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颜奔跑着,奔出了明阙楼。一路,凌晨的光点如入梦的精灵,在她身上停驻。
她也是一身酒气,精神萎靡,双眼模糊中,所见事物皆披上一层霓裳,望了望那些天上宫阙,雾里云间,起伏高耸,竟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雪凰所在的飘雪楼。
宫灯烁烁,她沿着路灯,疲惫地走在一条无人的笔直大道上。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因醉酒而发热……
“我究竟是到了哪里?”她抬起红藕袖,伸出手摸了摸汗湿的额头,不知所然。
继续往前走着,她的眼睛开始渐渐睁不开,但是心中念及:唯有这次机会,决不可放弃,若错过这第一次,可能再也无法拿到出宫的令牌了。于是,鼓足了精神,莽莽撞撞地四处寻找雪凰。
突然,因为太昏沉疲惫了,没看清楚路,脚下一滑,竟向前摔去——
此时,一双细润的美手扶住了她跌跌撞撞的身子。那双手,似乎是书生的手,没有武士成天舞弄的兵枪刀戟之茧。她睁大模糊的眼睛,看清楚了那双手,突然,心生好感。
慢慢抬起头,一张妖娆干净的容颜映在她眼帘。
是一个高俊的男子。
秀美的五官,张扬的发丝,雪艳的肤色……还有那双带媚的桃花眼,盈盈流转间,竟是妖娆妩媚,竟比女子还要美艳三分。
“姑娘,没事吧?”他的声音那般甜腻,让千颜的骨头都禁不住酥软。风吹来,男人那头红色的秀发妖娆在身后起舞,张扬不定的发丝透着冷艳而绝美的高贵。那般美!哦,这人,便是……
金凤,——孔雀之弟。
千颜曾与他在帝释天的酒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他,映像深刻。特别是那一头让无数女子为之惊呼的红色长发,妖娆到胜却凡间的杜丹。
“金凤,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水千颜的声音渐渐疲软下去,细如针落地无声,如她醉昏昏的的精神。
“姑娘,你究竟说什么啊?我没听到。”金凤见千颜昏阙过去了,一摆臂,紧紧箍住了她,把她抱在怀中,朝自己的寝居走去。
千颜的神识并没有昏睡,隐隐约约知道有人在抱着她,而这个人是金凤,孔雀最美丽的弟弟。凡间传说,此人最爱做好好先生,为人最是和蔼润睿。
如今,他抱着她,让她尝到了这个男人入心刻骨的……温柔。
走动间,金凤的红发时不时有几缕飘散在千颜脸上,有些痒痒的,但秀发的芬芳十分好闻,就像那丁香花的香味,淡而不浓,清香扑鼻,犹如一盅茗茶,脾香入骨,可遇不可求。
“姑娘是喝醉了吧,清晨秋意浓,最好是别出来走动,不然会着凉的。”金凤润润的嗓音,美好地对怀里的她说。
她没有听清楚,只是突然胸口一团恶心作祟,不禁想呕吐。
“到了,那里就是我的丁香居。”千颜似乎听明白了丁香居这个三个字,心中突然想说不,我不要去丁香居,我要去飘雪宫,快,快带我去……飘雪宫。
可是话还没到嘴边,一阵呕心便不由得袭来,她吐了……
金凤放她下来,她便一直蹲在路边的花坛旁吐着。
“看来,你酒量不好,今后还是少喝为妙。”金凤有些惋惜地对千颜说。等千颜吐完,金凤从室内拿出一杯水,递给她。她一口饮完,酒意便散去了。
她站起身来,红色的裙子有些狼狈,发丝也有些乱,头上的金钗宝珠弯弯扭扭的斜着,让金凤忍俊不禁。
“你给我的是醒酒茶吧!谢谢了!”千颜很有礼貌的朝他颔首,最好佯装成一位宫女,让他误认为她只是偷醉酒迷路的宫女,要不然,这样的相遇该有多尴尬!
“谢谢。”千颜再一次表示感谢,薄薄的红裙下的躯体有些畏冷,她冻着几乎抖索,“对不起,我要走了,我还有急事。”千颜背过身去,想走。
“千颜姑娘。”不料金凤叫住她,她回过头,看见红发金裘的他脸上竟有一丝蔑笑,
可恶,她竟然记住了她,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只对他说:“俊弟弟,咱们有机会再叙,姐姐可还有急事呢!”
金凤朝他摆摆手,“再见!”红发缤纷飘扬,桃花眼汪汪春意,“祝你和大哥早日完婚!”这一句不禁让千颜呛住。但是她不想反驳,以免遭来他的怀疑,毕竟他再怎么好看,也是孔雀的弟弟。
“孔雀家族皆是色相匹敌的尤物!”她不禁朝前疾走,口中喃喃碎语,哦,不应说是孔雀家族,而应该是凤凰家族……
迅速来到飘雪楼,只见孔雀长妹雪凰似乎一夜未睡,独自在凉台上抚琴弹唱。眼鬓竟有点点泪花。
“千颜。”她看到了她,见她如此狼狈一身地站在楼下,遂下楼去扶她进来。
千颜心中只想快点带着雪凰逃离这片广袤宫阙,见雪凰下楼,便扯住她洁白广袖,急速说道:“姐姐,好姐姐,快跟我走,我拿到了令牌。”最后不忘加上:“不要收拾了,他马上就会知道,到时候,我们插翅难飞。”
雪凰惊却,站在原地,若有悲哀。
“好,我跟你走。”于是两人牵手飞奔至宫门。
万丈的城墙犹如铁锁,锁住了宫闱里的美人。此刻他们便要冲出宫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不料,孔雀早已在那里等候。他就坐在那城墙上头独自饮酒,黑亮的长袍深邃而有光泽,言语危耸,“怎么,想逃,你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这巍邈宫闱都锁不住你们啊!”
千颜见有人拦阻,只好动武,她离离起飞,飘上高空,双手在胸前做法,红衣翻旋,像极了一位女神。
“怎么,被抓了还不伏法就擒。”孔雀丢掉酒瓶,与之抗衡,心中不免嘲笑,这丫头就是在太阴真人那学了点皮毛,还敢与我动手,真是自不量力。
千颜脚踏彩云,猝不及防地又使出一掌,那掌风虽凌厉,可却不见五成,丝毫伤不了孔雀一毫。其实胜负,心中已了然,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可笑之极。你竟然以为我醉了。”孔雀嘲讽地说道,心中似乎还有昨夜的温存。可是那些温柔如梦幻空花,转眼,便已消散,抓不住丝毫。
不一会儿,千颜拜倒在他手中,被他一个连扫腿的真气击中,伏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孔雀走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傲然相问:“怎样,被打的滋味不好受吧?别说是我欺负你,你应该不会忘记,是你自己先动手的。”
千颜别过脸去,重重哼了一声,语气颇为冲地说道:“你最好把我打入冷宫,不然我会天天修炼武学法术,直到把你打败的那天为止。”
“好,很好。”孔雀的脸上没有笑意,有的只是怜悯,这个女人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是吩咐周边的守卫:“把妖龙捆起来,关入地牢,以下犯上,虽不至死,但活罪难免。”
千颜心中一惊,果然,她只是他的玩物,他丝毫不在乎她,现在竟要把她牢牢关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突然大笑出声来。天边的云霞渐渐绯红,太阳即将破云而出。
“大哥,我不求你放我走了,我会听你的话,乖乖嫁给天君,只是,你不要欺负千颜姑娘,您大慈大悲放了她吧!”雪凰梨花带雨地求着孔雀。
千颜没想到雪凰会为她求情,心中一阵温热,竟有些感激,可却说:“雪凰姐姐,你不必求你血腥冷酷的哥哥,他定是不会答应,世人皆知她的铁石心肠。”
雪凰泪光闪闪,又哭泣起来,忙跪下,求着孔雀:“哥哥,你就放了千颜吧!母亲不是说过,你与一位龙姓女子有缘,今生都不能摆脱这种缘分吗?所以,无论她是不是您要娶的夫人,情理之中,你们都是有缘的,求你放了她。我便自愿嫁给天君,与旭尧公子剪断情丝,永不相见。”
雪凰说着这话,已是成泪人。雪白的衣襟上显然已经湿了一大片。千颜瞬间觉得,一个女人的眼泪究竟有多少,竟然可以如此为情而伤得涕流不止,而自己,却近乎没有泪,这是为何?她不懂。想起那次在心底异常深刻的寒梨树下一别,自己也未曾洒泪,这是爱得不够深,不够彻底吗?
她在心中不由地笑了。
“地牢可不比天宫。千颜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孔雀的话言犹在耳,“是啊,凡是被关入地牢的女人犹如弃履,狱卒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丝毫不顾及世间道德,脱光了身子,尽可玩屑。”
千颜听了这话,突然有些迷茫,他真的铁石心肠到了这份上,竟然如此恐吓她。
她不是不怕,而是担心自己因这事触及孔雀的颜面,而真的就此下地狱,于是高昂起头,说道:“只要你答应放雪凰下凡界,我便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如何?这份交易可好?”
孔雀突然大笑,那笑声狂野至极,连树上欢歌的鸟雀都被震散了,完后,他挂着邪容说道:“不行,如若放她,便违背了兄弟之约,而你也未必心甘情愿。”
孔雀的笑声起伏在天地间,狂傲骄纵,令周围的人耳膜刺痛不堪。那双如魔鬼妖神般的墨色瞳孔狠狠盯着水千颜,恨不得从她身上烧灼下一块肉来,“真的心甘情愿?”
他笑容止住,阴险狭隘的内心不容人猜测,见水千颜一身娇艳红衣,从地上慢慢爬起,睁着倔强的眸子,撇着倔傲的嘴巴,与之对视,不哼一声,他又犹自微笑了,“真的甘心情愿,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你真的以为我会甘心情愿嫁你?”水千颜直视着他,心中止不住颤抖,这个魔鸟无非是把她当做千千万万女人中的一个,说得好听一点,她越不屈服,他便越把她当做猎物,这样的追逐猎物的游戏才好玩。可她宁愿困于这天宫地牢,也不愿当他的玩物,陪他玩这场追逐的游戏。
“你觉得有趣!”孔雀望着他,不动声色。水千颜哼了一声,对于孔雀,想必还是有些畏惧的,可是这其中难道就只有畏惧?只有痛恨?只有不解?或是误解……
为什么当他说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时,为什么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是我的妻子的时候,她的内心会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疼痛与怜惜。那一切真的只是他男人追逐猎物的游戏?
“有趣,实在是有趣。”这时候,孔雀的哥哥大风掷地有声地来了。
千颜知道大风是圣域数一数二的恶鸟,凡事不讲究对错,更不用说情分,但他对孔雀还是蛮衷心的。他走到孔雀身边,望了望旁边哭哭啼啼的长妹雪凰,又饶有意思地看着水千颜,瞪着浓眉大眼,一支大手摸了摸浑圆的下巴上的胡渣,“王弟,这个女人看来是个棘手的,你就把她杀了吧,免得后患无穷,对咱们鸟族无利。”
可恨!这个恶鸟大风竟然让孔雀杀了自己,是啊!她是侵犯了百鸟之王孔雀的权威,可是帝王后宫的嫔妃犯了错误,也只可打入冷宫,孔雀凭什么杀她。这个大风真是畜生之流,无情之辈,该死!
孔雀没有立刻回答大风,只是望着烈烈寒风中的水千颜,她穿的那么少,那么薄,飘逸的红衣披在身上,轻如薄纱,薄不裹体的,是不是有些冷了?他的目光蕴含着浅浅深情,仿佛一汪化水的桃花,那些幽思闭密,是大风瞧不出来的。
水千颜从孔雀的眼中看出,他多少有些痴情,不,是多情。多情的孔雀应该不会杀她。可是大风的话历历在目,……后患无穷,对咱们鸟族无利……他,高高在上的百鸟之王,是不是会因为她的莽撞而杀了她,这个问题对于她自己都十分纠结,何况是久经沙场的孔雀。
她的眼里十分悲哀。栗色的长发一缕一缕顺着脖颈飘扬下来,落到了结成水泥版的光溜溜的地面,打着卷儿,迎风起舞。而身后是万丈宫墙,上面飘扬着利刃天独有的旗帜,宫墙上的城卫队如站立的不会动的大树,没有语言和动作,只正对着墙外,望着云霄飘远出,站哨,不动声色。
“若我放了雪凰,你真的心甘情愿。”孔雀望着水千颜,又一次说道,似乎是喃喃自问而已,声音特别轻。但周围的人还是听到了,包括水千颜,甚至对水千颜怀有敌意的大风。
“额……”水千颜还以为是自己有了轻微幻听,突然间,神色匆忙,一愣,望着孔雀。
“孔雀,你怎么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大风甩甩手臂,他的白色粗袍子在千颜眼前晃荡了一下,兀自对孔雀说道。
看着孔雀没有说话,大风又不耐烦地在一旁劝说:“王弟,这妖龙不过是一介风尘之女,你娶她也得不着什么,亏你还大老远去东海找她,若碰上了那东海的老巫婆龙彤鈺,你可就惨了,还有,这妖龙/根本不识时务,连你对她好都不知道,留着她还有啥用处?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相信母亲的话,娶龙为妻。”
大风本就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现在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也是他的本性。无情尚好,可是放任自己在人间作恶多端,就是罪大恶极。水千颜想想这个大风,便觉得恶心,本想说出一番话来煞煞他的恶气,可还是算了吧,自己都是人在屋檐下。
“你说够了没有?”孔雀眼中冒出火星,朝大风吼道。“你老是下凡去骚扰百姓,扰的民间不安,我还没有说你呢!现在还来我面前强词夺理的,看着我心烦,你还是去四图壁面壁思过吧!”
“面壁思过?!”水千颜真发现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孔雀朝自己的哥哥发威了,果然不愧是百鸟之王,只见大风没有反驳,低低怂起了脑袋,溜到了一边,不再言语。
“你,”孔雀盯着水千颜半响,终于说:“千颜,你冒犯我威严,偷我令牌,还想拐走我妹妹,这件事可小可大,但是可不能不罚你,你这几天就去天宫的秘密牢房里做做客吧,看看这些冒犯君威的人该作怎么处置。”
这时候,雪凰也是呆住了。哥哥真的想让自己认定的未婚妻去蹲牢房?雪凰有些迷茫地摇摇不清醒的脑袋。看着千颜这一晚,被风吹得容颜憔悴了许多,心有愧疚。忙说:“哥哥,你真的要把千颜妹妹关起来?她可是您的未婚妻。牢房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况且那里黑暗无光,还有莫名生物……”
“没关系,我能挺得住。”水千颜想,不过是牢房,她一生下来就被关在弱水底下,不见天日,一直到十三岁因为伽蓝的来访才出去,得见阳光,这再被利刃天关一次,又能怎样?自己这种苦也不是没吃过,住牢就住牢,关起来就关起来呗,怕啥?难道还怕黑,怕没有阳光?
于是,孔雀一声吩咐,几个侍卫领头,水千颜跟在后头,去了牢房秘室。
经过孔雀身边,千颜不忘看了看孔雀的神情,那表情果然有些凄迷,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千颜的得罪和倔强,孔雀有些消沉。这些日子,孔雀虽每天与帝释天歌舞相伴,围棋相邀,可千颜觉得孔雀的内心还是非常不安定,似乎在酝酿什么大事,可孔雀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