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歌舞过后,帝释天携孔雀明王去明阙楼下棋,水千颜便兀自回了桂院。
在利刃天的日子除了歌舞还是歌舞,偶尔红雁、橙鹂、黄雀、绿鹜,蓝翎、青鸟、紫鸢七位服侍丫头陪他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荡会儿秋千,不过,实在是烦闷至极。
她本也不是任性无理的女子,可是见这宫闱万丈,丫环宫女循环往复地来回歌舞,一切似乎井然有序,日复一日,不见其变,也够无味。
说那时的桂花开得芬香四里,果然没错,水千颜拿着荷叶扇在院子里扑蝶起舞,迎着徐徐秋风,尽情奔跑……
这会儿,明王派来监视她的七个丫环来了。他们的羽彩霓裳一件比一件精致,上面绣的百鸟图案十分出彩,令千颜感慨,这年头,丫环都是上等品味。
瞧着水千颜如此无所顾忌地奔跑,那最小的也是最为娇俏的紫衣的紫鸢丫头,不满她的所作所为,跟在她后面呼喊:“千颜小姐,别弄脏了自己的裙子,这可是明王最喜欢的一件霓裳羽衣。”
水千颜听着怎么这么无劲,猫吃鱼还怕沾腥呢,玩玩也怕弄脏了衣服,这规矩怎么这么多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拖在后面的长长的裙摆,那细巧的金丝线纺成的霓裳羽衣果然是世间少有的极品,心中想:我还真要感谢明王来着,给我穿这么好的霓罗绸缎。不错,不错,脸上却忽有鄙夷之态。
“尚好,没有弄破,谢谢你提醒。”水千颜又走回秋千旁,轻轻地坐在那上面,晃荡起来。
望了望身边的红雁丫头,她的神色一向稳重大观,比其他丫头做事要有分寸一些,她缓步走过来,轻轻给千颜摇晃着秋千。
“你是红雁吧?看着这艳丽的红绸衣便知了,准没错。”水千颜笑颜盈盈地打趣道。
“请小姐别取笑红雁。”红雁依旧不动声色,轻轻扯着绳子摇晃着秋千。
这丫头也真是无趣,正经八百的样子十分找抽,不就是图个乐开开玩笑,俗话说,人生难得一乐,赏心悦事更是难求难遇,今儿,千颜高兴,难得轻松。
千颜又问旁边的绿鹜,“你的衣服全是绿色的,是不是天宫里所有的丫头只能各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所以,你们的等级都按颜色分类。”
绿鹜笑了笑,那张不算平淡的笑脸还真是有些好看,她淡淡解释:“小姐说错了,只有我们红雁、橙鹂、黄雀、绿鹜,蓝翎、青鸟、紫鸢七位丫头是按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中颜色来穿衣服,这样方便明王辨认。”
千颜喃喃自问,心中不免有些好笑:“难道你们明王连你们七姐妹的相貌都辨认不住,还要靠衣服的颜色来分辨,这可真是怪事,你们七姐妹如此美貌,称得上是天宫里数一数二的美女仙子,怎得他却记不住你们?”
只听红雁冷静说道:“小姐说笑了,咱们七姐妹只是明王的丫头,算不上天宫仙子。明王不记得咱们,不必奇怪。”
这时候,千颜心中越发觉得不安,这个明王看似木讷不懂感情,其实心可细着呢,他只不过是不想发多余的记忆在一些不相干的人身上,但是对于她,他似乎势在必得。不然也不会独自去龙宫,把她救出来,并一路抱她回利刃天。
晚上,雪凰又来找她求救,希望她能助她逃离哥哥的魔掌。
千颜笑道:“雪凰姐姐,你若不重提,我还真忘了这事,没事的,安心等候我的消息吧,我一定想办法拿到出宫的令牌。”
雪凰掩泪下去,那雪衣裹着娉婷的身躯,像极了冰原上被月光笼罩着的雪莲花。
夜里,翻来覆去不成眠,千颜在琉璃灯下思索明天的计划。
这时候,门静悄悄地开了,只见橙鹂提着宫灯,走了进来,甜美的嗓音说来:“明王今夜睡不着,想邀请小姐去明阙楼起舞弄曲。”
这叫什么事?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千颜心中一阵烦操不安,但心想要不这样,咱们顺水推舟,趁明王酒醉睡着后,趁机偷取离开利刃天宫的令牌。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心中想着,就这么定了,今晚下手。
转过几条宽敞的宫路,绕过一个小花园,便来到了明阙楼。
明阙楼里灯光烁烁,明亮如白昼。
那些彩色的琉璃宫灯,大大小小,五彩缤纷,挂在白墙两边。
灯光下,孔雀明王独坐在金丝宝座上,望着窗台外的明月发呆。
巨大的楼台上,大门开启,落地的金纱帘向两边卷起,那轮玉盘般的明月,正挂着浩瀚的夜空中央,透着淡淡的明黄的光。
明月正看得起神,连千颜来了都没有回神。只听千里缓步走进来的声音,咚、咚、咚……
“明王有心事啊?”千颜来到他的旁边,轻声问候。
“哦,你来了?”明王这才转过头,回神。
“月亮确实很美,静若处子。”水千颜也向楼台外投去欣赏的目光,只淡淡说:“难不成明王叫我来就是为了赏月,但我觉得月亮虽美,但不至于能补眠,我看还是睡睡懒觉来的好啊!”
这话刚落地,千颜便觉得不妥,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只见明王一双琉璃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样露骨的目光似乎能把她吃了。
“怎么了,明王,我……脸上有东西?”千颜甩起衣袖,擦了擦脸颊,又道:”没有啊!”
孔雀明王笑将出声,“原来你是想来陪我睡觉。”
明王赤裸裸的目光盯着千颜的一举一动,令千颜略感不自在。那么炽热的目光,仿佛向烧着了的木屑般,令她浑身浴火。
“你想得可真美!在我们还未真正成为夫妻前,咱们必须约法三章,”千颜掠过头去,不再看他,望着墙角那盏发光的琉璃灯说:“第一,便是你不可轻薄于我。”
明王黑色的袍子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清凉,他并没有因千颜的话生气,只不动声色说道:“你可真会计算啊!不过,本王还真对你的身子感兴趣……呵呵呵!”
他突然大笑起来,举杯饮尽杯中残羹,呵气如醉,拉她至膝下,说道:“我发觉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当他出手搂住她的纤腰,那一刻,她正视他墨色深邃的星眸,瞬间感觉到她炽热与冰冷交织的目光时,她蓦地觉着那种漠然的温暖似曾相识,仿佛是伽蓝站在寒梨树下带着对世间女子的鄙夷,用挑剔的目光在打量她的一举一动。
深夜,风儿吹在身上有些凉薄,一如他的薄幸。
感触着他身体的温度,她竟不想去推开他,任由他紧紧抱着,放在双膝之上,为什么,那种感觉如此熟悉,熟悉到她以为他就是伽蓝,于是,嘴角轻轻牵动,笑了,原来她竟喜欢这种像伽蓝那般冷漠挑衅自己的男人。或许,因为自己那如饥似渴的思念,把每个靠近自己的男人都当成了心上人。
想着,她突然一阵不爽,身子在他双手的圈拥下挣扎了片刻,开口用命令的语气,带着娇嗔淡然说道:“放开我,休怪我不客气!”
“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或是我的圈套。”孔雀明王那深邃的瞳孔浸染着邪靡的幽光,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满是不容人抗拒的色彩,“你是我的妻子。”
为什么他会这么认定,她是他的妻子?水千颜十分不解,内心也觉得一切并非巧合那般简单。但琢磨来去,却是万般想不通澈。
“为何?为何如此肯定,我是你的妻子。”水千颜静静地合上双目,脑海中回想的都是那人在寒梨树下的喜怒哀乐,与绵绵哀愁晕染的眉角。
伽蓝,你可是说过要回来娶我的,在寒梨树下,那次诀别,你曾深深拥吻于十三岁的还是孩子的我,我感觉到那便是我一生的****之始。
伽蓝,为何你会说,成不了佛就会成魔?师傅太阴真人说,那是命劫与宿命的流转之语,而你便是那隐晦的冥星,至于我,区区天帝被流放弱水的孙女,的确算不上一颗星辰。顶多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而已。
孔雀明王搂住她的双手又紧了三分,嘴角须臾妄笑三声,“自从冥海归来,我便从星辰万物意象中,看到宿命流转,而能与我携子成说的便是那个深困于弱水底的孤女,而她明明是你,你说这一切不是机缘巧合又是什么?”
水千颜不禁笑了,石榴红的衣袖扫过胸前的锦衣,“明王真的信命,还是觉得一切皆为意想中的虚妄?我,不过是一个玩物,对于高高在上的百鸟之王而言,呵呵!”
“对,一切只是我虚妄的意想,而你,偏偏什么都不是,可以了吧!”明王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双墨色的眸子仿佛夜空中的飞星,闪烁着再平凡不过的冷漠。
为什么,当他越不在意自己,她会便越凄迷失落,那种感觉似乎在她和五年前的伽蓝身上略有同感。这的确是自己的软肋。而此刻,她只想尽早摆脱他,只因为他不是伽蓝,不是她不相信渺渺直觉,而是这个人的面孔太过于邪魅诡谲,她觉得呆在这样的人身边没有安全感。
夜色尽了,月亮在层层雾霭中消迹。她依旧在她怀中挣扎,他没有放开她,但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仿佛只是为了寒夜有个身子取暖。
他抱着她,微微合着眼睛,似乎在假寐,周遭的一切都是纷飞的碎片,丝毫不放在眼中。就连她的挣扎也被他强有力的双手深深禁锢。
水千颜在他怀中,噤声不言,感到今晚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怀拥着她的男人实在是像个被全世界所遗弃的孤儿,只为拥着一个热衷的陌生人取暖。
“喂,你睡了么?难不成这样也能睡着?”水千颜有些不解地问。
只听他朗朗清爽的声音传来,“我不叫喂,叫我雀明。”
“雀明,这还真像一个女人的名字,秀雅上口,根本不像你的作风。呵呵!”水千颜有些倦意地随口说道。
“你打趣完了吗?你起来,千颜,你又重了,该减减肥了,你看整个利刃天宫的仙子和宫女谁不是遥遥一身轻,你看自己,丰胸肥/臀的模样,简直不像一个花开年岁的少女,而像个已经成家有夫的少妇,这样多少我会不喜欢,虽然你的眉目是很美,但是缺乏少女的纯真简单……”
“你说够了没有——”千颜一掠身,速地从他怀中站起,并挺直了身子,话语中颇为惊怒。
“难道我说错了?”孔雀明王没有抬眼望她,只摆手,“给我来段霓裳舞吧!”
这个男人好嚣张啊!真是犯贱到极点,自己竟然还跟他寻欢,在他怀中呆了这么久!她的眸子里尽是怒意,开口连声说道:“你这么不识抬举,还要我为你跳舞助兴,真是想得太美了!你还在想着你的小妹妹呢?那啥?蓝凰?人家是又嫩又小的小妹妹,清新丽质,超凡脱俗,纯白单纯……可不比我这条妖龙,虽看着是妩媚风华,可究竟是畜生变得,俗不可耐,你还是把我放了,免得无法入你法眼……”
“哦……”孔雀明王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并未多说或是生气。
这个男人在这时候还能保持缄默,水千颜不禁嗤笑:“你说你的大度是摆给我看呢,还是显示你从不计较自己的恶言恶语给人造成的阴影伤害?”
“你话说完了没有?”孔雀明王又慢慢抬手斟了一杯酒,“过来,陪我喝酒!”
水千颜心理另打算盘,琢磨着先把他灌醉,然后偷走他腰间的令牌和雪凰一起下凡去,真是太气愤了,以前还对他有所好感,今日既然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如此不堪,那么尽早离开便是了,免得和这个冷酷嗜血的魔鸟呆久了,自尊心都丢了。
水千颜一杯杯为他斟满,在这个孤寂的夜里,孔雀明王接过玻璃杯一杯杯一饮而尽,散尽忧愁。
终于,快到黎明时,他趴在桌案上,醉倒了。
水千颜也喝了不少,打了一个酒嗝,昏昏沉沉地摇晃着身子站起,心中因为激怒,一直没忘正事,于是伸手去取他腰间的令牌。没想他翻过身子,把令牌压在了腰下。水千颜想把她推开,可是他的身体太沉重,她也是喝醉了,力气涣散,怎么也推不动他。
当她的双手又一次靠近他的身体时,他突然慵懒回身抱住了千颜。
心中一阵激荡,春心摇动。可是她不忘他今日的刺骨的话,胸中仍有余焰,此刻不拿令牌还待何时,正在这时候,她迅速取走了他腰间的令牌。她把令牌捧在手心,那令牌金光烁烁,艳灼她模糊的双眼。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动作笨拙,轻轻把他放倒在桌案上,便疾步奔往雪凰所在的飘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