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猎为难:“这……”
“北地郡会一直太平下去的!”
龙依莎,你知道我根本没有选择!
龙依莎站在耳海旁,遥看一片辽阔的湖光山色。滕连虎慢步走来。
龙依莎听到脚步声,悠悠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滕连虎自嘲一笑:“醉心人儿总说你是只狡猾的狐狸。可你这只狐狸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别人。”
“为别人,不也是在为自己?你建起敦煌城,建起小月氏,无论原意为何,最终还是给了这些百姓安居之所。何为因,何为果,已经不重要了!”
滕连虎唏嘘长叹:“你来了,我根本没有选择。”
龙依莎郑重地瞩视他:“我保证,一定会把夫人平安带回。”
滕连虎摇头,坦然一笑:“醉心人儿我会亲自送去,也会亲自带回。”
龙依莎愕然:“你也要前去天罗煞修罗场?”
“我和醉心人儿许诺过,此生再不分开!这条路就算是通往阎王府,我们也要一起走。”生与死的决定,轻描淡写地道出,坦然无憾。
龙依莎愣了半晌,幽幽道:“你放心。阎王府前还有我守着!没有我允许,你们也进不去。”
两人深深地对视,四目中,清澈明净,安然平和。
滕连虎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推开房门,单晴瑶在油灯光下为小衣裳绣图。
“你回来了!”单晴瑶放下手中的小衣裳。
“在绣什么?”
“给小儿的衣裳绣了只马,给滕儿的衣裳绣了只鸟。”
滕连虎拿起衣裳,轻抚上面的刺绣:“第一次看见你的刺绣时,我真的很吃惊,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那么懂马,又练得一手好刺绣。”
单晴瑶甜笑:“后来你不就发现我除了刺绣,什么也不懂。”
滕连虎把她拥入怀中:“你国破家亡,却不懂伤心欲绝,落魄萎靡。你在王族长大,却不懂宫庭争斗,人心险恶。是啊,你真的什么也不懂。”
单晴瑶双目瞇起:“你是,在讽刺我!”
滕连虎看见案几上还有另外两件较大的衣裳,上面绣了鹰。
单晴瑶道:“我做了两件衣裳给玉儿,圆儿。如果天罗煞修罗场的战乱平息了,可以派人送去给他俩吗?”
这段日子,单晴瑶一直没问天罗煞修罗场的战况,滕连虎却知,每次话到唇边,都被她硬吞下去。她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怕他不快,怕他不安。
滕连虎暗暗地吸了口气:“龙依莎来了。”
单晴瑶震惊:“为什么?”她的眸光一抖“天罗煞修罗场出事了?玉儿?是不是玉儿?”
滕连虎握住她的手:“不是玉儿,是丹干。他中了毒箭,无药可解。”
单晴瑶的手在滕连虎的掌心中抖动。
“龙依莎前来是想带林大夫回天罗煞修罗场为他医治。”
单晴瑶喉咙在发抖,却抖不出一个字来。
滕连虎把她搂入怀中:“如果你的血或许能救丹干一命,你愿意吗?”
单晴瑶的话哽在喉咙里,泪却关不住地簌簌而落。她缓缓地抬头头,泪眼凝视着他,泪光闪动的忧虑和渴求已告诉了他答案。
滕连虎坦然地为她擦拭泪水:“别哭了。我们他日起程,前去天罗煞修罗场。”
“我们?”单晴瑶哽咽出两个字。
“我不会让你自己前去。”
“不行!你不能去,丹干会……”
“我说过,我们以后再不分开。还记得快十年前,你在安华马帮跳下冰湖吗?从我跟随你跳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条心甘情愿跳进你网里的鱼。你去哪,我就去哪!”
暖流从心底窜出,流淌在心间,温暖了眼眸。单晴瑶的泪眼轻轻一扬:“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
单晴瑶哼着曲子陪孩子入睡,滕连虎坐在榻旁,安静地相伴。
孩子睡着了,单晴瑶俯身在两张小脸蛋上亲了亲。站起,拉着滕连虎的手:“我想去看月亮。”
滕连虎微笑地点头:“想在哪看?”
两人爬上了屋顶,初春的寒风吹来,单晴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滕连虎把拿上来的貂皮披风覆在她身上。
单晴瑶靠在滕连虎怀中,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是下弦月。除了圆月,我最喜欢下弦月。”
“因为它像一艘小船?”
“嗯,像一艘可以划去任何地方的小船。小时候,我总会想,如果坐上它,是不是天南地北,我都能划去?”
滕连虎轻笑:“我小时候只会想,为什么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却只有一个月亮?”
“你想出答案了吗?”
“星星就像黎民百姓,月亮就如帝王。”
单晴瑶噗嗤笑起:“果然是男人的脑子。”
滕连虎轻吻她的脸颊:“你就是困不住的小妖精,总想着去玩。”
单晴瑶抬首凝视他:“儿郎,如果我们去了天罗煞修罗场,回不来呢?”
“你是想说,你救了丹干,他硬把你扣住,再下令把我杀了?”
单晴瑶身子猛然一震。
滕连虎环抱她:“那你还回去吗?”
“儿郎,你别去!我回去,救了他,无论如何也会回来。”单晴瑶乞求。
滕连虎吻下她的唇:“你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困住你,他也杀不了我。”
单晴瑶狐疑:“真的?”
“丹干自知身上的毒难解,已把兵权交给了龙依莎。龙依莎承诺事后会让我们离去。”
单晴瑶恍然,枕在他怀中:“他就是一只善良的狐狸。”
滕连虎淡然一笑:“龙依莎这么做,为了丹干,也是为了他自己。若丹干一走,他就会当上摄政王,拥立祁信为北地王。只是祁信年幼,龙依莎又是半个汉人,叶洪潇要煽动其他王爷支持他夺位并不难。龙依莎要应对叛变,恐怕独力难支。”
单晴瑶感叹:“原来如此!”
“我要救丹干,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叶洪潇若真的当上了楼兰北地王,天下恐怕难再太平。我养出一头恶狼,这头恶狼要撕咬我的同胞,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我们只能回去,把丹干救起,让两头狼再斗。”
单晴瑶愣了半晌,唏嘘一叹:“如果他俩一直斗下去,那大唐和大小月氏就会太平?”
“或许吧!人的命格都难以捉摸,更何况国运?既然谁也看不透命途,那就做让我们心安理得的事。”
单晴瑶枕在他怀中,轻声呢喃:“心安理得!”
滕连虎把她搂得更紧:“无论是躺在屋顶上看月亮,还是上月亮去看地上的人,和你一起,无怨无悔。”
──
北地王天罗煞修罗场。
龙依莎匆匆步入。丹干虚弱地躺在榻上,毕落坐在案几前,脸色惨白,正要用匕首割开手腕取血。龙依莎一手拿走她的匕首:“娘娘,不需要了。”
龙依莎向丹干行礼:“北地王,臣自作主张,离庭带回了三人为北地王医治。”
单晴瑶,滕连虎和毋代步入时,丹干涣散的眼神凝住了。
单晴瑶急步向前:“北地王!”
毕落黯沉的双眼闪出了泪光,哆嗦着:“你,你真的回来了……”
单晴瑶拿过匕首割开手腕,任血滴落在碗里,滴滴答答……
单晴瑶把丹干扶起,把碗放到他的唇边:“北地王,喝下吧!”
丹干凝视她片刻,眼中有诧异,有欣喜,有酸楚,有哀痛。他缓缓地把血吞下,血的腥涩在口腔徘徊,慢慢地滑入胸腔,流入他的血里,渗入他的肉里,刻在他的骨里。
──
单晴瑶步入启明远的帐中时,启明远大呼一声:“阿母!”扑入单晴瑶的怀里。他的大眼睛晃动着泪:“母妃说只有阿母能救父王,阿母你真的回来救父王了!”
单晴瑶双眼泛酸:“是的,阿母回来了!”
“阿母,那你不要再走了!父王好想你,我也好想你。”
单晴瑶轻抚他的发:“玉儿,阿母的心从来没有离开你!”
单晴瑶哄了启明远几句,让侍女把他带出帐外。单晴瑶走去榻旁坐下,面容惨白的毕落看着她,宽心地笑起:“靖王爷果真把你带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北地王!”
单晴瑶轻浅一笑:“还放不下你,放不下玉儿,圆儿,放不下陪伴了我近六年的天罗煞修罗场中人。”
毕落看着她,怅然轻叹:“我还以为,在天罗煞修罗场这么久,你的心肠会变硬了。”
单晴瑶感叹:“有些东西,每天都在变。有些,却一辈子都变不了。”
“当初听说滕老帮主要成亲,我既为你悲,也为你喜。悲的是人心易变,喜的是他的绝决终于让你死心了。原来这一切只是假像,他默默地筹划了六年,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给北地王重下一击,逼北地王把你放走。”毕落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来,北地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对他的心还是那么硬,我原以为,是天罗煞修罗场改变了你,让你不再对任何人动心。原来,你只是把真心藏得很深很深。你变了,变的是你的伪装。但你伪装下的真心却一直没变。你为他坚守,他为你筹谋。是的,有些东西,每天都在变。有些,却一辈子都变不了。”
“不变的还有你对北地王的心。”
毕落自嘲一笑:“不变的还有,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我。”
单晴瑶握住她的手:“这十日,北地王全靠你的血撑着。林大夫说了,若我再晚几日,北地王和你就活不下去了。”
毕落叹道:“我的血毕竟不能为北地王解毒。若不然,何需你和滕老帮主再冒险而回。滕老帮主怎么敢……他就不怕……”
“靖王爷会护住他。”
“你何时离开?”
“北地王的毒一解,我就走。”
毕落看着她眼中难以置喙的坚执,唏嘘一叹:“你我在骏王会上打的一架,我输了。刚到天罗煞修罗场时,你我又大打一场。我要你认命,你大哭,那时我以为我赢了。如今方知,我输得多彻底。”
“毕落……”
毕落紧握她的手:“楼兰单晴瑶,答应我,永远地幸福下去!”
毕落的明眸闪烁着泪光,如阳光下的朝露,晶莹,澄澈。
丹干睁开眼,守在一旁的毋代立即为他把脉,过了片刻,宽心微笑:“北地王体内的毒消退了。看来娘娘的血真的能解百毒啊!”
丹干凄清地看向龙依莎:“你竟然把醉心人儿找了回来?”
“臣知道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丹干嘲讽一笑:“滕连虎竟然也来了?”
“他说,他把娘娘带回来,再把她带走!”
丹干恨声道:“他就不怕我杀了他。”
“臣知道北地王不会。”
“不会?”丹干的眼神一凌“他出兵攻打天罗煞修罗场,煽动叶洪潇夺位,还……,我为何不会杀他?”
“没有他同意,娘娘不可能回来。他一个小小的老帮主可以有胸怀容下北地王的夺妻之恨,冒险与娘娘一同来天罗煞修罗场救治北地王,北地王乃一国之君,肚量岂会比他小?”
“王爷是在嘲讽城主?”丹干的目光冷了下来。
龙依莎微笑:“北地王夺了他的妻,他就要夺北地王的天下。最终,他只是要回他的妻,为北地王解了毒,也就是把天下还给了北地王。此时北地王的毒已解,只要北地王一声令下,滕连虎立即人头落地。只是,臣相信,北地王一定不会以怨报恩。”
丹干沉默了。
龙依莎道:“娘娘来了天罗煞修罗场近六年,北地王对她真心以待,只是娘娘的心在何处北地王又怎会不知?每次看见娘娘发呆地望向天空时,单本的心有何感想?六年了,会变的,早就变了。不会变的,就永远不变。”
丹干眼中的冷锐淡了,眉间的苦意却深了。
困住了人,就能锁住了心?
把她强抢而来,酒醉凌-辱,她对自己只有怒和恨。
他夜夜相伴,释放四千月氏子民时,她屈服顺从。
诱导他为未出世的孩儿前去敦煌城祭天时,她和颜悦色。
竭力阻止他怒杀处密和邱平蝶时,她柔糯如蜜。
这些改变看似是他所求,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望向天空时眼中的一抹惆怅,才是真正从心底而发的感情。
他比谁都清楚,当他夜夜拥她入怀,她入梦时眉间总是微微地蹙起。多少次他伸手想要去抚平,却总在压制后,蹙得更紧,更深。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心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只是,他以为,他可以用一辈子的真情去滴穿她心里的磐石。
只是他没想到,他终究为了守护自己而放弃了她!
“北地王……”
丹干挥手止住了龙依莎的话:“我想见醉心人儿!”
他要她亲口说出答案。他不再要六年来她数不尽的笑颜虚言,他只要她的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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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依莎步入单晴瑶和滕连虎的帐中,龙依莎道:“夫人的血慢慢解了北地王身上的毒。北地王今日的精神好多了。”
单晴瑶宽心笑道:“那就好!”
龙依莎看向单晴瑶:“夫人,北地王想见你。”
单晴瑶轻轻地握了握滕连虎的手:“我去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我们就走。”
龙依莎对滕连虎道:“你放心,我会把夫人带回来。夫人,请!”
单晴瑶步入北地王寝帐时,丹干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北地王!”
丹干睁开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交缠在惆怅与落寞中。
“你回来了!”
“嗯!北地王好起来,我便要走了。”
丹干的眸光一震,喉咙抖了抖:“你在怨我?”
“北地王,我没有。”
丹干凄苦一叹:“当年你父王为了你母后不惜灭国,我却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你。”
“北地王是国君。儿女私情怎能比得上国家大义。就像我王兄,当初为了大月氏的重将而放弃嫂嫂一样。”
单晴瑶的话似在安抚,但在丹干耳中,却字字如冰针,刺入心头,深寒彻骨。丹干凝视她良久,苦涩地问:“我在你心中,只是国君?”
“你是万千子民的国君!”单晴瑶避而不答。
丹干苦笑一声:“醉心人儿,老实地告诉我,在我身边快六年了,你的心我得到过吗?”
单晴瑶的目光一颤,她微微垂首,寻思半刻,再抬头时,双目坚定清澈:“北地王,你为了我释放了四千名月氏子民,与大唐和平共处。这些年来,真心以待,我……铭记在心。只是,原来心里住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丹干眼中涌出沉重的失落和苦涩:“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你也知道后-庭里的女人只是摆设,我心里只有你。这次我让他把你带走也是迫不得已……”
“北地王,你是国君,江山社稷永远是最重要的。而儿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丹干的眼眸一震。
“北地王,你的天下于我而言,太大了。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家!”
丹干呆愣了半晌,苦道:“我以为滕连虎早就放弃了。只要他放弃,你的心迟早都是我的。是我太小看他,他暗地里筹谋六年,而我竟然一无所知。以滕连虎之才,他要成为一国之君易如反掌。他难道真的只会是你的夫君?真的只甘心给你一个小小的家?”
“他不想成为国君,也不会。他志不在天下。”单晴瑶的声音轻柔似水,却坚决如铁。
单晴瑶就站在他面前,丹干却感觉她只是一抹投入凡尘的影子,如今,离他越来越远。
“醉心人儿,如果我早来四年,我是不是就能住进你的心里?”
单晴瑶心头翻起一阵苦涩。如果丹干早来四年……,如果龙依莎为她停下……,一切,又会如何?
她轻轻呢喃:“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丹干怅然一叹:“我到底还是晚了,晚了四年!”
“北地王,你不是晚了四年,而是,晚了一生!”
丹干愣了许久,喃喃自语:“晚了一生!”声音袅袅,满载酸楚。
他深深地注视着单晴瑶如雪般剔透的脸颊,目光缓缓地落在她手腕的锦帕上,锦帕上的血迹刺得他的眼发疼。
过了良久,他悠悠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四年之约吗?”
单晴瑶点点头:“四年后,若我心里没有你,你让我走。”
“君无戏言!”
单晴瑶会心笑起:“谢北地王!”
“你可以为我再吹一曲首子吗?那首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吹的曲子。”
“好!”
这一首悠扬的草原情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丹干痴痴地凝视她。
初见她时,漫漫黄沙,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投入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她好似仙子从天而降,只是她下凡为的不是另一个天,而是一个家。一个那么小,那么平凡,他却给不起的,家!
──
滕连虎和龙依莎步入丹干帐中时,丹干端坐在龙案后。
“王爷,你可以出去了。”
龙依莎行礼,执意道:“娘娘说,本王陪老帮主进来,也要陪老帮主出去。臣答应了!”
丹干的眼中浮起一瞬的落寞,旋即凝成了无可置喙的冷锐:“滕连虎,你真的不怕城主杀了你?”
“帝王之心,无人能测。我只是遵从我的心意,做我该做的事。”
丹干冷寒地盯着他:“是你煽动叶洪潇造反夺位,你以为醉心人儿救了我一命,城主就会饶了你?”
滕连虎坦然无惧:“若我真想夺北地王的帝位,我就不会选叶洪潇这只棋子。北地王对叶洪潇的才能知根知底,楼兰中比他有才干的王爷比比皆是。我要的不是北地王的帝位,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丹干只觉得脑子被什么刺穿,发痛发涨,所有的苦和涩往心里流。
儿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他志不在天下!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这几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刮起了难以抵挡的飓风,把他心头的执念,吹灭了。
终究,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帐中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滕连虎静静地对上丹干目光,看着它风起云涌,再慢慢地黯淡下来。
“滕连虎!”丹干蹦出了这三个字“醉心人儿陪了我六年,我就还你六年。六年后,城主就要看看大小月氏如何不怕楼兰来破!”
滕连虎微笑,向丹干行大礼:“谢北地王!”
龙依莎暗暗地吁了口气,终究他是真正的帝王,无论是多重的情,他也放得下。还他六年,就等于是放过了大小月氏,放过了这对他此生也不可能拆散的夫妻。
───
一日后,龙依莎步入账中,丹干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两把匕首。
“北地王!”
“他们要走了。”
“是!”
丹干看向龙依莎,神色叶唐:“当年不是玉子扬建起敦煌城,而是滕连虎。当年,是你把两个孩子偷带离天罗煞修罗场。表弟,你竟然帮着醉心人儿背叛我。”
龙依莎坦然:“我不帮,她只有死路一条。当年,若不是北地王执意把太子带去敦煌城祭天,她也不会中计不顾一切要冲去敦煌城,再被沃尔坦逼到敦煌城。世事就是如此,有此因,结此果。而且,当年北地王若知道真相又会如何?把孩子杀了,也就是把她毁了。北地王的恨无处可泄,与大唐首绝的战火必起。”
丹干静静地凝视他,看见他双眸里的一平如镜,面容中的波澜不惊。
“表弟,冠冕堂皇的话你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一句真话:你是不是喜欢醉心人儿?”
龙依莎的身子微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痛。
“十年前,在大唐首绝我遇上了一个挡路的女孩,她求我帮忙救他中箭的同伴。我留下一人帮忙,就走了。后来那女孩去了安华马帮,遇上了滕连虎。我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我错过了她。”
丹干震愕了好久,惘然道:“我晚了,你错过了。”
龙依莎慨叹:“只有滕连虎,不早不晚,执着不离,坚守不弃。”
丹干茫然呢喃:“不早不晚,不离不弃!”
突然,丹干哈哈大笑:“我晚了,又弃了!原来,我一败涂地!”
曾经的霸道与执着飘荡在笑声里,化成了一片片浓重的苦涩,在帐中流淌,消散!
过了良久,丹干把匕首递给龙依莎:“把这两把匕首送给醉心人儿。她救了我一命,我还她两条命。”
龙依莎接过,手微震。楼兰北地王的匕首一向只送给王族中人,以护平安。
“对外宣告,阏氏为了救治城主,失血过多,要离庭养伤。”
“是!”
“告诉她,无论她身在何处,她永远都是城主的阏氏。她的心我得不到,这封号她也别想甩掉!”
这是他仅有可以坚持的霸气。
“王爷,你真的会离开天罗煞修罗场?”单晴瑶问。
龙依莎悠悠道:“北地王的毒解了,支持的大军也到了,虽然还要和叶洪潇的大军斗上一段时日,但北地王已是胜券在握。打完仗,北地王要做是只是清除余孽。叶洪潇都败了,还有哪位王爷敢再起觊觎之心?如此一来,北地王的帝权,稳如龙首山。我留在天罗煞修罗场也就是个闲王爷,还不如带上启明远,四处游历,尽个为父之责。”
单晴瑶轻笑而起:“为了你一句为父之责,就不枉我千里迢迢去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
龙依莎微笑:“北地王说,阏氏倾尽鲜血相救,需要离庭修养。但今生今世,北地王的阏氏只会是楼兰单晴瑶。”
单晴瑶愣了片刻,微叹:“他非得要给我这个尊荣天地的封号。”
龙依莎从怀中拿出两把匕首,一把刻上“承”字,一把是“诺”字:“这是北地王让我转交给你的。”
单晴瑶接过,诧异地看着他。
“北地王说,把这两把匕首送给你。你救了他一命,他还你两条命,连带赦免我。”
单晴瑶轻抚匕首上的“承”字和“诺”字。
“虽然晚了,北地王还是遵守了他的承诺,他的四年之约,把承诺还给你!”
单晴瑶会意温笑。承诺,他对她曾经的承诺。承诺,她的滕宝,仆骨!
“请代我感谢北地王的厚礼!”
“对了,北地王也取消了启明远太子的封号,改封祁信为太子。”
单晴瑶宽慰地点头:“我只想玉儿和乐安宁。”
“会的!北地王还说,如果你想念玉儿,给他发信,他会让毕落带玉儿去见你。”
单晴瑶万般诧异:“真的?”
“玉儿是你和北地王的孩儿,是你的血脉,这是一辈子也断不了的。北地王也不想断。”
“那,北地王不会出兵大小月氏,对吗?”
龙依莎轻笑:“北地王既然放你走,又为何会出兵?这么多年了,他的倨傲在你身上已磨成了尘埃,你的心还是没变。他再执着,也只能放手了。”
“他会遇到令他再心动的女子的。”
龙依莎看向单晴瑶:“或许吧!”
单晴瑶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你也会的!”
龙依莎坦然温笑:“或许吧!”
单晴瑶微愣,或许会,或许不会?前路,无人可见,无人可知。只知此刻,他的陪伴来了终点。
单晴瑶扬起唇角:“我要走了。若再遇上对的人,记得为她留下来。”
龙依莎无奈笑起。
“珍重,狐狸!”
“珍重!”
单晴瑶跨上马,向在前方等候的滕连虎慢慢走去。突然,她回首,向龙依莎灿然笑起:“若下次重遇,你我一醉方休。”
“好!”
这一笑,如十年前的那一笑一般,比绚日更夺目摄人。
龙依莎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悠悠地呢喃:“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当年没有问出的话!
自从玉罗门外召开了武林大会,叶洪影成为武林盟主之后,梅山教和武林盟也在江北加大了扩展力度。虽然他们暂时还不敢涉足西域,可还是对玉罗门以及天罗煞的行动密切关注。而且天罗煞在江北的几个主要分堂,也都处在了梅山教分坛的包围中。
叶洪潇在家里,持续接到手下密报。而对朝廷,严子爵也依旧把皇帝的情况传回来,可对朝堂上的事却很少再提了。
叶洪潇明白知晓,他已经开始对自己减弱了耐心,为他自己铺后路了。但叶洪潇并未因严子爵的忠心打折而生气,因为如果他不是这么精明,自己也不会煞费苦心栽培了!
现在叶洪潇最担心的,是他仍然查不到半点武林盟或梅山教中可能有父亲眼线的线索。而除非能抓住那个人,自己就不能轻易动用严子爵。
不过叶洪潇毕竟是个聪明人,他想到如果父亲早年就在武林盟里安插了内应,那个人权利不见得很大,地位也一定不会低。因为那个人虽然不见得能做到什么,但必须能知道很多!
仔细分析了密探对武林盟中高层的探查结果,叶洪潇发现其中即没有特别权利,也没有出奇行为,可地位却非比寻常,能附和这一切条件的人只有一个,林松园!
仔细调查了林松园这个人,叶洪潇知道他竟然是原本幽冥剑魔手下三大弟子之一,林泰然的儿子。虽然没发现他曾经和父亲接触过的迹象,但凭他在邱平雷和全柳城手下受到的礼遇程度,而且却没有任何实际权力,其中想必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论如何,现在既然有了这个线索就不该放弃。当下叶洪潇亲手写了封信,派人连夜上京交给严子爵。
发觉玉罗门近来频繁调动人手,听说是白平蝶和石弄天夫妻因失踪多时,其女和女婿终于开始通知各地亲友帮忙寻找了。
而叶洪潇当然明白知晓,妙真必定已经把两人毁尸灭迹,任何人都不会找到线索。不过转头一想,却又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以后的几天里,长江以南近处的天罗煞分舵中也开始频繁的人员调动,对外宣称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石弄天和白平蝶。但在同时,只有天罗煞中的密探发现,就在天罗煞和玉罗门混乱的几天里,有大批武林中人从江北暗中潜入西域。
安华马帮议事堂中,叶洪潇居中而坐。以下依次是三圣,以及河北、河南,还有已经早逝的湖南门主外其他七大门主,还有九部,九房等主要人物。
众人在座,鲁昌河当先禀报:“报告公子,本部密探近日回报,由于湖北、浙江两堂近来大力追查石弄天和白平蝶夫妻两位,以致监察不利,令大量武林中人潜入西域。这些人如今多集中甘州两省之内,还请公子示下……”
两个涉事门主听了都不禁大为担心,而叶洪潇只是点头道:“二舅和白姑姑失踪多时,我心里很着急!是我让两堂大力寻找,防备出现漏洞,我要负全责!不过各位,江湖并非只是本门一家之地,本门也不必为他人过多担忧。近来江北各分堂多受梅山教排挤,可碍于朝廷,本门不便轻举妄动。但各位,如果是梅山教和武林盟先主动挑衅,那么……”
他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一听,马上也大多明白知晓了他的意思。碍于朝廷,天罗煞不能主动寻衅梅山教和武林盟。而在江北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对付天罗煞,可屡屡争权夺利,也让各分堂情况不甚乐观。但如果他们进入了西域,就会成了自己的砧板之肉。无论杀、留,一旦南北混痛,就算皇帝也将无法再平息!
想通这些,叶洪敏拱手问:“那依公子之意,本门该如何应对?”
叶洪潇淡然一笑反问:“那叶老认为呢……?”
叶洪敏听了一愣,随即微微皱眉沉吟道:“梅山教和武林盟的人混入西域,必定会有所图谋!但谅他们也不敢轻易挑衅本门,所以本门势力庞大,在自己门前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够了……”
拦住叶洪敏说下去,叶洪潇淡淡摇头道:“叶老适才什么都没说过,我也权当没听到。但我还是要重申一点,本门立足江湖与任何同道都要以和为贵,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