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闹元宵，三里五村唱大戏。桂莲嫂乘着看戏，领着驼子上胡家洼偷看了给他说的那姑娘。

姑娘中等人材，生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不丑也不俊。

驼子说：“可以。”

桂莲见驼子说得随意，怕他嫌弃，就说道：“这娶媳妇是居家过日子，又不是买画贴墙上看的，人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久了就俊了。”

驼子又说：“嫂子，看你说的，我怎么敢挑人家。”

出了正月相亲，时候定在二月初二，那是龙抬头的日子，图个吉利。

头三天，驼子家就忙碌上了。小妹忙着生豆芽，定了豆腐，割肉、买菜，烟酒糖茶都准备齐了。驼子又把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还把收音机换上新电池，整日里放着好听的歌。

相亲那天，兄妹们起了个大早，喂了猪羊鸡兔，把骡子拴出去。又烧了两壶开水，借了一张八仙桌，摆上茶壶茶碗、干果点心，桌两边铺上新打的羊毛毡。兄妹三人还换上了过大年时穿的那身衣服。

隔壁的二奶奶和桂莲嫂也早早过来帮忙，又是洗菜、又是切肉。

小妹不放心，一会儿一会儿地到村口张望，乡亲们、伙伴们进进出出等着看新媳妇，这个说家境看不脱，那个说女婿也不错。

驼子喜笑颜开，忙着给来看新媳妇的人拿糖递烟，还不时地朝着门口瞟一眼。

九点多钟，听得街上有人嚷嚷。

“来啦，来啦！” 小妹喘着气喊着，跑进来。

随后，进院的是一男俩女，其中一个女的正是那姑娘。

二奶奶把相亲的让上炕，驼子和桂莲嫂忙着给他们沏茶、点烟。

站在院子里看媳妇的大娘大嫂、小姑小妹们，都伸长着脖子，隔着玻璃看，看完了又叽叽喳喳地争着品头论足。

小妹听了人家都说新媳妇好，心花怒放，又脚不沾地招呼着他们吃糖。

新媳妇紧挨着她姐姐坐在炕旮旯，她爹坐在炕头上。

等他们都坐定后，二奶奶和桂莲嫂推着驼子，让他也上炕。

驼子只好跨在了炕沿上。

大家客套了几句，谈话便转入了正题。女方提的条件无非是：房子归她，四季衣服、四铺四盖、四大件，自行车要加重永久、飞鸽的，缝纫机要蜜蜂、飞人的，手表要钻石、上海全钢的，还要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娘家另要彩礼九百九十九元。

桂莲嫂走马灯似的，一会儿叫男方出去说说，一会儿叫女方出去谈谈。双方的意见逐步合垄：将现有的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再买上一块手表算上四大件，因为一时借不到那么布票，先做两铺两盖，其他满足女方的要求，只是彩礼，驼子说只出到六百六十六元。说“六六大顺！”

桂莲嫂两头忽悠，没定准彩礼，就算事成，接着开席。先上油炸糕，外撒白糖，里包红塘，香甜可口；然后是凉菜：凉拌油皮、凉拌粉丝；炒菜有：豆腐干、葱头、蒜薹、芹菜、黄豆芽；最后的压轴菜是猪肉豆腐炖粉条。一时间推杯换盏，驼子和姑娘的爹喝得热乎，满脸通红，说话舌头都快伸不直了。

饭后，小妹端上茶水，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二奶奶悄悄把四十块钱塞到驼子手里，朝桂莲嫂和姑娘努努嘴。

驼子给了姑娘二十元见面钱，给了桂莲嫂二十元媒婚钱。姑娘爹说回家和老婆商量后给回话。

客人走后，大家才注意到，吃饭时没看见二驼！

驼子和小妹急着四下里寻找，逢人就打听。有人告诉他们。上午就见二驼上大北梁了。

驼子和小妹就往村北跑，上了一道梁，过了一条沟，又沿着羊肠小道左拐右拐，上了大北梁，老远就看见二驼跪在爹娘的坟前。

兄妹三人回家后，夜深人静时，驼子躺在被窝里问二驼：“你为啥到爹娘坟上哭？”

二驼用被子蒙住头，只是不吭声。

“是不是想要媳妇？”驼子又问。

二驼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吼道：“人们都说，房子、东西都归你，我和小妹只剩下了窟窿。你让我们怎么活？”

驼子听了哭笑不得，他笑着说：“傻小子，你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二驼却哭了起来。

“哥哥行，那嫂子也不行啊！”

驼子听了二驼这话，立刻就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是呀！我能保证给弟妹娶个包文正嫂子那样的人吗？要是娶了像牛郎嫂子那样的，可咋办呢？她还没进门，就想着霸家产，若是进了门对弟妹不好，我该咋办？”驼子想，“十几年含辛茹苦养育弟弟妹妹的恩情没了，我痛爱弟弟妹妹的好名声也没了。娶过来吵吵闹闹能过上好日子吗？如果让弟弟妹妹受了委屈，我也对不起死去爹妈的嘱托呀！唉！真的难死我了。”

天变一时辰。一个正月驼子都想着娶媳妇，生儿育女，盖瓦房，为爹娘争气。此刻，满脸的喜乐之气，一下子转成了多云。

过了五六天，桂莲嫂来说：“女方打听到驼子二十八岁，膀子又有毛病。姑娘才二十二岁，差的太多，就……”

驼子脱口说到：“我大老二小呀！又识字又没毛病，问她老二行吗？”

李桂莲直摇头。

二奶奶在一旁叹气，说：“先给老二娶，你以后就更难娶啦！”

驼子说：“我不娶了，弟弟妹妹好过，我就行啦。”

情事本来荒了，谁知天合姻缘自有神鬼相助。女方自从相亲回家后，得知驼子大自己六岁，人又长得不周正，心里就不乐意。可她的爹娘因为给她哥哥娶媳妇缺钱，急于让她嫁人，都劝她嫁给驼子。

姑娘一时心急上火，起了炸腮。

爹娘只好作罢。

后来吃药打针，姑娘的炸腮好了，但颌下摸着有蚕豆大小的疙瘩。请了个医生，医生说：“怕是老鼠疮。”

爹娘一直不敢带姑娘去大医院看病，生怕人们知道姑娘有病嫁不出去。这才又把李桂莲叫去，让她再给姑娘再物色个对象。

李桂莲把驼子的话说了，还说了二驼人勤快聪明、识文断字等不少好话。

姑娘第一次相亲时见过二驼，便点了头。

姑娘的娘也说：“人样行，年龄也相配。”

桂莲嫂回到柴家堡先和二奶说了，又悄悄把驼子叫到二奶奶家，把胡家洼那姑娘的意思说了。

驼子点头同意，只提出：姑娘嫁给二驼，第一不分家，财产共有。第二所欠债务兄弟俩一起还。第三彩礼降至八百八十八元。意为“发！发！发！”省下一佰多元钱给媳妇买手表。如果不降彩礼，就免了手表。

桂莲嫂将驼子的话告诉给女方。女方同意。说：“彩礼还要九百九十九元，娘家拿出一百二十元给姑娘买手表，算是陪嫁。”

双方条件谈妥，择日成婚。喝喜酒、闹洞房，自有一翻热闹。

驼子哥俩做衣物、凑彩礼，东抓抓、西借借，也添了许多烦恼，但总算好事办成，驼子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弟媳妇过门后，驼子领着弟弟、弟妹、妹妹去给爹娘上坟。

他们在坟前，驼子大声哭喊道：“爹！娘！我把弟弟养大成人啦，你们的冤魂可以得到一点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