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烛灯遮住了英华宫富丽的陈设。烛影之下,陈继善如同烂泥一般俯摊在地。那颤巍巍的发抖的身躯足以揭示他此刻内心的五味杂陈。
自从被于铁“请”进六扇门,他便知自己九死一生,心中唯一寄望的只是小女儿那孱弱的身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看着面前硬邦邦的简陋桌椅,他连坐下去的欲望都没了。
六扇门虽是刑狱之所,可毕竟还有大小捕头栖身之处。自己虽遭百官嫉恨,登不上你长安侯的大门,可在师爷书吏的椅子上略坐一坐总不会辱没你六扇门吧?
身处这简陋的房间,陈继善总算明白了于铁的用意。既让自己见不着总捕头,又把自己请入牢房,一切都在于铁的静观其变之中。眼前进进出出的官差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么些年被抓进六扇门的官员,脑海中那一张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也使他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什么美其名曰保护自己,分明就是把自己给软禁了。可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吗?不来这催命的衙门,也得被黄子辕那帮坏种给打死。眼下这身陷囹圄的境地不都是自己当初鬼迷心窍所造成的么?
国运!看来不是那么好赌的!丢官罢爵都是轻的。如今一着不慎,自己真的是命悬一线了。
担惊受怕过了半宿,昏沉中陈继善忽听门声响动,抬眼一望,只见几名官差各提着点心艳茶来到身前。
“请相爷慢用!我们侯爷稍后会护着相爷一道进宫!”
听了那小官差的话,陈继善悬着多时的心倏然放了下来。只要还有面见皇帝的机会,事情就有翻转的可能。
“老大人起来吧!”斜靠在龙椅上,中元有气无力地抬手示意陈继善平身。
宫里,在一旁小太监的搀扶下,陈继善支起肥硕的身躯,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抬眼偷瞧龙椅上的皇帝,眼圈不由随即湿润。
此刻,龙椅上的一国之君华发丛生,满面憔悴,打眼看去似乎和自己的年龄有些相仿。
“皇上……”轻唤一声,陈继善不禁哽咽在喉。
若说这满头的白发是过往的遭遇日积月累而成,那如今不太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身心俱疲,不正是拜自己所赐么?
赌国运!
到头来赌得江山危如累卵,君王暗自神伤。这滔天的大罪,自己又岂是身首异处所能偿还得了的?这一刻,陈继善忽然觉得自己倘若丢了身价性命,心里或许会受用些。
抬眼瞧了瞧掩面而泣的陈继善,中元又觉自己心口隐隐作痛。江山遭遇如此之大的变故,起因皆是陈继善一人之错,纵使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毕竟是晓遥的生父,屠刀砍向他之时,自己的心也会为辜负晓遥而破碎成片。
“老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莫太过于自责了……凡事都要放宽心……”言罢,想着心中晓遥的幻象,中元泪湿眼眶。
多少年的时光里,他已不知不觉地把陈继善、陈家人当做了自己的家人,比简王、赵宫赞还要亲的家人。家人犯了错,即便再不可饶恕,自己终归不忍痛下杀手的。
听着圣言安慰,倍感意外的陈继善不禁哭得更凶:“皇上……老臣犯下万死之罪……皇上非但未加责罚……反倒好言安慰……简直叫臣无地自容啊!”
“老大人,万事皆听天命,绝非人力所能操控。你公忠体国,出此下策也源于善意,即便朝臣请杀之声弥漫,朕也会力挽狂澜,保你安然无恙的!”
皇帝的力保让陈继善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被中元的真情深深打动,他忙又俯身倒地,磕头如捣蒜一般:“皇上如此加护老臣,老臣今后唯有一心报国方能报答皇恩于万一啊!”
陈继善的泪涕横流让中元忽感一阵慌躁。无力地摇摇头,他示意陈继善跪安,随即便又昏睡过去。
回到相府,陈继善依然难掩内心的惭愧,茶饭不思。陈福守在主人的身旁,面色焦急道:“老爷,您都哭了一整天了,歇歇吧!”
“唉!”苦叹一声,陈继善似乎悲情更甚。
自从灰溜溜地回到府中,他整个人仿佛都陷入了巨大的羞愤之中,翻江倒海,寝食难安。
那年圣驾微服阳江,至今已过十载。这十年,自己无时无刻不沐浴在皇恩中。如今自己位极人臣,可除了招来这踏天大货和贪污敛财之外,留给皇帝的又能有什么呢?
时至今日,自己才恍然感到这十年的蝇营狗苟已然将社稷置于倾颓的境地。
倘若女儿仍在人世,看到自己此时的囧相,会是怎样的一种痛心?
娘娘……老臣没脸见您了……
“老爷……”
在陈福近乎哀求的声音中,陈继善敛住烦乱的思绪,目光不禁落在桌案上的那堆银票上。
这些银票大多是自己贪污纳贿、卖官鬻爵得来的,是自己十年经营的全部家底。多少个日夜,当自己想着它们会让自己再也回不到阳江那窘迫的境地中时便会安然入睡。可如今,那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银票竟让自己感到无比的厌恶。
自己的罪恶就隐藏在这些东西之中。
“陈福……”擦了擦迷离的双眼,陈继善豁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呆呆地望着主人手指所向,陈福一时不知所措:“老爷……您……”
“趁着天黑,悄悄把它们都送到内务府,交给太原王,充作皇上的内帑!”
傻愣愣地盯着那堆银票,当家多年的陈福当然知道这已是陈继善的全部家底。
“老爷……都送去?”
“对,都送去!”
“是!”
“下去吧!”望着将银票揣在怀中转身而去的陈福,陈继善顿觉心中畅快了些许。
暴风已刮了一天一夜,却丝毫没有停止的兆头。天地间依然飞沙走石,飘飘摇摇,上下翻飞,遮天盖地。树木被风刮得呜咽嚎啕。河水也一改往日的奔流,变得惊涛四起,拍岸不绝。
东平王府内,黄子辕黯然坐在太师椅上,望着面前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竟提不起一丝胃口。
此番米利坚股市崩盘,乃是自那个陈胖子入朝以来扳倒他的绝好机会。但就是这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竟然也鬼使神差地不翼而飞了。
如此弥天大罪竟然未使得陈继善遭受哪怕一丁点的惩处。桂国公、国丈、当朝宰相、代天子理政,这些虚虚实实的爵衔依然万年不移地挂在那硕大的头颅之上。
纵然满朝文武物议汹汹,天下臣民万分不解,可他陈继善就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这其中皇帝的极力偏袒自不用说,就连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的太后此番也是力保赦免,着实教人摸不着头脑。
相比之下,自己几乎用尽权力发起的文武群臣联名上奏请杀陈继善的奏折被留中不发,依然相形见绌。
就在方才,长春宫的一个小太监也偷偷溜出宫捎来皇贵妃的传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勿逞一时之凶,莫忘孝淑故事!”
孝淑故事!
是啊!
当年就是为了那个遥嫔,皇帝不惜动手打了家煌,甚至还要罢了自己的官爵,赶皇贵妃娘娘出宫,如今陈氏一族行将就木,病榻上的皇帝又怎能不力挽狂澜呢?
姐姐急忙派人传话,想必皇帝和太后已然下了严旨力保陈继善。倘若自己仍然不依不饶,那当年追封遥嫔的风波定然再次上演。
想起这些,黄子辕便觉头大。可就此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万分心有不甘。拿起桌案上的一只茶杯,他眼前不由浮现出陈继善那张肥脸。旋即而起的恼怒与厌恶让他生生地把茶杯掷在地上。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黄子辕忽觉窗外人影晃动。待茶杯的碎渣落定的刹那,他赶忙快步推开了房门。
“谁?谁在外面?”
尽管已是夜里,可黄子辕一丁点的恐惧都没有。在这东平王府里,莫说有着上百荷枪实弹的新式护卫,就是在寝屋周围的角落里,也藏着几名武艺高强的神枪手。无论发生何种状况,只要他倒吸一口冷气,发出轻微的惊呼,这些手中带枪的侍卫便会迅速地冲到他身边护驾。况且这王府又地处警卫森严的宫城附近,料想一般的贼人也不敢深夜到此行凶作乱。
莫非是自己被气得眼花了?
迎着有一阵呼啸而来的狂风,黄子辕只觉身后烛影摇曳。转身带好房门,他在抬眼的一瞬,身子已被惊得重重一抖。
方才长春宫的太监来访时,自己明明将寝宫的下人全都打发的远远的了,屋内除了自己早已空无一人,可为何此刻自己面前竟然站着一个面目可怖的男子?
在这月黑风高的时候,他是如何躲过王府之内层层的守备,来到自己寝宫的?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究竟意欲何为?
难不成是那陈继善受不住满朝文武的参劾,派来杀手悄无声息地将自己除掉?
不自觉地喘起了粗气,黄子辕的额头已是冷汗涔涔。这人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定是一等一的高手,杀人放火如同探囊取物,想不到自己的大限竟会来得如此之早!
“你……你是谁?”
听着对面颤抖不已的声音,来人上下打量了子辕一番,嘴角微微泛起一丝温馨的笑意。
“辕弟,你不认识我了么?”
辕弟?
觉察出对面没有许多的歹意,黄子辕扑腾乱跳的心微微安慰了有些。
辕弟……
这个称呼仿佛许久没人提起了。
自从姐姐入宫之后,自己便与之君臣相称;当今皇上在自己刚刚离家进京,还是个孩子时也这么称呼过自己。
辕弟,辕弟。
这么叫自己的仿佛还有一个人,在遥远的过去,在那个海浪澎湃的地方,他是……
当再与面前之人对视之时,子辕的心头竟是深深一紧。
“你是?”
“辕弟,我是你子轩兄啊!”
来人话音方落,子辕便见那满是伤痕的脸上已然有了两行泪珠。
子轩兄?
紧锁着眉头暗暗惊叹,子辕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
二十三年前,自己的父兄不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吗?怎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的哥哥竟然改头换面、死而复生地出现在眼前!
不!这不可能!
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哥哥是何等的高大威猛,即便是马革裹尸也绝不该是这副模样!
“你到底是谁?”见来人却无歹意,子辕的底气倏然足了许多。
“辕弟,是我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人想到自己已然毁掉的面容,神情又蓦地黯然下来,“辕弟……你还能记起幼时的事来吗?你还记得你七岁那年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上山玩耍,跌伤了脚,是为兄我亲自把你背下山来,你怕爹爹发现动怒,便嘱咐我不要声张,教我把你送到外婆家去将养时日;还有你第一次骑马时,也是为兄在后面抱着你,教你如何驾驭,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听来人诉说陈年往事,子辕不由惊叹不已。上山玩耍也好,第一次骑马也罢,这些都只是兄弟二人的小秘密,外人无从得知。来人能将细节一一道出,莫非他真是……
抬眼再次细细端详,子辕终于相信他就是兄长无疑。即便他脸上的刀痕灼伤已让人无法认出之前的容貌;即便那佝偻的身躯已不在雄壮挺拔;可那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瞳孔和长兄为父般的沉稳声音却是无论经受多少风霜雨雪都抹杀不掉的。
“大哥!”上前紧紧握住子轩的手,子辕的泪水倏地夺眶而出,“大哥……你……你不是和父帅……”
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嘴角,子轩已明白他的意思。想起当年在西镇那最后一仗的惨烈,他脸上木讷地抽搐了几下。
“那一仗下来,几乎全军覆没,可唯独我活了下来。你们不也是始终都没见到我的‘尸首’吗?”
轻轻地点了点头,子辕依稀记得那次征战回来后,朝野上下隐约掀起过关于兄长死不见尸的传言。
“大哥……你真的……”
“是!”在弟弟身前来回踱了几步,子轩回想起当日的恶战,不由坚毅地点点头,“此乃苍天不绝我东镇黄家也!当今皇帝和他老子一样,都是看似忠厚仁义,实则居心叵测的伪君子!”
听出兄长话中有话,子辕连忙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唉!”想到东镇黄家六百余年的基业被轻易毁掉,子轩长叹一声,又冷笑道,“呵呵!当初先帝下圣旨教我黄家永镇东海,张中元也在最后一役前口口声声允诺即便我父子二人为国捐躯也会让你继续执掌东镇,可到头来还是欺负我黄家孤儿寡母,强夺我基业!”
“啊!”听罢这天大的秘闻,黄子辕不由心惊不已,唯恐兄长道出天子名讳被人听见,他警惕地望了望窗外,低声道,“大哥,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切都是怎么一回事?”
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场厮杀,黄子轩的眼圈倏然红了:“那一仗虽然惨烈,可仰赖父帅的指挥和将士们的奋不顾身,我军依然顽强地将西镇军铁骑击退……可是……我们万没想到,西镇刘郁炳竟然私藏罗玉章的残军作为后援,三千人马面对只剩百余人的我们几乎碾压一般……”
恐怖的回忆让黄子轩忽感心力交瘁。痛苦地抱住头,他低声呜咽起来:“父帅明知不敌,却依然带领残军冲向敌阵,面对西镇军的猛攻,他死战不退,终在力竭的一刻砍断刘郁炳的手臂……”
子轩的描述让子辕热泪盈眶。在他幼年模糊的印象里,父亲一直都是战无不胜的将军。虽然人生自古谁无死,可父亲绝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军兵马本就少之又少,这一战下来,几乎就剩下我们几个将领,钟离无双将军为了保护父帅,以命相抵,身重无数刀枪,可终究还是未能保住父帅……”
兄长言中的惨状让子辕悲痛万分。手捂额头低声大恸片刻,他抹了抹眼泪,又问道:“大哥,战斗如此惨烈,你又如何逃生的呢?”
止住悲鸣长叹一声,子轩脸上隐约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神情。
“那一仗,我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人被刘郁炳……活捉……”
“什么?活捉?”
眨了眨眼,子辕的额头写满了难以置信。在他的心中,从小就投身行伍的哥哥几乎就是天下无敌的。
“那刘郁炳对你……”
望着弟弟担忧的眉宇,子轩只觉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多少年了,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
“起初,刘郁炳携国仇家恨致残之怒,确是要将我置于死地,可当朝廷大军随后兵临城下之时,他却把我放了。”
“这是为何?”
“开始我也万分不解,可当刘郁炳痛苦的脸上突兀地露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时,我什么都明白了!若说西镇的下场是我黄家和朝廷一同带来的,那我东镇的结局便完完全全是皇帝一人所为。这西征之战本就是皇帝的一石二鸟之计,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见弟弟还是大惑不解的神情,子轩又缓缓道,“开始我也不信,可当我在乱军中混出金昌城后,之后的一切都竟如刘郁炳所言一般。大越朝廷完全违背了对我黄家的允诺——强行解散收编东镇旧部、撤藩、收夺一切财产,只留下一个空有其名的郡王爵位……”
看着兄长悲愤难已的眉宇,子辕赶忙倒了一碗茶递到子轩面前。
伸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子轩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双眼湿润道:“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喝的东镇特有的金山翠芽吗?”
用力地点点头,子辕拿过茶碗又斟了一碗道:“正是!大哥还记得!”
微微颔首,子轩默默走道窗前,双手扶住窗棂:“东镇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都记得,正如国仇家恨亦不能忘一般!这些年,我隐姓埋名,踏冰卧雪,眼见朝廷把你从家中掳来,眼见雪娇妹妹独守空房,又眼见我们的家煌一天天长大成人……”
“大哥这么多年在外漂泊,受苦了!”红着眼圈来到兄长身边,子辕害怕他又要伤感,忙换做一副笑脸道,“好在如今你我相见,也算是苍天有眼,我这里人多眼杂,恐与大哥不利,不如明日我差人在城中寻得美宅一座与大哥栖身,待时机成熟便引进宫去与娘娘家煌相见,共享荣华!”
共享荣华?
闻听子辕这般胸无大志,子轩不由脸色一沉,半转过身与弟弟四目相对:“荣华?辕弟,你说何为荣华?”
“这……”空张着嘴说不出话,子辕一时没弄懂子轩的用意。
见弟弟支吾无语,子轩伸手拍了拍子辕的肩头,语气微微缓和道:“再大的荣华富贵能比得了我东镇六百余年的基业吗?我听说自你来到京城后,每年一切花销都由朝廷承担对吗?”
“是啊!”
“那每年你这一府人的花销能有多少?”
“每年都差不多十几万两的样子!”
“十几万两!呵呵!”撇着发黑的唇角,子轩脸上尽是轻蔑的神色,“再把你那郡王的俸禄算上,加在一起也没过二十万两!可你知道当年我东镇黄家一年的开销是多少吗?”
听着兄长略带嘲讽的语气,子辕怎么也想不起当自己还年幼时的东镇到底有多富足。他只知道无论是在彭城还是京城,自己一直都是花天酒地,衣食无忧。
“当年大越山穷水尽时,还是要我东镇出兵助饷!由此便足可见我东镇之富!”
微点着头算是赞成子轩,身为皇亲的子辕当然早已对朝廷过往故事了如指掌。
“那兄长到底何意?”
侧目瞄了一眼窗外,子轩的话意味深长:“我此次现身,就是为了拿回我黄家该有的一切,重建东镇!”
重建东镇!
子辕被这四个字吓得身子微微一抖。
大越江山一统已有多年,如今连苗部都覆灭了,朝廷绝不会再让藩镇割据的局面重演的。兄长不贪图富贵,一心想要恢复祖业,摆明了就是对抗朝廷,身当反贼!
顾不得头上渗出的冷汗,他顿觉心乱如麻。这么多年,大越皇帝对黄家、对自己究竟是好是坏,似乎自有定论,兄长意欲重建东镇也是为自己讨回公道,可这毕竟是谋反啊!自己已身居王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旦谋反不成,必定身首异处,祸灭九族!
即便皇帝崇信陈继善,有意打压自己,让自己颇不得志,可那也总比死无葬身之地强出许多!
在心中权衡再三,子辕低声问道:“兄长要重新恢复我黄家的基业,天经地义,可做起来谈何容易啊!”
打量着弟弟肥硕的身躯,子轩便知他已是沉浸于在纸醉金迷,不由得暗叹一声。
“大越败亡,机缘有三!其一,今上驾崩;其二后继无人!”
“后继无人?”
“不错!你可知荣亲王为何出家为道?或者说准王妃为何不辞而别?”
“这……”眨了眨眼睛,子辕暗忖兄长竟对皇家秘事也是了如指掌,“实在不知……”
“倘或你了解西镇和大越的恩恩怨怨的话,便不难挑拨离间了。”
“啊!”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子辕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兄长在幕后作祟。
见子辕会意,子轩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太子被幽,荣王出家,果王有放浪形骸,除去我们的家煌,大越宗室便真的后继无人了。此一机缘,我已占得先机;其三,如今皇帝老儿所倚仗者,无非水师与新军,而又以水师耗费帑银为重中之重。”
“那又如何?”
意味深长地盯着弟弟,子轩半晌无语。与兄长对视,子辕忽地恍然大悟。
付明铎!
这个父帅生前最信任的将军,如今已掌握着大越海上命脉。倘或果真能争取过来,那重建东镇乃至整垮大越都有了莫大的希望。
喘了几口粗气,子辕的心砰砰直跳。原来兄长在暗地中已然开始了这惊天的计划!并且这暗中的按部就班,竟然比自己在朝堂上和陈继善一党争斗十年还有行之有效。
抬眼看了看窗外,见夜已至深,子辕便关切地说道:“天不早了,兄长若不愿小弟为你另寻他宅,便先在此安身,待时机恰当,我便引你入宫去见娘娘与家煌。”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子轩又觉弟弟的安排不甚妥当:“你这正堂人多眼杂,我在此外间委身一夜,明早将我打发到下人房里,充作王府的苦工就好。”
“这…”
虽觉兄长委屈,但一想到也别无他法,子辕便也只好依了子轩。
回到床榻上,子辕脑海中不断浮现子轩的面容,一夜怪梦连连。好不容易挨到天光发亮,他赶忙起身来到外间,见子轩已是踪迹皆无。
叫过丫鬟伺候自己洗漱,他穿戴整齐后便要进宫,刚刚来到门房,只见管家颠颠地来在身前。
“王爷,门外来了几个壮汉要给咱们府上做苦力。奴才见别的人还算周正,只有一个黑脸的汉子不太顺眼,赶他又不走,叫几个小厮给他架出去,不想却被他打翻在地……”
看着管家眉间的苦相,子辕暗笑兄长一身本领真无用武之地:“既如此,你便收下他吧!一个做苦力的,丑些就丑些,要那么周正干什么?又不是选秀女。”
“这……是!”虽然带着万般的不情愿,可管家还是不敢拂逆子辕的旨意,一转身让几个小厮把子轩带入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