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除了冷瞬和赵磊偶而会来乔雅南她姐家坐客之外,程逍欢的业余生活跟六月份没有太大多的区别,仍旧是陪在乔雅楠身边,看她每天做三顿饭、刷碗、洗衣服、收拾屋、看孩子,而他还是吃饭、睡觉、看小说,偶尔把乔雅楠搂在怀里看电视……
只是心态跟过去不一样,他越来越觉得跟乔雅楠更像一对没有发生关系、没有争吵、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夫妻。虽然还是没有更有深度的对白,但他觉得很舒心。可七月末,挠头的事情又来了,邢建业提早给乔雅权送钱再次被拒……
“事办妥了吗?”这次王占年(王段长)似乎刻意选择在程逍欢换衣服的时候问邢建业。
“没有……”邢建业鼻孔中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么点事都整不明白,你还能干点啥?”王占年立刻沉下脸质说。
“我晚上吃完饭去的,他开始连门都不给我开,我看到他家门镜里有亮光,就一直敲门,后来他媳妇开的门,说他不在家。我九点半又去了一趟,他媳妇说他还没回来,我就在他家门口等了一小时,又敲了一次门,他开门就说‘你咋回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都几次了?你还有完没完了?’没等我说话,就把门关上了,我也实在是没招了……”邢建业为了把责任摘干净,尽量解释得详细一点。
“行了、行了……没空听你解释!”王占年不耐烦地打断了邢建业的话。
程逍欢此时偷眼瞄了一下王占年,正好与他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那种眼神仿佛摄人心魄,使程逍欢本能地回避了他的目光,心里知道王占年虽然表面上在训邢建业,但却一直在盯着他。
“明天派两个人上白灰!白灰必须给我供上去!供不上去就停产!下个月碱度再不合格,你俩都别干了!”王占年突然暴怒地吼了一番。
程逍欢假装没听见一样默默地换完服衣走出休息室,直到下班洗完澡回家,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个班身在何处……
他知道王占年那句“下个月碱度再不合格,你俩都别干了”,并不包括邢建业,而是完全针对他。
白灰按标准加,碱度可能不合格吗?碱度合格了,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失去了利用价值,又不送礼,你还能在这个技术岗位待多久呢?是听天由命,还是马上送礼?送礼送多少合适?
这次不像上个月,失去了利用价值第一次送礼,送200显得太少。想要长治久安,至少得先拿出500块钱,然后等过年再送……关键的问题是一向不送礼的父亲能同意吗?
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工资了,等开工资以后再跟父亲商量吧!
程逍欢想到此,决定暂时先放下这个问题。
第二天,后屋果真增派了一个加白灰的人,并且王占年也亲自到后屋督促了一个班。白灰的出料口甚至调到高于标准的流量,但却没再空过料,出料口也没有再被料块堵过。
“白灰这样加,碱度指定合格了!这回月底我也不用再找不大舅哥了!”邢建业像解开了一个重大的心结,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说。
邢建业的结解开了,他不需要月底再到乔雅权家的门口装孙子了,而程逍欢心里却像套上枷锁一样,唯一的指望就开工资后,父亲能深明大义答应给他500块钱用于打点。可距离开工资仅有第三天时间,又发了一件令他始料不及的事情,使他连最后这点指望都泯灭了……
“破碎机料口缺人,你先看几天破碎机料口吧!”程逍欢刚走进休息室,王段长就对他说。
“嗯。”程逍欢虽然答应一声,但猝然像似被一只大手抓住心脏一样,以至于连呼吸都困难了。
(前几章中提到“扒炉”“培烧”已经由“劳改犯”换成农民工了,怕读者忘记,再次提示一下。另外破碎机料口的形状和功能在《陌生的工作环境》那一章中已有详细的介绍,此章略。)
“老周,这几天先让他看料口,一会你领他去,教教他咋干!”王占年随后又对那个“扒炉”的周班长说。
周班长叫周家义,三十四五岁,瘦高个,给人一种很健谈、精明的印象。
“行。”周班长应了一声。
无论怎样,先干一个班再说!总不能比抡一个班板锹,再卸90多吨的火车还累吧?
程逍欢一边换工作服,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
“这活儿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周班长领着程逍欢来到那个破碎机的料口前,介绍了一遍工作性质和注意事项,程逍欢随即问。
“六百多,跟你在配料挣得一样多。活儿也不咋太累,就是埋汰点,一个班闲不着。”
“哦。”
……
看破碎料口的活的确像周班长说的那样没有想象中的累,只是别人推着装满料块的小车,将一车篮球大小的料块倒进料口时,料块会相互挤压在凹形的钢板与小车的车斗里,需要用铁钩子将卡住的料块钩一下,让料块被破碎机一点点破碎。有时料口前的路面上,会逐渐堆积起车上掉落的返矿,阻碍车轮的路线,需要随时用锹把返矿清理到料口里,让小车能够正常通行。
虽然没有前屋放料抡一个班板锹累,但小车都是一车挨着一车往里倒,别说能像平台和配料岗位那样有时间看小说,前半个班就连抽根烟的时间都没有,而且特别脏,料口周围全是泛起的灰尘,不带着防尘口罩干脆无法呼吸。
每个堆料都是两个人一伙,半个班后,有几个离料口近的料堆干完了。周班长又走过来告诉程逍欢,先干完活的人要帮干得最慢的人干,让程逍欢用砖头在身后那块生锈的铁板上记上车数,记录的方式如下……
刘:正正正……
张:正正正正……
李:正正正正正……
下班前,周班长再次拿着一个记帐本过来,把记在铁板上的车数抄写下来,并让程逍欢清理一下破碎机下面和传送带底下掉落的返矿和碎块。
程逍欢下班后得知,就在他被“暂时”调到看碎机料口的同时,配料的岗位也重新按排了一个新人顶替了他的位置。那个新人也不是门子特别硬,就是干“扒炉”活的一个老临时工的儿子。
既然人家已把配料的岗位占了,想花钱再回去就不可能了,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呢?
程逍欢回家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
“我本打算开资以后跟你商量给段长送礼,谁想到没等开资就被人家顶下去了。”程逍欢叙述完事情的经过,最后隐含着一句对父亲的抱怨说。
之所以抱怨,是因为程逍欢知道父亲肯定比初入社会的他更懂这些暗箱操作的事情。即使他不说,父亲也应该替儿子想到抛开乔雅权的关系,不送礼是在配料岗位立不住脚的;而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乔雅权能否念及这层关系而随王占年的意是不可靠的,所以儿子被调入配料室的第一天,做父亲的就应想到“双管齐下”更有成效,可至今父亲都没提到给王占年送礼。
“那活儿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父亲听完很淡然地问了句。
“600多,跟配料挣得一样多。”
“你能干吗?”
“能干。”
“能干你就先干着,实在干不了再想办法,年轻人吃点苦不是坏事。”
“嗯。”
程逍欢似乎有一些了解了父亲的真正想法……
正如父亲所言:“年轻人吃点苦不是坏事。”他并非不懂自己的儿子所思所想,也不是看不透连儿子都能看透的那点社会潜规则,更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他不想让儿子只图安逸去送礼……
他更懂得不经历风吹雨打,不承生存的锤炼,自己的儿子将永远是温室中那朵弱不禁风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