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水街公寓的对面,住着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妇,丈夫晚上上班,有时候工作太晚会熬一整个通宵,直到天亮了才回家休息。妻子因为情绪问题,无法被社会接纳参与任何类型的工作,因此她就像一个可怜的精神病人那样,被囚困在丈夫的铁牢笼里。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也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问题。
在这一个夜晚里,她接见了两位白领打扮的女性,其中一名她倒是认得,在报纸上曾经占据了足足两个星期之久的头条位置,其原因是她打赢了一宗全世界都以为打不赢的官司,结果她真的赢了,一下子成为全城热议的话题。
她大概也猜到对方来找自己,到底是所为何事。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们出庭作证。”她一口气便回绝了。
辛波斯卡弗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翻着桌面上的德文杂志。
APPLE代替上司说:辛安妮女士,当晚你对面的单位发生了一宗很严重的谋杀案,而你又恰巧在家里,你肯定看到了对面的单位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你愿意出庭作证,那个杀人凶手就一定跑不掉的了。
辛安妮很烦躁地拿起香烟点燃了,她嘴里咬着香烟,推开了窗户,渴望给自己一点新鲜的空气。
“案发当晚,我的确在家,我的确目睹了对面单位所发生的事情,但不代表我有义务有必要出庭作证。”
“为什么不呢?你只要肯出庭作证,就一定能让那家伙入罪。”
“让他入罪,对我有什么好处?”
“没错,对你没好处,但对你也没有坏处。请你慎重地考虑一下。”
“如果我出庭作证,那当晚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就会暴露,我不可以让这件事情曝光的,你明不明白?这会导致我的婚姻破裂,我的丈夫会因此离开我。”
“其实你的立场我也很明白,既然你都说了,你的丈夫并不爱你,你要离开他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为什么不考虑离开他呢?或许你会过得更开心一点。”
辛安妮弹了弹香烟上的烟灰,冷笑道:离开他?我看你肯定没有熬过穷日子,我已经不是十八二十的青春少女了,等待我的只有慢慢地衰老,况且我有情绪病,根本没有人愿意雇用我,一旦离开了他,我就没有经济来源,我会死的!
“他呢?难道他就不能好好地照顾你?”
“他是典型的浪漫主义,空想主义。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不切实际,毫无根据,跟着他只会饿死。”
“但你却与他发生了关系。”
“是的,因为我爱他,哪怕他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我也愿意爱他,但就是不能在一起生活,因为根本不符合现实发展。”
“为什么?”
“有幻想力的男人是最吸引人的,这一点你不需要明白。”
辛波斯卡弗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现在呢,只有你才能证明那家伙是杀人凶手,为了法律的公正、公义精神,我认为你应该出庭作证。
“很抱歉,为了所谓的法律精神,就要我牺牲自己的幸福生活,这一点恕我办不到。
“如果你真的相信你所爱的那个男人,你就应该对他有信心,幻想家也能给你安全感,既然目前这一段婚姻令你不开心,令你感到寂寞,令你感到压抑,你又何必要委屈自己,折磨自己,自我惩罚呢?或许你成为控方证人这件事,是上帝刻意安排的,这是上帝给你的一次机会,你应该好好利用它,把握它,别再错失良机。”
辛安妮顿时情绪失控,随手将茶几上的玻璃制品一扫而光,扯着嗓子喊:不!你们不要逼我!我不会答应你们出庭作证的!我答应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庭作证的!你们给我走!立刻给我走!
APPLE胆小如鼠,连忙拉着辛波斯卡弗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不然事情闹大了,会有很大的影响,对她在律师界的名气会大打折扣。
辛波斯卡弗默默地拿起公事包,很生气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有勇气受折磨,却没有勇气逃出这个围城呢?!你的勇气去哪里了?!你告诉我!告诉我!
辛安妮慢慢地滑到地上,很无助地缩成一团,看起来很可怜。
黑泽明躲在家里研究浅水湾公寓的谋杀案文件。
自从主控官那边提出要押后审讯他就变得忧心忡忡,对方之所以要提出押后审讯,这一位证人必然是非常重要的,否则押后审讯是一项浪费纳税人金钱、浪费公职人员的罪行,事后是会遭受追究责任的。换言之主控官不可能光是拖延时间那么简单,如果她手上真的有非常重要的证据或者证人,那么他就要在明天上庭之前,想好对策,不然肯定会影响陪审团对该谋杀案件的看法与判决。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清楚主控方那边将会传召哪一位证人,这一下子让他彻底陷入了被动的状态。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竟然有人探访,他本来不想理会,想假装没人在家,但又觉得头脑一片混乱,硬挤压在这一片狭窄的空间里也没有多大的帮助,于是他还是选择了跑去了开门。
打开门的第一眼,他看到了劳伦斯,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好不容易才被保释出来,应该好好在家里休息,跑来这里干嘛?”
劳伦斯从他侧边绕进去,苦笑道:自从我妻子难产去世以后,我根本没有一晚睡得着,更何况我身上还背负着一条谋杀罪,这样就更别想睡觉了。
黑泽明安慰他:别这样,你要乐观一点,那宗官司你未必输的,我很有信心帮你赢这场官司,你一定会没事的。
劳伦斯仰天长叹:谋杀罪能不能告得进,我都不关心,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现在呢,我只想做一件事,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黑泽明不以为然地说: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
劳伦斯向黑泽明借钱买了一束菊花,走进了维娜利亚的墓园,这一带全是海水区域,唯一的一片陆地拿来盖了一个墓园,布达拉美宫历史上面积最大的墓园,据说是第一届行政长官下令建设的,到至今为止,很有纪念价值,只不过没有几个人懂它的过去。毕竟那是16世纪的往事,没有人去关心的历史事件。
黑泽明双手插在裤兜里,似笑非笑地说:我看你不是找人陪,你只是想找人买花给你而已。
劳伦斯一脸无奈与辛酸,慢慢地将菊花摆在其妻子的坟墓面前,那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分明的照片,执着的眼神,柔情似水的微笑都深深地使劳伦斯陷入了既痛苦又惋惜的局面。他慢慢地跪了下去,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照片,眼泪慢慢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听不见他的哭声,但他身体颤抖得很厉害。
黑泽明不禁感到惋惜:你们认识多久了?
“八年,到了第五年我们就结婚了。”
“八年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没有她,我的人生真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不能这样想。”
“在我计划的人生里,都有她的存在。”
“可是你一直被关在拘留所里,谁替她处理坟墓的事情?”
“可能是我的岳父大人吧,他一向很疼爱这个小女儿。”
“你跟他关系不好,所以你被关了起来,他都没有来探望你。”
“不关他的事,换了是我,也许我会比他更偏激。”
“恋爱自由并不分对错。”
“可是我害死了他的女儿。”
“这只是一场悲剧。”
“也是因我而起的悲剧,包括高先生的死。”
“你别傻了,高先生的死与你无关,你只是袭击了他的头部。”
“说不定就是那一下将他打死了呢?”
“劳伦斯先生,高先生是死于一把水果刀之下。”
“或许真的是我捅进去的,只是我不记得当时的情形了。”
“你想认罪是吗?”
“我只是想结束这一切。不想再拖下去。”
“听着,你没有杀人,你要不断地告诉你自己,你并没有杀人。”
劳伦斯沉默了,他捂着脸,万分沮丧地望着远方。
黑泽明提醒他:回去吧,你该回去签到了。
‘伊朗’酒吧的鸡尾酒是最出名的,每一个来这里光顾的人多半是为了尝一口那口感清爽的鸡尾酒,一来没那么容易醉,刚好躲过了禁酒令;二来,价格相对来说比较便宜。
黑泽明一言不发地跳上吧台前的桌子,要了一杯鸡尾酒,刚刚喝下一口,辛波斯卡弗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他连忙放下酒杯,满脸惊愕地望着她。
她也点了一杯鸡尾酒,好奇地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黑泽明牵强地笑着说:没事,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
她将手里的鸡尾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歪着脑袋。
他观察着她:为什么你喜欢在晚上的时候戴着墨镜呢?
她没有理会他,只顾着观察桌面上空空如也的酒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特别小心,白天的时候我会在衣服里面穿多一件很薄的雨衣,戴上墨镜,这样下雨天的时候,我只需要摘下外套就不用担心下雨的问题;出太阳的时候,我也不用担心阳光会晒到我的眼睛,别人也不会看到我的情绪变化。我很怕受到伤害,很没有安全感,我很抗拒跟陌生人靠得很近,酒吧就是我拿来躲避这种恐惧的最适合场所。想起来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看到他,我走遍了很多间酒吧,但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咖啡馆、茶馆……总之可以喝东西的地方,我都去过很多遍,但就是找不到他。那倒是,一个人老是喝酒,喝多了也会腻。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是这么的无常,在你不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但你渴望的时候,他又会消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我只知道要一直戴着这副墨镜,因为他是一个情感白痴,只认得我的墨镜。”
“喂,你在想什么?”他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
她狼狈不堪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慌乱地说:没事,我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而已。
他不禁打开了自己的心扉:我今天呢,被劳伦斯带着去他妻子的坟墓。
她好奇地问:他去那里做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说:他跪在妻子的坟墓前哭泣,我忘记他哭了多久,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哭得那么厉害,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一语道破他的潜台词:对妻子痴情的人不代表他不是杀人凶手,说不定他那些眼泪不是为了妻子而流,而是为了死去的高先生而流的。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千方百计要求保释外出,原来只是为了跑去他妻子的坟墓前痛哭一场。他还说,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杀人。
她微笑着说:你的当事人连自己都不相信,难道你也不相信他?
他纠正道:作为一名合格、专业的大律师,我是很应该相信我的当事人。
她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对了嘛。
他又接着说:不过呢,他好像还有其他事情瞒着我。他被当成了杀人犯,我是他的代表律师,本来呢,他是应该很相信我的,但他对我又有所隐瞒,这下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又不太希望对着他发脾气,这样又会显得我很不专业,对吧。
她安慰他:不用担心这些问题,当控方找到足够指证他的证据,他就不能不说了。
他反过来问她:看样子,明天的庭审,你很有把握耶。
她故作神秘地说:不告诉你!你慢慢想吧。还有,下班时间,我们不谈公事。
克里斯仃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以一种很不友善的态度质问辛波斯卡弗:主控官,怎么那么巧?原来公职人员也能出现在酒吧?
辛波斯卡弗冷冷地说:也是属于一种消遣娱乐的生活方式而已。
克里斯仃故意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我想你会回避的对吗?
辛波斯卡弗很高傲地将空空如也的杯子倒着盖起来,随后便离开了。
黑泽明好奇地问她:你今晚吃了火药?脾气那么暴躁。
克里斯仃忧心忡忡地说:控方的新证人名单已经在法庭的公审栏里更新了。
黑泽明淡定地问:可信程度高吗?
克里斯仃说:我觉得可信程度很高,这一回糟了,多了一个目击证人,对我们这一边的情况很不利。
黑泽明从外套的内侧拿出毛巾擦拭着手上的脏东西,不慌不忙地说:每一位证人的证供不多不少都会存在不少疑点,这就要看这些疑点能不能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