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出来,卜慌开着车去了市公安局家属院。把车停到停车场,他拿起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手包走下车,向一单元门走去。
市公安局家属院位于蓝海市的中心位置,与市检察院、市中级法院的家属院紧紧相连。在这个小区的前后左右,既有整个蓝海市最为繁华的友好商业圈,又有在全省都挂上号的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可谓是蓝海市最为宝贵的地盘。
作为与市公安局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侯江在这里有一套房子,卜慌可以理解。凭借着侯江在蓝海市的地位和威望,他就是在省委、省政府有间办公室也不足为怪。但是,这件事情在前几天他才知道,而在现如今执法机关正在到处找他的关键时刻,侯江藏身于此更是出乎卜慌的意料。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一想到侯江跟他说过的这句话,卜慌情不自禁的苦笑着摇摇头。与侯江在一起共事快两年了,他的一些想法和做事风格总是让卜慌琢磨不透,有些时候甚至让他想不通。但每到这个时候卜慌就宽慰自己:也许这就是人家能当大老板、成为富甲一方的富豪,而自己只能替他打工的原因之一吧?
就在省高检调查组进驻蓝海市的第一天,侯江“犯事”的消息连卜慌都不知道的时候,是侯江的一通电话把他招到了这里。当时卜慌也很纳闷:他侯江为什么在公安局家属院里有一套房子?后来还是侯江告诉他,就在市公安局家属院刚刚修建的时候,他便托人找关系,以他一个外甥的名义买下了这套房子。但平时的时候,侯江只有在喝醉酒害怕回家跟老婆吵架或者有重大商务谈判的时候才来偶尔小住几天,所以,除了老婆丁香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这个住所。
至于在现在如此危险的时刻选择隐身于此,侯江的胆略和气魄更是让他卜慌既佩服又担心。当卜慌问起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侯江一脸平静的告诉他:第一,这套房子是公安局的家属院,即便是他行贿这件事情最后闹大,执法部门全城缉拿他,也不会想到他侯江就藏在他们的身边。“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句话很有道理;第二,这套房子是以他的外甥的名义购买的,而他的外甥则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农村居住,平时很少来往,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侯江还有这么一个外甥,所以暴露的机会不是很大;第三,在平时的交往中,侯江只认识市公安局的几位主要领导,而这些领导居住在另外一栋楼里,跟他住的这间房子离得很远,再加上他平时足不出户,吃喝拉撒都在这间房子李解决,所以碰上熟人的几率很小很小,甚至不可能。所以,在如此危险的境遇下藏身于此是绝对安全的!
“绝对安全?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事情吗?”想到这里,卜慌又笑了笑。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只有他和侯江才知道的侯江另外一个电话号码:“侯总,我来了,等会儿帮我开门!”
下了电梯,卜慌站在侯江家的门口,轻轻的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卜慌赶紧走了进去,并随手关上房门。
“兄弟,一大早的就跑来了,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虽然身处险境,但从外表上看,侯江几乎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西装革履,一尘不染,一头黑发梳的顺顺溜溜,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一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子。
“肯定啊,要不然我一大清早的跑到你这里来干嘛?”卜慌一边换鞋一边微笑着看看侯江说道。
“还没有吃饭吧?这是昨天深夜我让人送来的外卖,我在微波炉里给你热一下,咱们边吃边说!”说完话,侯江便走进厨房开始热饭。
卜慌也没有跟他客气,昨天晚上和李毅他们吃饭的时候,由于只顾说事儿,也没有吃多少东西。再加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夜没有睡觉,心力憔悴,他还真的有点饿了。
“快吃饭吧,昨天晚上是不是一夜没睡啊?”把一托盘吃的喝的摆在卜慌面前,侯江一脸关切的说道。
“哎吆,这吃的还真不少啊,看来您老哥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因此下降啊!”看着丰富、有营养的早餐,卜慌笑着看看侯江:“您明察秋毫啊,怎么知道我一夜没睡?”
侯江笑了笑,拿起一支香烟坐在卜慌的对面,然后说道:“瞧你满眼的血丝,肯定是一夜没睡。咱们两个在一起工作了快两年了,难道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啊?兄弟,是不是因为哥哥的事情啊?”
卜慌没有直接回答侯江的问题,而是一边吃饭一边把昨天晚上和李毅、赵海和高风几个人商量的事情和侯江详细说了一遍。最后,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看着侯江一脸认真的说道:“侯总,咱们两个是哥们儿,在我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您帮我走出困境,开始了新的生活,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所以,在您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挺身而出帮助您是兄弟我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帮得上,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您的配合。比如主动向检察机关自首这件事。如果您不能积极的出来,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会泡汤。侯总,您是见过大世面、经历过大事情的人,您应该理解吧?”
说到这里,卜慌喝了口牛奶,然后拿起身边的一支香烟,一边吸烟一边看着侯江,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听完卜慌的话,心情大好,正在笑嘻嘻的吸烟的侯江马上拉下脸来。他站起身来,围着不大的客厅转开了圈子。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他才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坐在卜慌对面的而沙发上,看着卜慌一脸严肃的说道:“老卜,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看来现在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皱着眉头看看侯江,卜慌思忖片刻之后突然微笑了一下:“是不是您在省城监狱‘接受再教育’的事情?”
“啊?你知道了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卜慌的一句话把侯江吓了一跳,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卜慌。
“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蓝海市就这么大一地方,有多少事能瞒得住?”欠欠身子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卜慌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拍拍侯江的肩膀,然后把他按坐在沙发上:“但是,您心里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第一,人没有不犯错误的时候,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摔个跟头很正常;第二,您兄弟我的家底您十分清楚,我原来还是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呢,最后还不是进了监狱吗?第三,根据我知道的情况,您那次出事儿完全可以避免,人不是您打的,您不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弟兄,您挺身而出把这件事情顶了下来。您的仗义豪爽让我十分钦佩。所以,在我的心里,您是我卜慌学习的榜样,是一个值得为您赴汤蹈话的人。所以……”
“老卜,好了,好了,你再说下去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不等卜慌把话说完,侯江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冲着他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当时出事儿的时候,我那个打人的兄弟刚刚结婚一年多,老婆有了身孕,没有多长时间就要生孩子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不出面把这件事情担下来,他就会进监狱。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作为大哥,我怎么能让自己的兄弟跟着我受这个委屈?所以,嗨……”
说到这里,侯江懊恼的拍拍自己的头,情不自禁的唉声叹气起来。
“既然我们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有些事情我不说您也应该清楚。”见侯江一脸痛苦的样子,卜慌赶紧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递到侯江的面前,并且打着打火机帮他点上烟,然后接着说道:“对于政府的政策,我们都是领教过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不是闹着玩的,那是真的呀!在海福监狱的时候,和我在一个分队服刑的一个犯人叫周桐,是一个山西人。因为参与打群架致人死亡。案发后他逃跑了,公安机关抓了他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抓到他。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隐姓埋名躲在一个偏远的山村里并结婚生子,日子过的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有儿有女,妻子贤惠,小日子过的也算幸福。但十年后的某一天,因为农田浇水的事情与邻居发生了矛盾,被当地派出所叫去调解。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插曲,他‘通缉犯’的身份被一个细心的警察发现了。第二天凌晨,正在搂着老婆睡觉的他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之后,被判无期徒刑。”
说到这里,卜慌把手中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抬头看看侯江。
而侯江的脸上则没有任何反应。他平静的吸着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卜慌,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咱说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根据赵海提供的消息,省高检的调查组正在忙于其他案子,暂时无暇顾及您的事情。”见侯江看着自己不说话,卜慌便往他身边凑了凑,然后接着说道:“我今天下午就和李毅去省城面前省高检的赵主任,他是省高检立案庭的主任,您的案子是不是立案,他这一关至关重要。按照赵海的说法,只要省高检不立案再加上您的配合,减轻处罚甚至免于处罚的可能性很大。但前提是您的配合,就是去检察院自首,主动的向检察院说明情况。赵海虽然不是省高检的正式干部,但毕竟见过的事情要比我们多。所以,我个人认为他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侯总,您的意思呢?”说到这里,卜慌停下话题,一脸渴望的望着侯江。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侯江抬头望望屋顶,然后看着卜慌说道:“老卜,自从我出事之后,你和高风几个人所做的一切真的令我感动不已。作为朋友,我深表感激。请放心,一旦我度过了这一劫,我绝对不会亏待你、高风、李毅和赵海这些朋友。至于您刚才说的这件事,我是这样想的。”
“侯总请讲!”卜慌点点头,一边把刚刚倒好的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一边坐下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侯江。
“首先我要跟你坦白,向省地税局领导行贿,利用国家清理‘三产企业’的机会,希望以较低的价格把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拿到手里确实是我的初衷。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没有跟你商量,这是我的不对,所以请你原谅。”说完话,侯江冲着卜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侯总,您不要这么说。从私人的关系来讲,我们是朋友;从工作层面来讲,您是我的领导。做什么事情、怎么做没有必要跟我商量。再说了,就凭我这点智慧,怎么能跟上您的思维?您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只要您不嫌弃我我就深感荣幸了。”说到这里,卜慌情不自禁的握住侯江的手,动情的摆了摆。
侯江笑了,虽然眼角发红,眼泪差点流出来,但他还是强忍了下去,然后看着卜慌说道:“这件事情没有跟你商量,一是怕你为我担心,二是出于保密的需要。但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是我如此谨慎,还是让人告密了,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告密的人竟然会是董事长!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清楚,他是如何知道我给省地税局主管‘三产’工作的张副局长送礼这件事的?而且我前脚走,他后脚就找到了张副局长,并以我给他送礼为借口,要挟张副局长把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卖给他。‘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已经够小心了,可还是出了纰漏,不但收购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的事情泡汤,而且面临着牢狱之灾,世事难料啊!”
说到这里,侯江一边苦笑,一边无奈的摇摇头。
“在我和高风他们聊天的时候,我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侯总,恕我直言,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在现在这样的形势下,要想注册一家这样的公司并非难事。您一不缺钱,二不缺人脉,要想成立一家这样的公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可为什么非要费这么大的劲去碰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还有董事长,他是蓝海市的名人,黑白两道条条通,他又是为什么非要跟您争这个公司呢?难道……”
“老卜,事情远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背后的财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不堪。这件事情等今后有机会了我会好好的对你讲。”侯江冲着卜慌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现在我们回到你刚才的话题上:你让我去自首,主动的向检察机关说出事情的真相。你觉得我这样做就会减轻处罚甚至免于处罚吗?我觉得不一定!”
“哦?侯总的意思是……”听完侯江的话,卜慌一愣,于是不解的问道。
“想当年,你是因为受贿罪进的监狱,经历过公安、检察和法院这些执法机关的层层审讯。你告诉我,在审讯你的时候,他们问你最多的问题是什么?”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侯江微笑着看看卜慌问道。
“最多的……最多的就是在这件事情之前是否还接受过其他人的贿赂,有没有其他犯罪行为。”卜慌看着侯江说道。
“是啊,如果我现在去自首呢?他们问我最多的问题是什么?向张副局长行贿30万元的事情,他自己已经招供。即便是我再狡辩,再不承认,执法机关照样会以此给我定罪。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们不会跟我啰嗦。他们要掌握的是在此之前我还向那些领导行过贿,并希望通过我挖出一些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的贪官污吏。兄弟,现在是什么形势?党和政府已经把反腐倡廉纳入了当前乃至今后更长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执法机关也已经把打击贪官污吏作为了当前的工作重点。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不在我身上挖出一些东西会善罢甘休吗?难道我只要把向张副局长行贿的事情说清楚就可以减轻触犯甚至免于处罚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唉……”
说到这里,侯江又无奈的叹气起来。
“如果您不说难道他们还能杀了您?您就说自己就干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向其他领导行过贿,更没有做过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执法机关是重事实,重证据的,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能把您怎么样?”卜慌看看侯江,一脸的严肃。
“哈哈哈哈哈,老卜,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我简直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你这的嘴里说出来的。送给你两个字,虽然难听,但是切合实际:幼稚!哈哈哈哈哈!”说完这番话,刚才还情绪极度低落的侯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啊?侯总,您这是……”
“我在商海已经拼搏了近八年了,毫不客气的讲,现在的我在整个蓝海市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见卜慌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在卜慌的肩膀上亲切的拍了拍,然后接着说道:“其实,即便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都知道,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与政府之间、与政府官员之间没有关系是不可能的。只要与政府有关系,就会与政府官员有关系。只要与政府官员有关系,相互之间就不会那么单纯。特别是在现在这种社会形势下,这种关系如果说纯洁的话,无异于在风月场所找一个处女。所以,如果说这些年我除了给张局长一个人送过礼,行过贿,别说别人,你相信吗?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检察院的那些大爷会相信吗?如果他们不相信,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我死扛着不说,别说我自首了,就是自杀他们也不会可怜我,也不会减轻对我的处罚,更不要说免于处罚了,坐牢是一定的了!”
说到这里,侯江冲着卜慌挤挤眼睛,然后接着说道:“兄弟,咱们都是在监狱呆过的人。那种四面高墙、电网林立,连上厕所都需要民警批准的生活有多么可怕,咱们都知道啊!我虽然在监狱里只呆了三年,但这三年痛不欲生的生活可以让我记一辈子,到现在想起来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所以,一想到又要回那种地方去,我浑身都在发抖!”
听完侯江的话,卜慌思忖片刻之后轻轻的点点头:“那您说怎么办?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今天的省城还去不去呢?如果去了,这个赵主任答应帮忙,但一定要以您的自首为前提,我们应该怎么办?”
说完话,卜慌有些着急的看着侯江问道。
“不,省城一定要去。”侯江冲着卜慌摆摆手,脸上挂满了认真。
“侯总,请明示!”往侯江面前凑了凑,卜慌有些着急的催促道。
“老卜,你能费心把李毅从四川叫过来,并期望利用他与省高检赵主任的关系帮我摆平这件事,你们的良苦用心我理解也感谢,也是一条非常有效的办法。但这条路是不是能走通,能不能达到咱们所要的结果,这是需要战略的。战略,你懂吗?”说到这里,侯江再次站起身来,亲切的拍拍卜慌的肩膀。
“侯总,咱们别绕了行不行?到底该怎么做您倒是快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