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青州南北两城的城门大开，二十多个兄弟混入人群分批混入北城。

六子将烟袋锅子别在腰间，挑着两只粪桶，大模大样地从两名伪军跟前经过，嘴里还吆喝：“让让，别沾到身上！”

两名伪军捏着鼻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古老的青州在晨曦中渐渐苏醒，战争的硝烟没能抹杀这座城市的生机，街面上一点点热闹起来。因为要公开处决抗日分子，今天进城的人特别多，大家都在猜测抗日分子的样子，很多人还讨论皇军究其用什么样的手段杀人，枪毙？砍头？

虽然离午时尚早，沙滩上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一想到鬼头刀抡圆了，砍下人头时的样子，许多人莫名的激动起来。阳光照耀下，一张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愈发灿烂。

穿过万年桥，六子径直走向北城。

“皇军咋还不来？”桥头上一名驻足观望的男人说道。

说话声恰好飘进六子的耳朵，他大喊一声：“闪开了，别蹭身上！”两只粪桶在肩头一悠，便撞到了男人身上。

“眼瞎了！”男人怒不可遏，冲着六子大吼一声。

六子嘻嘻一笑，说了句：“对不住了！”脚步停也不停，走向北城城门。

城门口三四个皇协军站在两侧，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对来往的行人看也不看。

“韩营长，俺给你点上！”一名皇协军讨好地从口袋里摸出洋火，凑到一名军官跟前给他点上烟卷。

这名皇协军军官是刚刚破格提拔为营长的韩锋，他吸了口烟，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崔五，告诉兄弟们都机灵点儿！皇军说了，今天处决的抗日分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不能有任何闪失。”

“懂，懂！”崔五连连答应道，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又往前凑了凑，小声说道：“您放心，兄弟们早就埋伏好了！长官，这种事甭太认真，子弹不长眼。真有个风吹草动的，有日本人顶着哪！”

“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当差的⋯⋯”话刚说到一半，韩锋忽然收住声，目光被眼前挑着粪桶的六子吸引过去，心中诧异不已，差点就喊出“师兄”两个字。

六子同时发现了韩锋，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里想：“这小子！咋跑到县城来了？”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碰，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开口。

韩锋立即就反应过来，师兄这是要进城营救犯人。于是装作搔痒的样子，不动声色的用一根手指在脖子上作了个杀头的手势。

六子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城中有埋伏，便回了个会意的眼神，挑着粪桶进了城。

进城后，按照预定计划，六子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兄弟们早已经等候多时。六子放下粪桶，去掉表层的污泥，从里面拿出用油布包裹的武器。大家迅速拿到属于自己的武器藏在身上，李春生则将十颗手榴弹分别发放下去。

然后二十多个人分散开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胡同，向着各自的伏击地点走去。

等大家全部离开后，六子又挑起粪桶，沿着城墙根寻找下水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接近晌午。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翘首以待。

醉仙酒家的门前也聚满了人，赵老栓早早命令伙计上了门板，歇业关门。

香秀哭着喊着要去给和青山送行，知道底细的赵老栓死活不让她出门。最后被逼得没办法，索性将她锁在后院的房间内，并咐吩伙计好生看管。

虽然王建议并没有让赵老栓参加这次营救行动，但是赵老栓放不下自己未来的姑爷。他拿出藏在暗室的手枪，压满子弹，又将两颗手榴弹藏在身上，悄悄从后门出去来到街上。

王建业等人混在人群中，只等着日军的卡车出现。看见赵老栓也夹杂在人群中，王建业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质问道：“谁命令你擅自行动的？”

赵老栓看看周围的人，小声答道：“放心，我不参与你们的行动，不会暴露身份。”

正说着，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百姓们纷纷跓足观望，只见两辆插着旭日旗的挎斗摩托车头前开道，三辆卡车鱼贯驶来。卡车上站满了头戴钢盔的日兵，步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中间卡车上，两名日兵架着一个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中国人，正是奄奄一息的和青山。和青山耷拉着脑袋，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道道伤口翻开着露出里面的肉。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一定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来了，来了！”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大家纷纷避让路边抻着脖子看。

黄修明一看到卡车上的和青山，立马双目喷火，忍不住将手握向怀里的枪，被身边的赵明训一把按住。

卡车后面，一个小队的日军全副武装紧紧跟随。牛皮底的皮鞋踢在坚硬的青石路面上，发出嚓嚓的响声，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

赵明训冷静地观察着鬼子的火力和兵力，心里面一边暗暗盘算着。两辆摩托车、三辆卡车，每辆卡上十名日兵，外加后面的一个小队。如果李春生能够打掉其中一辆卡车，牵制住这个小队的日兵，营救和青山完全有把握。

随着日军小队跑过，围观的人群跟在后面小跑，纷纷涌向刑场，打算一睹杀人的场景。

日军车队快速驶向南门，意味着埋伏在前面的李春生等人很快就会动手，赵明训冲着弟兄们打出了准备行动的暗号。十几个人立即各就各位，只等着押送和青山的卡车返回。

听到卡车的动静，混在人群中的李春生向第一小组的其他四人发出信号。几个人纷纷将手伸入怀中，拧开手榴弹的后盖，只能李春生一声令下。

围观的人群忽然激动起来，大家循声望去，日军车队迅速驶近。

李春生暗自叹息，这么多百姓，一旦交火势必会伤及无辜。但是形势紧急，已经顾不了许多。同时，李春生心里生出莫名的悲哀。自己的同胞马上就要命丧侵略者屠刀之下，人们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甚至是幸灾乐祸的样子。国民如此麻木不仁，抗战从何谈起？胜利的曙光何时才能看到？

眼看着鬼子越来越近，李春生偷偷将手榴弹拉环握在手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卡车。看清和青山在第二辆卡车上，李春生悄声对身边的周大胡子说道：“放过摩托车，炸鬼子的头车！”

又命令小武子：“你负责第三辆卡车！记住，扔准了，别伤了和排长！”

两个人点点头，解开衣服前襟，将手榴弹悄悄拽出来。

李春生又冲街道对面的两个兄弟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对付后面的日军小队。

一切准备就绪，两辆摩托车率先驶过去，第一辆卡车随即进入伏击圈。李春生将拉环一拽，手榴弹哧哧冒出青烟。

在手中延迟三秒后，李春生大喊一声：“走！”猛地将手榴弹扔了出去。

手榴弹在人群头顶划了一道弧，飞向第一辆卡车。车厢里的日兵一个个惊恐的瞪大眼睛，盯着这个半空中冒着烟的物件。十名日兵的脑海里几乎同时闪过一个念头：“手榴弹！”

这个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扔进车厢的一刹那，手榴弹便轰的一声炸开。

车厢里的日兵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三名日兵当场被炸死，血肉模糊。

紧接着，周大胡子的手榴弹也落到了车头，爆炸的碎片直接击穿了驾驶员的头颅。

伴随着两声巨响，卡车燃起了熊熊大火，油箱随即被引燃。又是一声巨响，卡车裹着浓烟和火焰被掀上了半空，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人们惊慌失措，尖叫着四散奔逃。被炸碎的卡车彻底阻断了街道，后面的两辆卡车被迫紧急刹车，无法前行。

“打！”李春生大喊一声掏出双枪，分开人群，冲着被炸得晕头转向的日兵一阵猛烈扫射。

周大胡子同时掏枪，与李春生并肩冲上前，连连射击。

“射击，射击！”一名日军军曹指挥第三辆卡车上的日兵跳下来，大声命令后面的日军小队。但是混乱的人群扰乱了日军的视线，根本判断不出袭击者的正确位置。

半昏迷状态的和青山努力抬起头，看着街上混乱的场面，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池田勇坐在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室里，见状大声命令道：“调头，返回司令部！”

日兵司机是名老驾驶员，车技娴熟。他迅速换档加大油门调转车头，顺着原路疾驶而去。

一名围观的百姓来不及躲闪，被车轮生生碾断了双腿。

负责押送的日军很快就反应过来，在日军军曹的指挥下，向着人群疯狂射击。

“手榴弹！”李春生甩手撂倒了一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日兵，冲着对面的两名兄弟大声命令道。

话声刚落，两名兄弟的手榴弹便脱手而出，飞向日军头顶。

“卧倒！”日军军曹的命令刚刚喊出口，轰轰！连续两声爆炸，地面上腾起两股烟柱。日军小队过于密集的队形让手榴弹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七八名来不及卧倒的日兵被弹片直接击中，瞬间倒下一片。

这边，小武子左手拉弦，右手将手榴弹也投了过去。几名借助卡车试图瞄准的日兵，连同卡车被炸得粉碎。

一轮投弹过后，五个人皆手持双枪，冲着日军一顿猛射。

短短几分钟时间，日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这场伏击达到了预期效果，街面上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但是同时，围观的百姓在这场混战中被波及，十几人被流弹和手榴弹的弹片击中。

战争是残酷的，那些死伤的百姓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训练有素的日军很快从慌乱中反应过来，在军曹的指挥下组织反击。

“混蛋！援兵怎么还不来？”日军军曹一边指挥射击，一边大声咆哮着。

此时，围观的百姓已经四散逃离，街面上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还有几个受伤的百姓蜷缩着身体，痛苦的在地上打滚。但是此时，交战双方谁也没有理睬他们。

李春生五个人没有了人群的掩护，彻底暴露在日军眼前，只能依靠被炸毁的卡车和树木进行射击。

周大胡子躲在一棵树后，拽出第二颗手榴弹投了出去。但是这次弹着点偏离了目标，而且日军已经有了防备，没能造成有效杀伤。他已经打空了两个弹夹，趁着日军卧倒的空档换上第三个弹夹，扭头冲着窝在石马后面的李春生大声喊道：“春生，撤吧？”

“不行，鬼子的援兵还没到！”李春生瞅准机会从石马后面打出一梭子子弹，“我们的任务是把鬼子主力吸引过来！”

他目光迅速在周围一扫，看到小武子正准备投弹，急忙喊道：“小武子，别扔！留着对付鬼子援兵！”

突然，城门方向枪声大作，埋伏在城楼的日军和皇协军一窝蜂地冲了过来。密集的子弹嗖嗖的打过来，瞬间将五个人压制得抬不起头。

李春生就地翻滚出去，石马被三八式步枪子弹打得石屑乱飞。他滚到小武子身边，抬手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日兵撂倒，大声喊道：“手榴弹掩护，撤！”

小武子将早已拧开后盖的手榴弹抓在手中，一拉弦向先前的日军小队扔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春生也把身上的手榴弹投向城门方向的日军援兵。

“撤！”随着爆炸声起，李春生大喊一声，与周大胡子小武子两个人，趁鬼子卧倒的机会，在烟雾的掩护下迅速冲过街面，与另外两名兄弟会合。

五个人一起举枪，向两个方向的敌人同时射击。然后快速脱离街头，转身钻进了胡同。

被激怒的日军哇哇怪叫着，纷纷站起身端着枪边打边追。就这样，日军的伏兵主力被李春生五人成功吸引住，完全忘记了押送和青山的卡车。

按照熊谷浩二的计划，南北两城的城楼分别埋伏了伏兵，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手会提前在半路下手。此时埋伏在南城城楼的日军听到北城的交火声，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命令全体出击增援北城，他们这才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