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呤呤——”挂在木门的铃铛被风轻轻吹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声。
一张窄小而又不失干净的木床上,一个少女,静静地躺着。
如柳的秀眉微微蹙起,却没有影响到那张秀丽的容颜。修长的睫毛宛如蝴蝶轻薄的蝶翼,轻轻地颤动,遮住了她的双眸,依稀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双纯澈透亮的眸子。白皙如玉的小脸如同精雕细琢般的妍丽,双颊染上一抹浅浅的绯色,看上去很是可爱。唇如含丹,不点则朱,红润饱满。一袭素净的白色长裙,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她尚未发育成熟的纤细身姿。
细密的汗珠,均匀地由额头撒落。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轻启朱唇,呢喃道:“姨娘……”
她意识迷糊,隐约间,她看到自己,在一张梳妆台前。
四周,是灼热的红色。红绸缠绕,赤色纱帘轻轻拂动,窗边,便是连她面前的那张梳妆台,也有着红绸。红色,不论是在南斳,还是在北慕都是一种十分吉利的颜色。
但在她眼里看来,却更像是一种讽刺。她凝视着红艳艳的四周,看着梳妆镜前那个“自己”,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着一袭鲜艳的大红凤凰纹牡丹花喜服,镂刻着精细的花纹,白嫩纤长的脖颈,颈领用两颗璀璨的蓝宝石绕红丝线系着,无一不在彰显她身份的尊贵。头上摇摇欲坠的翡翠凤冠,让她感觉无比沉重。霞披还未盖上,露出她一张清秀妍丽的脸。烛光摇晃,打落在她身上有些扭曲,一切透露着些许诡异。
“咯吱——”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是她的姨娘——李若玫。是的,她是李若玫。细细看来,李若穿着深紫色织锦轻银曳地裙,外披一件缃绯色金丝芍药衣,却看这身衣服却是正一品亲王妃的装束。
她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李若玫,身体不由自主地传来一股凉意,是错觉么?她空灵的双眸,紧紧地盯住李若玫,想从李若玫身上看出些所以然来。但是下一刻,辛玫君说的话,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玥儿,娘知道汝是个好孩子,汝能不能……能不能……”说到后面,她竟有些结巴道,“能不能跟樱儿换换?”
换?换什么?她从小忍让,该给的,她都给了,甚至连没有的东西,都给虞霖樱——她所谓的妹妹。
“姨娘想要玥儿换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个字。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眼前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她的娘亲,早就在她出生没多久后,就死了。她顶多只是叫李若玫一声“姨娘”,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是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择手段地爬上了她爹的床,将她娘亲取而代之!说实话,她对她的那个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爹,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交织在心头,恨他抛弃她十几年像棵杂草般活着,又敬他为国为民。
李若玫瞧见她这般直爽,眼底的不屑和讥讽更浓上几分,汐玥看得一清二楚,她浅浅勾唇,苦涩的感觉涌上心头。辛玫一身华贵的深紫色织锦轻银曳地裙,裙边点翠,纹路错综复杂,奢华而又美丽,显得她整个人高贵无比,有种凌驾于人的高傲。乌墨秀发斜插几只金簪,亦或是步摇,金灿灿的在她眼里看来十分刺眼。
李若玫满身玫瑰的香气让她感到一阵恶心,果然不愧是李若玫,最爱玫瑰,连名字都有个“玫”字。
过了晌久,李若玫才淡淡地开口,说:“玥儿,樱儿喜欢三皇子,可却被指婚为五皇子。而你,又恰好是三皇子的未婚妻……”她欲言又止,可汐玥却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她——换夫!
荒唐!汐玥暗暗想到。她有些好奇,这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眼光挑剔的虞霖樱给看上?
“好……”她风轻云淡地吐出一个字,让李若玫都有些怀疑,她不是最爱三皇子的吗?怎么现在这般淡然?莫不是有诈?李若玫一对青黛勾描的月牙眉微皱,有些怀疑地看着汐玥。
汐玥冷冷地问道:“姨娘这般看着玥儿是作甚?玥儿心意已决,定不会后悔。”李若玫只好收回她怀疑的目光,只是心中的疑惑越发加重了,虞汐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冷了?
“吉时快到了吧?姨娘怎么还在这里呢?”汐玥拾起那方霞披,淡淡地说道。语气平淡,就连一向心机重重的李若玫都没有看出一丝情绪波动。李若玫可是极其关心她的女儿——虞霖樱的,又怎会真的忘记呢?不过是想看看汐玥的反应而已,谁知这招竟对汐玥不管用呢?
李若玫讪讪地笑了笑,说:“那便走吧,把霞披盖上。”心里冷笑一声,冲外边招了招手,喜娘知趣地上前去给汐玥盖上霞披,扶她起来。李若玫凑近她,她便闻到那股令人厌恶的玫瑰香,又是浓郁了几分。汐玥垂眸,知道自己只能忍一忍,正如自己忍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忍不住?那股浓浓的玫瑰香气驱之不尽,始终弥漫在鼻尖。
也许玫瑰并不是异常难闻,但是李若玫将其制成极其浓郁的“徘徊香”,闻起来就有些刺鼻了。
她盖着霞披,再加上长长的锦缎流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即使看到了,又能怎样?那悲哀的命运,已经注定她身不由己,就连所谓的婚嫁,都只能马虎了事。
可上了花轿,她的泪水却是不受控制一般,从眼眸流出,滴在她白皙却有些粗糙的手上。温热的眼泪,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冷意,而不是暖意。她伸手,轻轻擦去眼泪。因为她知道,眼泪,无法改变事实。她揉了揉眉心,这花轿摇晃得很厉害,让她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停止了,汐玥知道,花轿应该到地方了。她抚平了裙角的皱纹,端坐好,等待着喜娘的搀扶。喜娘一双微热的手,从帘子外穿进来。汐玥顺着喜娘的手,走出花轿……她看不到外面的一切,就像只傀儡一样,顺着别人的心意去行动,她极其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
一条条繁文缛节,她按部就班。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她心中苦涩一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五皇子真真是可怜透了。他应该是极喜欢虞霖樱的,不然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娶了一位庶出的小姐呢?虞霖樱是庶出,李若玫不过是个小小的侧妃。后因她娘,血崩死了,才被扶上了正妃的位子,虞霖樱庶出的身份才被抬成嫡出。
但是,虞霖樱是庶出的这件事,人人皆知。但是,谁都没有把虞霖樱当作庶出,对虞霖樱十分客气待见,家家户户谁人不知她是锦王爷的嫡三小姐。可却无人知晓她为何是嫡三小姐,前头压着她的两个兄弟姐妹都是不知所踪的,正如她这个嫡长女,还有那个早早被送出去的嫡长子虞越沅。
想来,李若玫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可真是好。
虞霖樱可真是好命,有这么一个步步为营,为她着想的娘,不像她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莫名地被人恨上了。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就像只牵线木偶般面无表情地上演着早已写好的篇章,无可抗拒,连不甘的机会都失去。
进了洞房,玉指轻轻撩起霞披,没有见到新郎官五皇子殿下南宫夙然。她看着红烛高烧,一滴一滴的烛泪滑落下来,时光也毫不留情地随着烛光摇曳得诡异,悄无声息地流逝了。
烛泪烛泪,却似她心中的泪,一点一滴都是刻骨的冰凉。她僵直了身子,端坐在宽敞的床榻上。良久,终是有一粉裙丫鬟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欠身后,对她这位准皇子妃说:“皇子妃先睡罢,殿下他去了伊薄言良娣那儿,恐是不来了。”语气中有着些许怜悯和嘲讽。
她仿佛有些明白李若玫为何要叫她替嫁了,看现时南宫夙然都去与那不曾见面的伊薄烟逍遥快活了,何曾管她这正牌皇子妃?明显是有意奚落她的,偏偏却是她来受这个罪。
“吱呀——”一声,丫鬟关上了门。她便把头上的霞帔给摘了下来,除掉头上那沉甸甸的翡翠凤冠,感觉头顿时轻了很多,不由轻叹一声。如瀑墨发随意披散在腰间,她连喜服都没有脱,便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