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和蔡宝成到达海福县城的时候是凌晨的五点钟。如果是在绿城之外的任何一个省份,这个时候应该是天已大亮,人们起床做早餐准备上班的时候了。但是在绿城省,此时此刻距离天亮还有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大多数人正在酣睡,做着各式各样的梦。特别是在海福这样的边境小城,满大街见不到一个行人,一辆汽车,连路边的树叶也静悄悄的耷拉着脑袋,没有一点声响,寂静的让人害怕。
与热心的客车司机李想告别之后,张庆和蔡宝成走出冷冷清清的车站,站在了海福县的大街上。站在灯光暗淡的路灯下,两个人前后左右的看了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张总,这半夜三更的咱们去找肖监狱长不合适吧?是不是先找个宾馆住下来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准备天亮之后与张岩的‘战斗’?”把公文包放在胳肢窝里夹着,蔡宝成把一双手放在嘴巴上哈了哈,然后看着张庆问道。
张庆点点头,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一边点火吸烟一边一眼迷茫的望着冷冷清清的大街说道:“是啊,先找个小旅馆住下来,休息一下再说吧。离天亮还有近三个小时,距离海福人上班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咱们要是站在这大街上还不冻死啊?可是,这半夜三更的,咱又对海福不熟悉,去哪里找旅馆呢?”
听了张庆的话,看着他一脸无奈的表情,蔡宝成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张总,您是不是一晚上没有睡觉还没有醒过盹来呀?您要知道,您可是在海福呆了近六年的人啊,这六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简直可以称为第二故乡。怎么了,来到了您的家您连个宾馆都找不到了?哈哈哈哈哈!”
看看笑的前仰后合的蔡宝成,张庆摇了摇头,然后也笑了:“老蔡,这番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简直令我吃惊。你是律师啊,对监狱的情况不了解啊?你说的没错,我是在海福生活了近六年的时间。可我是一名服刑人员,在四面高墙、电网林立的监狱里啊!在这六年的时间里,除了劳动、探监之外,我几乎没有走出过监狱半步,更不要说海福县城了。在当时的情况下,在我们服刑人员眼里,海福县城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北京、上海,是香港、澳门啊,那是我们这些人能说来就来的地方吗?所以啊,现在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两眼一抹黑,比你强不到哪里去!哈哈哈哈!”
听完张庆的话,蔡宝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冲着他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窗上露出了客车司机李想笑嘻嘻的脸:“二位老板,是不是没有地方去了?”
“哎呀李师傅,您可真是我们的福星啊!快告诉我们,附近哪里有宾馆啊?这半夜三更的我们也不知道……”
“快上车,快上车,我送你们二位去宾馆!”不等蔡宝成把话说完,李想便打断了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冲着张庆和蔡宝成招招手。
张庆和蔡宝成赶紧跑到李想车旁,打开车门坐到了李想的车上,跟着李想来到了一家宾馆门前。
两个人走进宾馆办完了入住手续,然后进了各自的房间。连续两天两夜的颠簸让蔡宝成疲惫不已,所以,他没有进张庆的房间,也没有跟张庆说什么,打开门,一进屋便扔下行李倒在床上,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打开了呼噜。
但张庆却丝毫没有睡意。虽然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疼痛,虽然眼睛酸涩的直流眼泪,但躺在床上,他却像电饼铛里的烙饼,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公安部门正在全国通缉魏新光,省高院也给黑金矿业集团的李清雅下了最后通牒,为之奔波了几年的冤案纠错平反裁定的执行工作露出了胜利的曙光。但面对这个良好的开端,张庆的心里非但难以安定,而且比之前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变得更加忐忑。
这么多年下来,对于魏新光一伙强硬的后台他是领教过的。所以,目前这种表面上的进展很可能在经过魏新光以及背后的贪官污吏们的“搅和”之后瞬间就发生变化,胜利的天平马上就会偏向他们,而自己却是空欢喜一场,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啊!
一年之前,当绿城省高院按照专案组的裁定把几千万元执行款执行到账、已经通知他张庆到法院办理转账的时候,来自北京的一个电话把兴奋的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早早的赶到法院准备领钱的张庆打回了冷宫,一句“暂缓执行”的指令让本来已经进入执行程序的冤案纠错平反裁定拖到了今天。
所以,张庆心里非常的清楚,要想打破这种不利局面,唯一的方法就是彻彻底底的扳平魏新光和他背后的政治势力,把这些违法犯罪分子送进监狱,彻底扫清冤案纠错平反裁定执行道路上的所有障碍。唯有如此,冤案纠错平反裁定才能得以顺利执行,才能让自己完完全全的利于不败之地!
现在机会来了:与魏新光相互勾结,非法霸占自己的巨额财产、陷害自己含冤入狱的张岩进了监狱。对于这个张岩,张庆的心里非常的清楚。自从投靠了魏新光之后,张岩便成了魏新光身边最信任的人。而张岩也“不负众望”,利用自己在他张庆身边时掌握的张庆公司太多的机密的便利,在魏新光与当地腐败的政府官员和执法人员相互勾结,非法侵占张庆的巨额财产、矿山矿权等巨额财产、利用诬告陷害的手段陷害张庆含冤入狱的过程中做出了“突出贡献”。所以,对于魏新光一伙的犯罪事实,他张岩最清楚不过。如果从这个魏新光的走狗嘴里“掏”出魏新光的犯罪事实,并通过自己的妹夫这个难得的渠道送到中央领导的案头,他魏新光包括能量更大的陈静和、李清雅之流就是本事再大也难以抵抗。事实清楚,罪证确凿,魏新光一伙必将受到法律的惩罚。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冤案纠错平反裁定的执行的结果不言而喻!
“如何才能撬开张岩的嘴巴呀?”想到这里,已经躺在床上不知烙了多少张饼的张庆又坐起身来,从茶几上拿出一支香烟,然后坐在床边的一只小沙发上,一边吸烟一边想起了心事。
“通过肖刚肖监狱长办这件事吗?可能不行。”刚想了一个开头,张庆便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肖刚是个正直、嫉恶如仇的监狱民警。当张庆还在监狱的时候,对于他和魏新光之间的案子了如指掌的他给予了张庆最大的支持。不但在日常改造和生活中给予了张庆很多“方便”,更是帮着张庆多次将申诉状递交到有关部门,为张庆的申诉伸冤之路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次他能把张岩被捕入狱的消息告诉张庆,已经是尽了力了,对此,张庆心里感激不尽。
但是张庆也知道,监狱是关押和管理、改造罪犯的地方,监狱民警的权利就是保证罪犯的人身安全并利用各种措施改造罪犯的犯罪思想。张岩虽然现在是一名服刑人员,但是,在他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他肖刚即便是监狱长也没有权利提审他,而如果不用提审的方式对张岩施压,狡猾的像一条泥鳅一样的张岩是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的说什么的。而如果贸然让肖刚采取措施,必将会让他违反监狱的制度,肖刚是否同意另当别论,即便是他同意,他张庆也不能这样做。让帮自己的人因为自己犯错误不是他张庆办事的原则。
“秦奋那里不知怎么样了?如果这小子使把劲绝对没有问题!”想到这里,心情郁闷的张庆突然有些高兴起来。他站外身来,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朦胧的夜空长吁了一口气。
但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张庆的头又耷拉了下来。
虽然只是与秦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但通过借钱这件事,几个回合下来之后,他对这个人的细致、缜密、狡猾或者是奸诈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秦奋在省城的关系网庞大,省委、省政府特别是省城的执法机关都有它的关系,而且关系非同一般,这个消息是他的老战友、省高检副检察长老张告诉他的,应该确信无疑。但是,如何让他说服执法机关立一个名目,以提审的名义从张岩的嘴里套出魏新光一伙的犯罪事实,有些难度不说,重要的是他秦奋是不是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助自己。
“我上午跟他说的那些话是否打动了他?从他最后给我的答复来看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他说的话可不可以相信?能不能相信?明天见了肖监狱长应该怎么说?”想到这里,张庆又开始犯起愁来。
“如果不行怎么办啊……”将身子倚靠在沙发上,张庆越来越愁,迷迷糊糊的便闭上了眼睛。连续两天的奔波,让身患糖尿病、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张庆身疲力竭,实在撑不住了。
“起床了,老板起床了!”,“起床了,老板起床了!”刚迷糊了不大一会儿,张庆便被一阵怪异的铃声吓了一跳,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扭头看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刚才的铃声是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女儿给自己设置的,不然,他一个半大老头子,怎么可能设置那么顽皮的时钟铃声?
一想到女儿,张庆的心里马上有些不舒服起来。
所有的财产被魏新光一伙非法侵占并被魏新光利用诬告陷害的手段害进监狱之前,张庆唯一的女儿张淼在韩国读书。张庆含冤入狱,孤立无援、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的妻子已经无力支付女儿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只好让女儿中断学业回到了湖南老家。从此以后,天资聪慧、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的女儿只有中断学业,找了一份工作养家糊口。等到张庆刑满释放回到家的时候,女儿已经找了个对象结婚了。但由于工作一般,找的对象也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日子过的并不好。
因此,每当想到或者看到女儿,张庆的心里就充满了愧疚,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毁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所以,他默默的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被魏新光侵占的财产依法追逃回来,把魏新光这帮王八蛋弄进监狱,让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罪的妻子和女儿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唉……”想到这里,张庆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拿着手机走到窗前,张庆拉开窗帘,一缕阳光迎面扑了过来。张庆赶紧用手挡在眼前,但马上又放开了手,慌忙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心里懊恼的不行:都十点了,到现在都没有跟肖刚联系!
“唉,怎么睡得这么死啊?”张庆懊恼的拍拍自己的头,然后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肖刚的手机。
“肖监,我是张庆。您起床了吗?”电话拨通之后,张庆微笑着对着手机说道。
“哈哈哈哈,老张,张总,您老人家是怎么了?您看看表都几点了?这个点我还不起床,我是有那么懒吗?”听了张庆的话,肖刚先是哈哈一笑,然后跟张庆打着哈哈。
“那您现在是在监狱吗?说话方便吗?”听了肖刚的话,张庆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哈哈哈,我的张老板,让我怎么说您啊?今天是星期六,我休息,去哪上班呀?哎,对了,您快说,您现在在哪里?不是说要来海福吗?什么时候来呀?”话说到一半,肖刚突然想起了之前与张庆通电话时张庆说过要来海福找他的事情,于是赶紧问道。
“我呀?我就在海福县,住在一个‘春来旅馆’的小旅馆里。现在……”
“好你个张庆,来海福了也不给我打电话,瞧不起我是不是?你等着,我马上到旅馆找你!”不等张庆把话说完,肖刚就打断了他的电话,然后又不容他说什么匆忙的挂断了电话。
张庆一愣,但又马上缓过神来,穿着拖鞋跑出了房子,跑到隔壁蔡宝成住的房间门前猛猛的敲了几下门,然后对着房门喊道:“老蔡,快起床,肖监狱长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