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楼一层二层的几间房里发出嘎吱嘎吱的绞盘上弦声,坚固的绷簧锁进了卡扣,没有招展的令旗,没有怒吼的喝令,每一架钉桩盘弩几乎都在更换了弩箭之后,只是稍加瞄准便激发了出去。第一波的五支弩箭为了防备余快产生感应,除了啐毒以外没有附加任何东西,第二波的五支弩箭上全都埋设了印纹,箭镞锋利无比,开山劈石锐不可当,堪比大成术士的巅峰一击,五道长虹有先有后,纷纷射向了被锁链禁锢住的余快,当先四支弩箭撕风而过,银甲破碎,两支弩箭囊穿了胸腹,另外两支则是齐齐切断了余快的双腿,最后一支弩箭本应射穿咽喉截断头颅,却因为余快没了双腿身型降低,箭镞的准头偏移稍许,却也还是将余快连盔带脑削去了一半。
五支印纹弩箭释放之后,嘎吱嘎吱的绞盘上弦声毫无停歇的再次响起,显然操弩的人们不满足于当前的成果,他们想让余快死无全尸,甚至是灰飞烟灭。不过二层右手尽头的那间房中却又传来一声炸雷般的裂响,激发印纹弩箭磨损巨大,即使是再坚固的钉桩盘弩也负荷不起如此高强度的消耗,不经养护与修整,连续激发三支便是极限,这一批盘弩是军队淘汰下来的老式型号,现在被如此不计后果的疯狂使用,会突然崩毁,也并不值得如何奇怪。
可供激发的钉桩盘弩还有四架,但第三波次的攒射却只射出了一支印纹弩箭,唰的一下长虹略过,余快的右臂连带着整个肩膀便脱离了身体,呯的一声砸落在地上。
操弩的监差们终于发现了异常之处,那片残破不堪的战甲碎块中,好像一直都没有流出血水来。
监差们惊异之后,袭上心头的便是难以言说的莫大恐惧,如果余快没死,那么会死的就是他们了。
“啧啧啧,真狠啊!”
余快的声音从那处正在缓缓弥合的空间裂口中传出来,然后,一只白银色的战甲手套搭在了裂口的边沿上,因为抓握得用力,细小的空间碎片剥落下来,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异彩。
接着,身着战甲却未戴头盔的余快从空间裂口中一步跨出,空间上的那道裂口在眨眼之间就闭合了起来,仿似根本从未出现过一般。
“姓余的,你这腌臜的阶下之囚,千某人今天豁出性命不要,也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肥猪从碉楼正门走出来,手中紧握着武体化形的寒铁长枪,此时的他怒发贲张,血灌瞳仁,深深吸气之后,大踏步朝着余快冲了上去。
余快看着那张扭曲的脸飞速逼近,心情复杂的摇了摇头,白银战靴轻点地面,一个增加重力的魔法阵瞬间结成。肥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稍作挣扎之后两肩一垮,整个人就躺了下去,连抬一下头这种细微举动都难以做到。
肥猪放开手,寒铁长枪像一道闪电般刺向余快的面门,却又悬在余快身前两尺之地不得寸进,枪身嗡嗡颤抖不休,像是在恐惧的战栗,又像是在不甘的嘶吼,然后,噼噼啪啪粉碎成千丝万缕。
肥猪像是被人捏爆了脏腑,一滩滩模糊的血肉碎糜从口鼻中喷溅出来。
这一刻,碉楼中的监差们似乎都被吓破了胆,再也没人敢冲出大门之外。
余快几步走出魔法阵的范围,行进间拔出名刀“杀人”,渴血的刀锋缓缓抬起,对准了碉楼二层最中央那间房的窗口,余快的手腕微动,就像是在拧转一把插进了锁孔里的钥匙,猩红的刀刃从水平变成了垂直的朝向。
二层中那间房里,突然响起了啪啪两声脆响,听着就像有人用力的踩爆了两只鱼鳔,然后那个手握着盘弩机括的监差便爆发出一声惨叫,他伸手捂住爆裂的双眼,如注的浓稠血液滔滔不绝,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余快开始缓缓的平移刀锋,最后在二层左手尽头那间房的窗口前停了下来。那间房中的差人开始惊呼着四处逃窜,余快一侧的嘴角上扬,手腕正待稍作扭转的时候,窗前却出现了个人,那人一副仆役妆扮,身后还背着一把大大的竹伞和一张绿竹躺椅,此时他正手捧一杯淡茶,气定神闲站在窗前,神色无悲无喜的望着楼下的余快。
余快另一侧的嘴角也扬了上去,然而手中的名刀却放了下来,收进了刀鞘里,接着他便转过头,目光望向南门之外的广袤天空,再也不去理会碉楼中的任何人了。这算是一种表态,他宽恕了那些想要杀他的人们。
南门栈道百里之外,一身血液未凝的马六脚踏符纹悬在半空,此时的他性命无虞,所以才有了思考更多得失的余暇,身为南朝大族的百年供奉,所行所为出现纰漏疏失是一码事,为了护主力战而死是一码事,遇上劲敌弃主私逃又是一码事,如今他一走了之,自身倒是没什么所谓,可他的兄弟亲族都还留在高家老宅,那些人恐怕被刀刀斩尽一个不留都成了最好的下场,怕只怕他们会被炮制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倘使让这些亲族怨念加身,曾跻身上三境的马六迟早会心生魔障万劫不复。
所以他徘徊在这里满心踟蹰逡巡不去,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离开,至少也该有始有终,将孙少爷安全的送回老宅。这孙少爷实在太过于心机聪颖,不然归途路上安排几场险象环生的劫难才是最好。
马六站在空中心思百转,已经渐渐松懈了对于狗场那边的防备,毕竟相隔距离如此遥远,而且门主也离不开狗场那四面城墙。
此时南门碉楼前的余快俯下了身,将一只手掌贴在了地面上,口中开始以斯帝兰古语吟诵魔法咒文。
“异教之徒,背弃真神普照世间的无上光辉,我神必以圣洁之力禁锢尔身!”
余快的吟诵声嘹亮雄浑,即使碉楼中暗中窥探的人们听不懂那些言语,也都无一例外被那种庄严肃杀的强大气场所感染。
余快印在地面上的那只手掌开始缓缓收束起来,五根指头如耕犁一样陷进土地里,然后他就从地面之下拖出了一条散发着黄色炽芒的粗大光链,那道长链开始一点点的破土而出,以余快的手掌作为起点,不断的向着远方蔓延,黄芒长链有碗口粗细,仿佛从天地之初的时候就被人埋设在了这里,直至如今被余快信手扯了出来,才得以重见天日。
长链还在不断蔓延,眨眼之间便轻松崩断了南城门的半扇门板,红松木的碎屑伴着撕烂的铁叶与黄铜铆钉飞散开来,另外半扇尚且完好的门板,只得孤零零的矗立在原地。
黄芒长链延展得越发遥远,以至于再也没人能看得清这道长链究竟联通到了哪里。
下一刻,余快猛的扯紧了手中长链,整条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芒长链豁然绷得笔直,这一端攥在余快的手里,另一端却像是连到了天上,这一幕有些荒诞的画面,就像是余快在放着一只谁也看不见的风筝,也像是余快在垂钓着一条游曳在云海之中的大鱼。
“真特么应该多揣两支烟出来啊!”
余快下意识的摸了摸银白色的胸甲,相当郁闷的嘟囔道。然后他便开始两手并用的拉扯起了那道长链,就像他在准备着收回那只风筝,或是钓起他的那条鱼。
慢慢的,人们终于看得见长链彼端的情形了,黄芒长链的尽头锁住了一个人,那个人遍身血红,此时正驾驭着脚下印纹,竭尽全力的上下挣扎,只不过长链像是穿透了他的身躯,任凭他施展浑身解数手段尽出,也无法逃脱长链的禁锢。
余快不徐不缓的拖拽着长链,闪耀黄芒的光链叮叮当当堆积在脚下,然后又一点点的没入地底。余快的动作看似缓慢,实际上他已经在短短时间里将长链拉扯回来了七八十里。
对于这等异象,碉楼中几间各不相邻的客房里,发出了一声声按捺不住的惊叹,虽然东方奇异术与西方魔法大相径庭,但修术练气、聚力化形,不论东西,终归还是拥有许多的相通相近之处,想施展力量,就必须要遵循固定的平衡和损益,比如说余快所展露这一手拘人于百里之外的手段,任谁都看得出,这绝不可能是他临时起意随手为之,那道古怪的长链,应该是他很久之前便布置下的后手。
可想而知,余快作为狗场的北门之主在这里经营日久,一定暗中设下了诸多布局,今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的翻出一张底牌,此举算是警告和威慑吗?不管如何,其他与马六实力相仿的那些世家供奉,在决定是否向余快挑起战端的时候,肯定都要更加细致的斟酌一番。
黄芒长链另一端所禁锢的人自然便是马六无疑,此时他眼看着自身即将被拖回狗场,心中惊怖得无以复加,连忙开始飞天遁地无所不用其极的垂死挣扎起来,可惜长链的那一端稳如泰山,而这一端又分成几股,全都渗进血肉之中锁住了骨骼,缠绕着他的琵琶骨,尾椎,胸椎,颈椎,甚至华盖。
马六尝试了种种方法来斩断这道长链,但锋利的金玉印切不断它,厚重的太平印隔不开它,至强的五行印驱不散它,马六现在已经没有了凡品修为,再也无法扭曲空间,更无法开拓一片虚空来收纳自身,随着和余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马六挣扎得便越是不计代价,他开始尝试去拔除缠绕骨骼的那些光链,可是那些长链却越揪越紧,似乎都已经渗入了骨髓之中。
马六发出凄厉的一声嘶喊,左侧的琵琶骨顷刻之间被撕碎成了数块,白森森的骨骼断茬抵在锁骨上,零星碎片刺破皮肉露出了体外,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不得解脱,那些黄色光芒的长链还是牢牢缠绕着他身体里断裂的骨骼上。
马六满心不甘的仰天怒吼,就像一头精明狡诈了一辈子,却因为一时大意而落入陷阱的老狼,这陷阱歹毒阴狠,连让他断腿逃生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就只能老老实实的闭目待死。
“老家伙,又见面啦!”
余快笑盈盈的打着招呼,然后猛一用力,将马六的身体拖拽到了自己的脚下,银白色的战靴抬起,踩在那颗须发皆白却又染满鲜红的头颅上。最后这一小段路程中,马六始终用手抓着地面,手上指甲翻起,血肉开绽,从狗场城门开始,到余快身边为止,留下了一条血染的痕迹。
“能否让我死得体面些!”
马六放弃了挣扎,双眼之间一片死色。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来宰你,难道你死得还不够体面吗?”
余快故作意外的问道。
“呵呵,说的也是!”马六干涩的笑了笑,疲惫的继续说道,“能在百里之外还捉得住人,此等术法,老朽简直闻所未闻,今日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只不过,你在这狗场里所动的手脚,绝不止这一处吧!这些布置,想来都是为了埋伏你的某个夙敌才对,可惜今天你为了杀我而露出根底,你那冤家对头很可能由此一战而窥出端倪,看来你的一番苦心,算是彻底付之东流了!”
马六说完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余快用脚碾着他的脑袋,力道极大,就好像马六完全说中了他的心思,从而让他变得气急败坏了似的。
“我来这狗场大半年了,从被抓进来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在这里的每条大街每个小巷中布置魔法,小心翼翼,兢兢业业,而且还得偷偷摸摸,直到不久之前,才成功的编织好了这张大网。本打算将这个惊喜留给老胡,可正如你说的那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这秘密算是再也藏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六疯狂的大笑起来。
“能将你生擒的人,至少也该是个圣品,不,不,莫非,是藩王府的那位胡先生?哈哈哈哈,只为了我这走狗屎运才爬上来的凡品,你竟不惜亲手毁了一个针对那个妖孽胡人的杀局,老朽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行事,简直是得了芝麻丢了西瓜,与我而言,今日之死又是何其体面啊!”
“哎呦喂,差点酸倒了我的大门牙。”余快咧嘴笑着说道,“老东西,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想和你说句心里话,今天只要能杀了你,哪怕让我再死两次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