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墨若旖的话之后，墨绯璃的脸上倒是没有多大情绪起伏，一双冰凉无温的墨色眼眸像是布满了沉寂的星云，涌动着让人看不真切的神色，他略微点了一下头，声音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墨若旖下意识地暗暗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的弦外之音，可是思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她便道：“既然如此，那我走了。”

说罢，她也不待墨绯璃答应还是不答应，挪动步子便转身要离开，几乎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墨绯璃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了起来，声线还是一贯的清冷无温，没有太大的情绪，

“你的额头敷些药，明日便能消肿了。”

墨若旖没有回头，细软的手指却下意识地随着墨绯璃的话摸上了自己的额头，那里微微凸起了一小块，很细微很细微，倒是不怎么疼，她这一天下来也没有照镜子，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估计应当不怎么显眼，她随意地应了一声，继续挪动步伐，身影一转便消失在了门边。

凉意入骨几寸，墨若旖回到寝宫的时候，倒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素雪，吩咐她去找一身干净的衣裳送去温池给舞倾城之后，她便换下了衣裳，叫若谷打了一桶子温水在内殿沐浴了一下。等墨若旖换上一身衣裳出来的时候，素雪正好乘着霜水回来了，瞧见自家主子准备歇息，她便又麻利地准备了帕子上前伺候。墨若旖洗了洗脸，将帕子递回给素雪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问起了舞倾城，“你去送衣裳的时候，舞倾城是什么反应？”

“她，没有说什么，不过，”素雪的声音微微顿了顿，似乎是在仔细回忆着什么，末了，她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她这里弄伤了，有道细口子，估计是下水的时候刮伤的。”

皮肤还挺嫩，她下水的时候都没弄上，墨若旖摇了摇头，也没太放在心上，重新将目光投回了眼前的素雪身上，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眸光浅浅流动，明亮宛若皎洁的月光，“素雪，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你的腿，究竟是怎么弄伤的？”

平白无故摔下了台阶，休养了那么久，不觉得有猫腻的都是傻子了。

素雪咬了咬嘴唇，一双圆圆的眼睛似乎是透着几分犹豫，她望了望墨若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刚想着嗫嚅说两句，就被墨若旖打断了，

“我要听真话，否则，少言的死我不会干涉半分，你就带着这个秘密被人灭口吧。”

墨若旖原本也只是猜测，只是瞥见素雪的脸色在一瞬之间变得煞白之后，蓦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赌对了，果然是别有内情。

素雪闪闪烁烁的目光没有坚持多久，很快便败下阵来松了口，她回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眼里不由自主地泛起几分恐惧之意，“其实，我是被吓得一脚踩空滚下台阶的，那天夜里，我顺着长廊回屋，忽然看见屋檐上掠过了一道黑影，往公主寝宫的方向去，我想去看看，那黑影忽然没了踪影，等我想往回走的时候，那黑影忽然又出现了，我被吓了一大跳，于是就滚下了台阶，公主，我一直没敢说，是害怕那黑影回来找我。”

黑影？黑影！电光火石之间，墨若旖猛地想起了初到北澜皇宫时，她在那座废弃的宫殿里遇到的那抹黑影，那件事情后来不了了之，如今素雪再度提起这个黑影，她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些念头，难道她们二人遇见的黑影是同一个，若真是这样的话，便足以说明那时的所见并非是她眼花了，在北澜皇宫里面，实实在在存在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而且身份不明的鬼，或者说，人？

这个念头在墨若旖心头上盘旋了好一会儿，许久，她才想起跟前立着个人，她微微敛了敛眸中过分外露的震惊之色，朝着素雪淡淡地说道：“我信你，往后若是还发现什么，你需得如实禀告于我，我不会亏待你，少言的死我会替你讨个公道，但前提是你得实诚。”

墨若旖的话外之音，便是不计较先前素雪刻意隐瞒的心思，但是也警告了不要把她当傻子，素雪脸色僵了僵，伏地诚挚地拜了两拜，“奴婢遵命。”

逝者已矣，墨若旖也实在不明白素雪这般执念为了一个死人讨取公道的意义在哪里，但是人有软肋总是好的，起码这样她可以拿捏住这个人，对于少言，墨若旖是惋惜居多，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太多的感慨，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不管少言是真的心善还是迫于无奈，与虎谋皮，最后会被老虎拆骨入腹，这点儿自知之明若是没有，那便是死了也活该，一时之间，墨若旖也说不准到底是英年早逝的少言可悲，还是心心念念为他讨个公道的素雪可悲，归根结底，针没有扎在自己肉上是感觉不到疼的，墨若旖暗自叹了叹气，朝着跪在地上的素雪摆了摆手，“你下去歇息吧，好生看着舞倾城，她若是敢使坏，你只管告诉我，”她的声音微微顿了顿，索性说得直白一些，“不必顾全大局委曲求全，也没这个必要。”

素雪本事再大，心思再八面玲珑，也只不过是个养在深宫的小宫女，舞倾城可不一样，且不说她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光是凭着她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的本事，治起一个小宫女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偏生墨若旖现在还不能除去她，她得留着舞倾城引出她后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到底是冲着谁来的，冲着墨绯璃或者是北澜渊的倒还好，可别缠上了她。

素雪退下之后，墨若旖临睡前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墨绯璃说的那句话，翻出了一些金创药抹了抹额头才上床歇息，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半梦半醒，待她完全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墨祁㬚一大早便到内殿来等人，直到早膳都用了，还有些困意的墨若旖才从内室走了出来，许是考虑到今天要去司徒府，她穿了一身极为轻便的少年衣袍，额上的胎记用花汁遮去了大部分的颜色，只留一颗红色的小点，看起来像是长了颗朱砂小痣，若是不出声，还真当是个长得雌雄莫辨的小少年。墨祁㬚本就等得着急了，一看见人就连忙黏上去，一手抓着墨若旖细细的手腕就往外走，墨若旖没睡醒，任由着他拉着坐上了马车出了皇宫。

巷子里的汤面香味远远地就飘来了，二人在距离司徒府三里远的地方下了马车，绕到司徒府后巷的时候，墨若旖步子一转就往那汤面摊去，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墨祁㬚一回头一看人都不见了，等他寻到墨若旖的时候，那汤面摊的老板正好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的汤面上来，墨祁㬚心头窜出的那几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的怒意立刻转变成了“你怎么也不帮我叫一份”的怒火，好在那汤面摊的老板眼尖儿，立刻又招呼着自家娘子赶紧端上来一碗，墨祁㬚的脸色才顿时好了起来。

墨祁㬚埋头吃了两口，抬眼正好对上墨若旖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只见她的目光转来转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连忙低声问道：“想什么呢？不说话。”

墨若旖缓缓回了神，望了一眼一边往嘴巴里面塞面条一边等着她下文的墨祁㬚，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你早上等我的时候不是用过早膳了吗？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饿。”

“还好说呢？”墨若旖不提还好，一提墨祁㬚就又咋呼了，“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等你，可是素雪都进去喊了你三回了，你愣是没醒，睡得跟个死人一样，我早膳吃太早了这会儿肯定饿死了。”

闻言，墨若旖精致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方才说素雪有来喊过我，当真？”

墨祁㬚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朝她比了三根手指，笃定地道：“喊了三回了。”

听见墨祁㬚的话，墨若旖的心情陡然跌入了谷底，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觉着一团乱，万般滋味搅和在一起，明明听起来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偏偏，她那一夜是半梦半醒的，她很笃定自己并没有听过素雪来喊她的声音，她睡得有那么沉吗？

“那你为什么不来喊我？”墨若旖喝了一口汤，将问题抛给了墨祁㬚，按照他的性子，若是有正事儿要办，就算是半夜也能把人给闹醒，更别提好好坐着等上一两个时辰了。

墨若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墨祁㬚的眼眸一下子就黯淡了，活像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别提了，差点儿没被穆炎废了。”素雪好声好气去喊了三回没把墨若旖喊醒，墨祁㬚就准备亲自上阵去揪醒她，可惜一只腿刚刚踏入内室，穆炎就隔空将他拉了出来，他起初还没觉着怎么了，挣扎了一下继续进去，穆炎却是一只手钳在了他的肩头上，又冷又硬地开口，

“圣上吩咐了，让公主自然醒。”

穆炎口中的圣上可不就是墨绯璃吗？墨祁㬚此时回想起来，还觉得肩头上隐隐作痛，穆炎的钳制犹在身上，只不过墨绯璃做这些事情多了去了，他也就没多往心里去，估摸着应当是昨日墨若旖喝了酒又吹了些冷风，墨绯璃怕她身子不舒服才下了这么一道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