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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舔狗的自我修养 (七)

2019-04-16发布 4087字

高雪棠静谧的笑望着他,其实余快被马六拘进了虚空当中,这事不论由谁来看,都该是马六占着上风,但轮番来了两拨人,都是一副仗义助拳的架势,这就至少说明了他们拥有看透虚实的眼光,以及联手镇压一位凡品的实力。从某种角度上看,这也是对于家世底蕴的一种宣扬,是否拥有凡品以上的家族供奉,这本身就是一个家族是否入流的象征,同等级别规模之下的两族两家,才有可能建立起对等的友谊,不论是帮忙还是被人帮忙,同样都能积累人脉攒下香火情。

“蓝兄高义,小弟承情了。”高雪棠落落大方的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既然是疯狗,咱们绕开便是,何苦还要枉费力气,且由得他四处撒欢儿乱咬,咱们就当看个消遣吧。”

“高兄,您这话恕小弟不敢苟同!”蓝禄虎满脸惊讶的望着他说道,“这等疯狂野蛮之辈,万万不可姑息纵容,您受此欺辱却还想着息事宁人,岂不是教整个狗场的所有刑徒都觉得咱们人善可欺,长此以往,这些下贱东西还不得骑到咱们头上来。高兄,您莫不是怕了那个杂碎?您若是不找回场子,南朝高家的颜面可就掉地上了!”

高雪棠仍是在笑,给人的感觉也还是那样如沐春风。

“蓝兄啊,以我高家现如今的名望,还用得着向谁证明些什么吗?去一条野狗身上找颜面?蓝兄,您这是太看得起那位门主了,还是太看不起我高雪棠了?”

蓝禄虎的脸色僵了一下,但他毕竟也算人情练达,连忙打了两句哈哈,尽力将自己弄巧成拙那番话往圆满处说,于是便又是一番口若悬河。

高雪棠也还是不厌不恼的听着,不时还会附和两句。

等到蓝禄虎告辞之后,高雪棠就再也没了继续看书的兴致,他坐在椅子上,有些出神的看着房门,半晌,才低声说了句“这人的嘴是租来的吗?”。

一旁的纸钱抿唇轻笑。

~

北门土楼,南过躺在长椅上昏昏欲睡,他才没兴趣守在卑塔底下听那群人一惊一乍的猜来猜去,早早扛起座椅和那把茶壶回到了土楼里。

大鹫乐此不疲的包着馄饨,上午羊角髻将馅料拌得实在充裕,大鹫每颗馄饨中又放的不多,所以直到现在,盆子里的肉馅还有小半。只不过羊角髻做好的馄饨皮早已用完,大鹫便自己动手,擀出了种种奇形怪状的面皮来。

楼门呼的一下被人打开,羊角髻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南过,然后她才一颗石头落地般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也不知到底在外面转了多久。

“呀,你怎么才回来啊,咱们的馄饨做的太多了,四个人根本就吃不下这么多,剩下的这些可该怎么办?”大鹫略感沮丧的向站在门口的羊角髻求助道。

“剩下的好办,这种天气,只要摆好了放在院子里,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结冻,以后想吃的时候随吃随煮,相当方便。”羊角髻笑着答复道。

“不愧是大师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大鹫兴奋无比,两只眼睛都变得闪亮起来。

南过打个呵欠,从长椅上坐起了身,揉了一阵右眼,然后又揉了一阵眼罩底下的左眼。

“找我有事?”南过呵欠连天的对羊角髻问道。

羊角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鹫,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起嘴唇“嗯”了一声,表示了肯定。

南过揉着脖子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求姓余的,让他放过那个姓马的老家伙?”

羊角髻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盯着自己的鞋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是那个高富帅托你来的,还是你自己瞒着他来的?”南过舔了下开裂的嘴唇,然后扶着膝盖,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般,一点点从长椅上站起来。

他的这个举动并非刻意,却让羊角髻感到了更深的内疚与惭愧。

南过很小心的抻了个懒腰,然后笑着说道:“一定是你自己决定要来的,他要是开了口,你肯定就不会来了!”

大概是因为南过猜透了她的行事习惯,羊角髻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的气愤了起来,她盯着南过的眼睛问道:“你到底肯不肯帮我?”

南过一瘸一拐的走到茶桌边上,拎起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大口,然后才对羊角髻说道:“你为什么就觉得,姓余的会听我的话呢?”

“他是为了你才去找人麻烦!如果你能开口劝上两句,最少最少也会让他变得出师无名!”羊角髻不安的抠着指甲,这一瞬间里,她又突然消失了与南过对视的勇气。

“姓余的做事还会管有名没名?”南过苦笑起来,然后晃着茶壶又对大鹫说道,“大鹫,能不能说说,那家伙为什么非要去找那个马老头?”

“因为公理和正义!”大鹫擀着面皮敷衍道。

“正义个鬼!”南过指着大鹫说道,“你算是彻底被那家伙给带坏了!”

大鹫被逗得乐不可支,用尚未沾到面粉的手背掩嘴窃笑。

南过一瘸一拐的跳回了长椅上,揉着膝盖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对羊角髻说道:“看明白了吗,一人一个心思,你觉得我去劝架会有什么用吗?”

羊角髻低头抠着指甲,此时的她,看上去十分柔弱。

“棠哥他,这次就只带了那一位供奉,若出了什么闪失,他的归途安危也就没了任何保障。”她无奈的说道,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简直细如蚊呐。

楼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这桩事情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大鹫意兴阑珊的一声长叹,然后收起面板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馄饨走去了后院,将空旷的大厅留给了南过与羊角髻两人独处。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交汇在一起,羊角髻就那样低着头站在门口,南过则是无声的揉捏着膝盖。

南过虽然很笨,但毕竟还会思考,他在这短短时间里也算想明白了一些事,如果马六当真死在狗场里,这对于高雪棠的家族来说,应该算是个不小的损失,高家人事后归咎起责任来,或许就会牵连到羊角髻的头上,因为她与高雪棠相会就是这一系列争端的开始。然后羊角髻与南过这段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同居经历就会一再被人提起,这对于一心爱慕着高雪棠,却又是西北响马出身的羊角髻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她甚至会因此再也进不了高家的门。

想清了这一层,南过也有些于心不忍,偌大一个狗场,羊角髻能跑来恳求的人也就只剩他这么一个而已,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羊角髻一语不发的咬着嘴唇,樱红的唇瓣已经被咬得泛白。

南过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些什么,本想拍一下自己的大腿,可手掌悬在半空,然后却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干脆响亮。

羊角髻抬头望着他,晶莹的褐色眸子里透着讶异和不解。

南过捂着有些红肿的脸颊说道:“想劝姓余的收手,我是肯定做不到了,但有个人大概可以!”

“谁?”羊角髻的眼神瞬间火热了起来,不自觉的向前走近了两步。

“那人你也见过,就是养狗的那个小姑娘,如果求她出面去劝阻余快,应该十拿九稳。”南过说道。

羊角髻眨了眨眼,心中立即回忆起了那个小女孩,从而也想起了当天余快在那女孩面前谄媚讨好的样子。只是这短短瞬间,她就发觉南过的这个主意十分可行,于是二话不说的转身跑出了门去。

南过揉着脸,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一种莫可名状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好像心中的什么东西也跟着羊角髻一起离开了。

“你真没出息,还真被姓余的给说中了,只要人家娇滴滴的一开口……”

南过低声呢喃着,梦呓般的话语声低糜得有些可怜。

轻盈的脚步声再次从门外传进来,南过连忙端正坐姿,以后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羊角髻推开门,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她看着南过的后背,半晌才吸了下鼻子,对南过说道:“多谢你!”

“不客气!”

“南一浩,你是个……”

“你丫要敢说我是个好人,我现在就去找你家那个高富帅决一死战!”

“那,……,我走了!”

“回见了您!”

南过始终也没有回头,但却听得清身后的所有动静,先是一阵脚跟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又换成了足尖点地,再然后是用力吸鼻子的声音,接着便是关门声,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很长时间,最后,那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南过也很用力很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他绷着脸,声嘶力竭的对着后院大声的喊道:“大鹫!大鹫!”

过不片刻,在围裙上擦着双手的大鹫走了过来,她的目光怜悯,看着南过时,就像看着一只被遗弃在纸板箱里的小狗一般。

“怎么了?”大鹫故作惊讶的柔声问道。

“我还想吃馄饨!”南过笑嘻嘻的说道,“突然之间就觉得很饿,快饿死我了!”

大鹫连忙点头说道:“好,好,馄饨有的是!”

~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阴沉的天空死气沉沉,厚重的风沙横掠而来,蚕食着任何一样石木材质的建筑,嘶嘶作响的同时也在沙沙作响,仿佛让世间一切都压抑得近乎窒息。

突然之间,碉楼门前那片空地的上方开始轰然作响,声音就像是一头洪荒猛兽在撞击着一座大山,伴随着那阵声音,空间被撞出了个纵向的巨大凸起,仿佛一面平直的墙壁让人撞出了个弧,墙壁虽然还没有坍塌,但这个弧形的凸起上却已经裂纹密布。

紧接着又是喀嚓一声巨响,那声音就像是从天顶滑下来的一道闪电,震得人脊背发寒,然后,空间上的那个凸起就被撞开了一道裂口,一个遍身猩红的血色人影从裂口中像一支利箭似的冲了出来,由于速度太快,他就像颗掠在水面上的石子一样,旋转跳跃着,一连翻了三五个跟斗才稳稳的趴在地上。

血红色的人影爬起身来,勉强辨别了一下四周的方向,便手法凌厉的凝结出一枚印纹,朱红的印纹承载起自身,朝南门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时候,一尊血迹斑斑的白银战甲也从那道空间裂口中探出头来,他用手扶着裂口的边沿,因为太过用力,居然捏下了许多细小的空间碎片,那些碎片就像五光十色的珠宝玉石般璀璨耀眼。

御印飞掠向南门之外的那个血人,俨然便是马六无疑,此时此刻他已经越过了城墙,离开了狗场的范围之内,虽然已经从凡品跌落了下来,而且跌境的趋势仍未停止,但好歹印纹术士的根底还在,足以容他虎口脱险。

马六心有余悸的回头观望,看着那尊白银战甲,他由衷露出了个劫后余生的苦笑来。当下的危机之中,脸面他是顾不上了,修为境界更是容不得他多想了,就连他要忠心侍奉的少主人,也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马六现在觉得,这世间的任何事情与自家性命比起来,根本都不值一提。

白银战甲悬浮着离开了空间裂口,缓缓落地之后,头盔上的面罩炸裂成了十几块碎片,露出了余快那张染满血水的脸。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里,五支大小堪比铁枪的巨型弩箭同时集射而来,每支镔铁打造的箭簇上都闪耀着蓝幽幽的异芒。一切都发生在不及眨眼的霎那之间,余快根本没有余暇做出反应,那五支与凡品飞剑都不遑多让的巨弩便来到了面前,他也只来得及抬起双手遮挡在脸上,做出了个任何人在突变降临时都会下意识做出的防御举动。

嗖嗖嗖嗖,例无虚发,五支重达三四十斤的锋利弩箭拖曳着长长的锁链,闪烁着剧毒的异彩,纷纷穿透了战甲的胸膛和腰腹,然后深深的钉入地下,每一根锁链都在顷刻之间绷得笔直,有如正在捕食的蜘蛛展开了一张狰狞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