑海里百转千回,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必要的幻觉,让我以为她就在我身边,可是我一睁开眼,她就消失不见。
她好奇地问:“这个人是谁,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是在酒吧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她很想发火,但望着这么一个绝望中笼罩着希望的男人,她不禁笑了笑,用手指贴紧他的额头:“你啊,你啊,就是太有幻想力了!她不是在你身边,而是你开始有妄想症的症状了。”
她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他突然一阵激动,冲过去搂着她,她虽然表现得很享受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依依不舍地推开他,解释道:不要了!我约了男朋友在酒吧碰面,快要迟到了。
“莫妮卡,我可以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琳达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是犹文太第一次与琳达见面,他们很快就被对方给互相吸引了。
琳达指着犹文太好奇地问:这是你朋友啊?
莫妮卡暧昧地微笑着解释:“不是,他是我的病人而已。”
琳达朝他眨着眼睛:你的病人还挺特别的。
在离开莫妮卡心理诊所以后,他躲在家中,吃了三盘杂菜沙律,两份薯条,看了三部电影,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小故事的初稿,很显然这是一个内心忐忑不安男人的心理状态描写。
他吃得很撑,几乎无法坐下来。于是他决定,要消化胃内的食物。
在晚上的七点三十四分,他去了’伊朗’酒吧。
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鸡尾酒,酒精即使挥发了作用,对他也是无效的,本来鸡尾酒的酒精度数就比较低,他喝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半点效果,他开始对着空荡荡的杯子自言自语……
“你看看你,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很多,做人要坚强,就算你真的见不到她,也不能这么自暴自弃的,你看看你,还拼命流眼泪,眼泪还是粉红色的,我早就想骂你很久了。就算你很孤独,你仍然可以成为一只感情丰富的酒杯。”
在陆陆续续的自言自语之后,他的胃开始出现翻腾的迹象,他捂着嘴巴,朝门口那边走过去,匆匆忙忙地拉开右侧的门,在八点五十分离开了伊朗酒吧。与其同时,辛波斯卡弗推开左侧的门,很颓丧地坐在吧台的前面。
刚刚坐下来,她就要了一杯粉红色的鸡尾酒,他们称它为’玛格丽雅的血液’
酒保在调酒的同时,不禁道出粗言秽语:我AB你的CD,一个神经病的跑来这里喝酒,一个晚上都在这里自言自语,吓走了其他客人!
她才没有心情研究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今晚的心情很糟糕,她在大街上流浪了很长的时间,高跟鞋都快要磨破了,她去了很多间酒吧,但都没有找到想要找的那个人,今晚她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可是现在愿望落空了,她还穿着那天晚上他替她擦的那双高跟鞋,她为他准备了一条淡蓝色的领带,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某种特定信物。其他人是不会懂的,他们也不需要懂,没有必要懂。
这时候酒吧的大门打开了,她对门外的人不感兴趣,静悄悄地点燃一根香烟,轻轻地吸了一口,朝半空吐出了一口烟圈,过了没多久,她显然感觉到身旁有人很刻意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之所以用’刻意’两个字来形容,是因为周围还有很多空的位置,但对方显然是故意坐在她旁边的。她甚至没有抬起头看身旁的人,因为她只需要用鼻子一闻,就知道是黑泽明了。在她认识的大律师之中,就数黑泽明最喜欢喷古龙香水,那股香味确实很难令人忘记。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望着天花板,又吸了一口烟。
“没想到,堂堂一名大律师,居然会躲在酒吧里吸烟。”
其实她并不讨厌黑泽明,她甚至很佩服他作为律师所具有的一种很坚定的信念,但在此时此刻,她很想发脾气,很想找个人来出气,这下子她心里已经有最佳人选了。
“律师也只是普通人,就像你这样,不也来酒吧玩。”
黑泽明像足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臭老头子那样,没完没了地念叨着:女人啊,不能经常吸烟,很容易导致肺部受损,我有一个叔叔也是经常吸烟,最后就得了肺癌。而且女人吸烟对皮肤也不好。
他唠唠叨叨的样子与在法庭上为当事人据理力争、雄辩滔滔的样子真的仿如两个人那样,但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一想到这里,她就放弃了发脾气的欲望与冲动,反过来问一句:你觉得人可以活多久?
他居然真的开始寻思起来:呃……大概有七十岁吧?
她掐灭了烟头,一口气回答:我觉得过了三十岁,人生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
他的躯体在不经意之间向她靠过来,她很不自然地挪开,他很不要脸地说:要不我们聊点其他的话题吧?
她好心地提醒他:“在案件审讯期间,双方的律师与助手不得私自来往。”
他狡猾地辩驳道:“只要我们不谈公事,不谈案件的细节,这就不算违犯基本法了。再说了,我只是想陪你聊天。”
她好奇地问着:这里那么多位置,为什么你偏要坐在我这里呢?
他直接地说:因为我感觉到你不开心,所以想陪你聊聊天。
她躲避他那深情的眼神:谁说我不开心的。
他开始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么晚了,一个女人带着墨镜在酒吧消磨时光,原因只有三个。
一:她可能是一个瞎子。
二:她只是可能在耍酷。
三:她刚刚失恋了,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刚刚哭完的眼睛。
她内心仿佛被某样东西给深深刺中了那样,突然无可救药地想起某一个人,但她必须要压抑这种没必要的思念。
但是她还得假装应酬他:你觉得我是哪一种呢?
他像恶作剧那样:我觉得你在耍酷!
她微笑着转过头去。
他又往前贴近了一点,建议着说:要不我们到处逛逛吧?
她拿出香烟,但没有点燃:我今天已经跑了一整天,我很累,我不想再动。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喝着酒;她也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地消耗。
到了早上的五点多,酒吧的调酒师提醒他们: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要打烊了。
他揉着自己的脸,望向旁边的辛波斯卡弗,她已经醉倒趴在桌子上,他摇了摇她,她没有反应,他也不想动起身。
朱迪斯在这时候闯了进来,大喊着:你还在这里喝酒?斯蒂芬要见我们!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的?
她指着手机说:“难道你忘了,我在你手机装了追踪装置,而且你开了定位功能,我手机可以追踪你的具体位置的。”
他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斯蒂芬要见你,你自己去就行了,干嘛非要扯上我呢?我昨晚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没有精神了。”
她插着腰,很生气地说:“你第一天做律师啊?在没有私人助手陪同的情况下,律师是不可以单独与当事人会面的。”
他不断地抗议着:那你就聘请一个私人助手嘛。
她很激动地喊:“我还不够时间嘛!”
说罢,她强行将他从酒吧带走,然后给了三千块调酒师:留这位女士在酒吧里,等她醒了,你在关门。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事都行,总之你必须给我看好她,明白了吗?
两人在拉拉扯扯之间离开了酒吧。
朱迪斯带着黑泽明在拘留所内等待斯蒂芬的到来,在此期间,黑泽明一直在打呵欠,一副醉醺醺,酒醉未醒的状态,朱迪斯很生气地推撞他的胳膊,他停止了疲倦不堪的行为,但没多久又像一朵花那样突然凋谢。
斯蒂芬被带至拘留所,朱迪斯又推了一下黑泽明,黑泽明立马就醒了过来。摘下眼镜,很痛苦地为自己的眼睛按摩着。
“请问找我们有什么事呢?”
斯蒂芬一脸惊恐地说:我要求保释外出,我不要在这里呆着。
黑泽明不厌其烦地解释着:“斯蒂芬先生,布达拉美宫政府控告你的是一条谋杀罪,在此期间,他们是不允许你保释外出的。”
斯蒂芬很激动地拉着他的手:“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保释外出的机会。”
朱迪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被控告的是谋杀罪,我们真的很难说服法官允许你保释外出,除非你有十分合理又正当的理由。”
斯蒂芬不断地来回戳动着手掌,十分忐忑不安又欲言又止。
朱迪斯语重心长地说:“你说啊,你不说出来,我们帮不了你的。”
斯蒂芬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我的家人会遭到报复,我要是能出去,说不定还能保护他们。”
黑泽明突然跳出来抢台词:“你放心好了,布达拉美宫是法治社会,报复性行动只会在黑社会的电影里上演,真实世界里是不存在的。不过,拘留所的环境非常的恶劣,我是十分理解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尝试帮你申请保释外出。”
斯蒂芬万分激动地拉着他的手:“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
黑泽明懒洋洋地问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斯蒂芬将头微微弯下,谨慎地说:“那天上庭的时候呢,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我是不可以坐牢的,所以希望你们帮我打赢这一场官司吧。”
黑泽明拿下眼镜慢慢地擦拭着:“是吗?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似乎对自己的谋杀罪行并不感到愧疚或者恐惧,甚至得悉布达拉美宫政府要控告你谋杀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感到紧张了?”
斯蒂芬慢悠悠地说:“我妻子昨天来过,她告诉我,她怀孕了……”
朱迪斯伸出手与斯蒂芬握着手:“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