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团座。你太实诚了。国共合作,只不过是对外喊的口号。实际上,在中国只能有一个政府,那就是我们的国民政府,蒋委员长绝不允许共党坐大。师座的命令可能⋯⋯可能就是上面的意思。”
“你这话有些严重了吧?”王建业轻描淡写的说道,“不就是自发组织起来的几个种田的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团座,你可别小看了这些民间组织的武装。师座的信里说的很清楚,这是一支由共产党组织领导的武装。共产党蛊惑人心的手段,您应该知道。这些武装一旦被共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等到他们羽翼丰满,这青州可就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那好吧。”王建业想了想,把信推到吴连成跟前,“几个扛锄头的乡下人,这种小事你去办就行了。”
“是,遵命!”吴连成巴不得王建业这句话,“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团部?”
“明天。”
“那六子呢?”
“带回团部,绝不能便宜了这小子,更不能让他溜了。”
“好,我明白了。”
抗战初期,国内局势错综复杂。在青州亦是如此,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国、共、日、伪、土匪、地方教派与民团各霸一方,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都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当晋察冀地区由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正式开赴抗日战场、与日寇血战的时候,青州境内的人民武装才刚刚萌芽。盘踞在青州、临朐两地的国民党新四师,此时弃统一战线于不顾,迫不及待地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举起了屠刀。
一大早,王建业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派人通知了邱兴海,便带着郑玉梅离开了盘龙山。郑玉梅惦记着牢房里的六子,死活不走。王建业差点磨硬嘴皮子,连哄带骗才让郑玉梅上了马。
对于六子而言,身外的这些政局他无从知晓,也不想掺和进去。但是命运却并未如他想像,而是时不时的捉弄他一下。
此刻他正坐在屋子里,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打着盹儿。负责看守的丁家顺不时地向里面看上几眼。本来打算逃离盘龙山的六子,此时反倒轻松起来。当他得知了吴连成的真实意图后,心中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清楚吴连成一时半会儿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反正这儿有吃的有喝的,脱离这是非之地,也不在乎那一两天。
反倒是那个小团长王建业,让六子感到一些不安,天晓得这个楞头青会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透过窄小的窗口照在身上,暖暖的很惬意。
“来人,老子饿了。”六子忽然向门外的士兵大声喊道。
丁佳顺从门缝往里看了看,没好气地说道:“嚷什么?俺还没吃呢!”丁教训对六子并不了解,但是他知道吴连成的为人。这次奉命看押六子,始终就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嘿,你小子的脾气比老子还大。”六子爬起来走到门边,“想挨揍是不是?信不信六子捏出你的尿来?”
丁家顺毫不示弱,哗啦一下推上子弹:“咋滴,你想造反吗?”
六子隔着门板看了看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赶忙换了副笑脸:“兄弟,这是干嘛?好生点别走了火!俺好歹也是你吴长官的朋友,把老子饿死了,你咋向长官交代?”
丁家顺想了想,哼了一声说到:“等着!”然后对另一名兄弟说道:“你在这儿盯着,俺去找点吃的。”说完转身向伙房方向走去。
六子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只麻雀忽的飞到窗口上,叽叽喳喳乱叫了几声,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这个浑身脏乱满脸猥琐的男人。
过了好大一会儿,门咣当一声开了。吴连成带着几个卫兵走了进来,用得意的目光上下看了看六子:“怎么样?过得很舒坦嘛。”
“舒坦,太他娘的舒坦了!”
六子伸了个懒腰,又用手指头拢了拢蓬乱的头发说道:“老子自打娘胎出来就没这么舒坦过!啥活儿也不用干,还管吃管喝。你说舒坦不说?”
“舒坦就好,我给你换一个更舒坦的地方。”吴连成的脸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一挥手,几名卫兵拎着绳子冲上前,结结实实把六子捆了起来。
“这是干嘛?”六子眼睛瞪得溜圆,“姓吴的,你不是想反悔吧?”
“哪里哪里!”吴连成不阴不阳地干笑了一声,“奉团座命令,把你押到团部。”
“老子不去!”一想起王建业,六子便知道准没好事儿。
“对不住了,这可由不得你,不过你放心!”吴连成附在六子耳朵边说道:“有我在,保准你没事。”
几名卫兵把六子推搡着押出房外。还没走几步,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黄修明。
吴连成本能的把手放在枪套上,保持着随时拔枪的姿势,厉声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黄修明铁青着脸一指六子,反问道:“你们要把人带到哪儿去?”
“奉团座命令人犯押往团部!”吴连成说道。
“人犯?凭啥?犯了啥罪?”黄修明满脸怒气,眼睛狠狠盯着吴建成。
知道来者不善,吴连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同时手指慢慢打开枪套:“我可告诉你,这是团座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去找团长说!”说着,吴连成指挥卫兵押着六子试图离开。
吴连成这一细微动作被黄修明看在眼里,但是他丝毫不惧,等人根本不买账,用身体挡住去路,大声说道:“想走可以,把人留下!”
“姓黄的,你敢违抗军令?”吴连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
黄秀明冷笑一声说道:“别以为俺不知道你们安的啥心?想把人带走,俺们绝不答应!告诉你,这是跟俺们一块打鬼子的兄弟,不是人犯!”
吴连成恼羞成怒,刷的拔出手枪,顶在黄秀明的脑袋上:“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黄修明毫不示弱,大声吼道:“来呀,有种你就开枪!要是皱一下眉头俺就不姓黄!”
吴连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胆敢违抗军令,老子就敢开枪!”
话音刚落,一只三八式步枪从侧面伸了过来,顶在吴连成的太阳穴上。拿枪的是李春生,他左手端着枪,右手食指扣着板机上。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却透着一股杀气:“把枪放下,把人留下。”
吴连成身后的几名士兵见状呼啦一下围上来,纷纷把枪口对准李春生。
黄修明这一方十几个人不约而同的也举起枪,把吴连成和几名卫兵围在中间,纷纷吼道:“别动!”
吴连成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帮大兵敢以下犯上,握枪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但他依旧色厉内荏地喊道:“黄修明,你不想活了?这是军令!军令,懂吗?”
六子见此情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行啊,傻大个儿!有种!”然后又看了看李春生说道:“老李,把枪放下,赶紧的!别走了火。吴长官这是请咱到团部做客呢,兄弟们干嘛呀?那个谁,你们也赶紧的放下枪。”
李春生眼睛盯着吴连成,答了一句:“新四师根本就没把咱们当人看,明摆着欺负咱们!”
黄修明也劝道:“是呀,叫花子!这帮兔崽子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绝不能跟他们走!”
“你说啥呢傻大个?”六子心里面暗暗着急,万一其中哪个人压不住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嗓门也粗了起来:“人家吴长官是一片好意,请咱到团部去吃大席呢,赶紧的把枪放下。嗯?”
吵闹声惊动了营里的其他兄弟,纷纷走出营房围观。看到这阵势,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晓得该帮哪一头。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随着一声怒喝:“住手!”赵明训与吴敬之、邱兴海匆匆赶了过来。
刚才他们三人正在探望疗伤的和青山,便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看到眼前的情景,赵明训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一手压下李春生手中的步枪,用略带怒气的口吻命令道:“把枪收起来!”
十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迟疑不决。
赵明训自带兵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个士兵敢不执行自己的命令,生气地再次吼道:“执行命令,收起枪!”
兄弟们见自己的长官这次是真生气了,这才极不情愿的把手中家伙收起来。
赵明训眼睛一扫,看了看还在拿枪指着黄修明脑袋的吴连成,双脚一嗑,冲吴连成行了个极其标准的军礼:“对不起,长官!属下治军无方,请长官责罚!”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言外之意却很明确:我手下的兄弟已经收了枪,你没有理由再拿枪对着人吧?
吴连成哪能听不出赵明训的意思?悻悻地收起短枪插入枪套,象征性地回了个军礼,冷冷地说了一句:“管好你的手下!”回头指挥几名卫兵重新押着六子上路。
黄修明急了,冲赵明训嚷嚷道:“长官,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赵明训一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赵明训心里面很清楚,抓六子这件并不那么简单。表面上看,因为六子是被国民政府审判过死刑的盗墓贼。但是大家都清楚,六子抢了团长王建业的女人。王建业只不过是找个由头整治六子,出口恶气。还有一个原因,恐怕只有赵明训自己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吴连成在暗中操纵,其目的就是利用六子寻找状元墓,进而盗取状元卷。
种种迹象表明,无论是王建业还是吴连成,都不会要六子的性命。赵明训最担心的是六子会不会真的找到状元墓?无论如何,他必须要阻止吴连成和六子的行动。
看到赵明训沉默不语,黄修明更加着急,又问了句:“长官您倒是说句话啊!咱们咋办?救不救人?”
赵明训头也没回,眼睛依旧盯着渐行渐远的吴连成等人,说了句:“六子死不了!”
偏偏六子此时一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样子,扭头冲着大家大大咧咧喊道:“兄弟们别送了,回吧!”完全不似一个被押解的犯人,倒像是即将赴任的达官显要。
赵明训听了转过身,对兄弟们说道:“大家都回去吧!”
吴敬之始终没有说话,他已经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也感觉到了赵明训的心理变化。于是不动声色地也说了句:“兄弟们都回去吧!赵长官说没事,六子肯定就没事!”
好说歹说,黄修明和十几个兄弟这才散了。
回到自己的营房,赵明训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行军床上,努力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仔细琢磨了一遍。在赵明训的心里一直深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自己的身世,许多年来一直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赵明训才是赵状元的嫡系后裔。他有责任保护祖上留下的宝物,因为他知道这宝物不仅属于自己的家族,更属于这个国家和民族。
通过这段小插曲,吴连成感到了不安甚至是惶恐。太平支队的这十几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炮火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团副放在眼里。日后若想掌管这个团,赵明训等人势必会成为一大障碍。
虽然师长曾经许诺过在合适的时候正式任命自己为团长,但是此刻的吴连成非常清楚,即便自己当上了这个团长,如不搬掉赵明训这块绊脚石,也很难在团长的位子上坐得安稳。
至于王建业,吴连成倒不是特别担心。这个科班出身的年青军官虽然有血性,却没有什么城府,也没有什么靠山。到时候只需一纸调令,就可以让他滚蛋。
吴连成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赵明训和他手下的这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