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气,墨若旖在心里面将墨祁㬚咒骂了无数遍,只是清丽灵动的面容仍旧是一贯的安静温浅,她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道:“皇兄明察,此事若旖并不知情。”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承认,从小到大,只要她打死不认,哪怕证据确凿,墨绯璃也不会为难她半分。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墨绯璃精致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却是没有再为难她,主动说起了别的事情,“今日北澜皇派人来与我商议,确定三日后在御花园举行游园盛会,百花筵席。”
“大皇兄当真要小皇兄与北澜联姻吗?”微微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墨若旖一张如初雪般清丽灵动的小脸神情凝重,温软的声音略微透着几分不快,“苏家的人狼子野心,而且那苏遥寻曾经对小皇兄动用私刑,这桩亲事,分明就是苏家人的阴谋,为的不过是拉拢东墨罢了。”
墨绯璃静默地望着她,缎墨一般极黑的眼眸眸光动若幽泉,却是没有半分波澜,似乎是对墨若旖说的那些话置若罔闻,不为所动。瞧着他这般模样,墨若旖眼底微微旋起一丝冷笑,怫然不悦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直戳戳地飞去,“东墨已经很强大了,皇兄何必要再为了一己私欲,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自己的兄弟,墨祁㬚对你而言,真的有这么大的威胁吗?”
这句话,早在墨若旖听闻墨绯璃并非真正墨家血脉时便想问了,原先她一直以为墨绯璃只是薄情,对于手足亲人并不看重,旁人只知墨祁㬚纨绔浪荡,不学无术,可是墨若旖却看得真切,他的纨绔浪荡,不过都是因为墨绯璃处处削去他的权势,处处打压于他造成的,试问一个无权无势,终日游手好闲的殿下,除了靠酒水美色麻痹自己,还能活得多有出息。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说,那人早就人头落地了,死无全尸了,可是这人偏偏是墨若旖,墨绯璃的食指指腹微微摩挲着手下的泛黄的纸页,看着墨若旖的缎墨眼眸眸光流转,眸色凉得惊人,他缓缓开口,冰凉的声音微寒,话语并不如往日一般纵容,“若旖,你的任意妄为也该有个头了,此等诛心之言往后若是再让我听见,每一分不快,我都会在墨祁㬚身上讨回来。”
心下陡然一震,墨若旖垂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与墨绯璃对视的眼眸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憎恶与愤怒的情绪,她嗤笑着,温软的声音仿佛布满了扎人的细刺,“若旖不敢,那若旖便在此恭祝皇兄,求仁得仁,得偿所愿。”
语毕,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留下了满室的寒凉与冷寂。那微弱的烛火终究是撑不住了,忽闪了一下之后便彻底熄灭了,窗外流泻而入的清辉映照着内室的一角,在那墨色的长袍下凝出了霜华,墨绯璃清隽颀长的身影行至窗边,望着墨若旖怒气冲冲的身影没入了主殿,他才缓缓将手上的书卷收入袖中,尔后朝着无人的角落微微做了个手势,一抹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黑暗之中,她抱拳跪在了地上,声音肃穆而冰冷,
“绛影叩见主子。”
“若旖今日见过什么人?”
“回主子,小主子今日见过南星,北澜璟,苏遥寻,夜相国,还有一个摆摊卖字画的书生。”绛影将墨若旖白日里遇见的那些人一一数了出来。
听见苏遥寻和夜雪尘的名字,墨绯璃缎墨一般极黑的眼眸眸光微微沉了沉,继续问道:“有何异常?”
“夜相国似乎是遇到了麻烦,看起来分外狼狈。”
夜雪尘虽然效忠于他,但是命是他自己的,因此他的许多事情墨绯璃并不会过问,眼下他没有寻求援助,想来应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微微敛了敛眼底的思绪,他道:“这两日不必跟着若旖,去查探一下北澜国的太傅穆胤之有何异样,下去吧。”
“是。”绛影应声而退,鬼魅一般的身影刹那间消失无踪。
墨若旖怀着满腔的怒火回到寝宫时,若谷正立于殿外掌灯等候,瞧见了墨若旖的身影,他挪动步子上前颔首行礼,“公主。”
“怎么还是你?素雪呢?”瞧见了若谷冤魂不散的身影,墨若旖心中在墨绯璃那儿惹起来的怒火还未消退,又陡然再添了一把,“你这回又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西皇后,还是苏家父子?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面对盛怒的墨若旖,若谷当即双膝跪在了地上,白净如月的面容神色恭敬,他低垂着眉头,也不做任何辩解,“若谷知错,请公主责罚。”
像是一记铁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墨若旖顿时便泄气了,她抱着怀中的魇兽面具俯身蹲在了若谷面前,腰间挂着的玉佩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出了点点的声响,她微微叹了叹气,一张恍若初雪般清丽灵动的小脸神色黯然,在疏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稚气迷茫,“你起来吧,让素雪过来伺候就行了。”
“公主,素雪从台阶上摔落,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休养百日了。”若谷仍旧是低垂着眼眸,分明是卑微的姿势,但是他的姿态端正,让人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卑贱之气,仿佛是想要打消墨若旖的顾虑一般,他低声如实相告自己的来处,“公主,奴才不是西皇后的人,亦非苏家之人,奴才不过是承蒙太子殿下往年的搭救之恩,听从他的安排照顾公主,调遣奴才一事,太子不曾经过西皇后的同意,殿下对公主有没有恶意,想必公主心里应当很清楚。”
提起北澜誉,墨若旖的眼前便浮现了一抹老气横秋的身影,自她到了北澜,北澜誉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就连那日她被送上断头台,他急忙赶来也是想要救下她,墨若旖不是个喜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人,自然不会将北澜誉与苏玉婉相提并论,觉得他们沆瀣一气,若谷的派遣与谁有关都好,只要不是苏家的人,墨若旖基本上都不会怀有什么偏见,“即使如此,那便劳烦若谷公公了。”
温浅的声音落下之后,墨若旖便缓缓起身越过了若谷伏在地上的身影,往内殿走去了。听出了墨若旖的言下之意,若谷立刻起身跟了进去伺候。
踏入内殿,殿内摆设与她拂晓离去时有些不同,床榻和贵妃椅都铺上了厚厚的狐裘毛毯,屋内的四角各安置了两个小叶檀香炉,胆瓶上的花枝换新,满室温暖,墨若旖行至桌案,抬手正欲倒一杯茶水喝,不料那茶盏中早已盛了茶水,指尖触摸,余温尚热,她微微轻啜了一口,若谷正好踏入内殿,她便朝他问道;“这茶水为何还是温的,你时常更换吗?”
“回公主,”若谷双手交叠于身前一鞠,柔声禀报道:“茶水奴才酉时温好的,之所以到现在尚温热,皆因盛茶之盏乃昆仑暖玉所制,能常温茶水,这套茶盏是太子殿下特意送过来的,奴才见摆在庭院的桌案有些时日了,想着物尽其用,便自作主张将它搬入了内殿。”
“原来如此。”墨若旖了然地点了点头,将余下的茶水如数喝完了之后正欲更衣就寝,不料身后的若谷忽然再度开口唤住了她,
“公主,下午太子殿下来过一趟,想请公主移步养心殿品茗,公主不在,殿下便交代了改日会再来拜访,不知公主,何时得空?”
其实比起喝茶,墨若旖更喜欢喝酒,不过她与北澜誉并不熟稔,想来他突然邀约,定然也是有些事情,左右这养心殿就在隔壁,也不需花费多少功夫,略微思忖了片刻之后,墨若旖道:“还是改日本公主亲自去拜访太子殿下吧,有劳若谷公公知会一声。”
这接二连三的若谷公公唤得若谷心下一阵堵闷,他微微弯了弯腰,恭敬而真诚地请求道:“公主唤奴才一声若谷便是,不必加上公公。”
这还是若谷头一回不是逆来顺受,主动要求要些什么,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墨若旖听着,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听素雪说起若谷的来历,堂堂一介翰林院侍郎的大公子沦为一个卑贱的太监,想来他也是极不好受的,从云端跌落尘埃不说,身子也不完整了,就这么想着,墨若旖望着若谷的神情不由得多了几分悯色,“本公主记住了,你退下吧,我自己沐浴更衣便可。”
沐浴更衣不过是举手之事,若谷虽然是个太监,可是墨若旖还从未有让太监伺候的习惯,是故不管是少言还是若谷,她都不是很喜欢他们踏入内室在跟前伺候,太监说到底也是半个男人,始终不如女子那般让她坦然。
“是。”若谷虚虚行了一礼,尔后便退了下去。
沐浴更衣过了之后,墨若旖坐在长榻上,细软如白玉的手指拿着那个从小摊上买回来的魇兽面具举在微弱的烛火下凝神望着。
“既然夫人喜欢,公子不如就买下送给她吧,只需一两银子。”
那老者的话犹在耳畔响起,墨若旖初雪般白皙剔透的脸颊微微染上了一丝红,一两银子纵然不贵,只是让她格外欢喜的,还是那老者的这句话,只是想起了北澜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不由得微微黯了黯,若不是她抢先开口,怕是在那时北澜璟就要出言纠正了。小心翼翼地将那魇兽面具收好,她微微弯了弯嘴角,虽是那样又何妨,终归她心底里还是欢喜的,那便够了。
霜月微冷半遮流云,树出天井夜无声。
榻上身形纤细单薄的女子睡得正沉,忽地,一抹颀长清隽的身影推门而入,行至床榻一侧,他微微伸手挽起了青色的帷幔,清丽灵动犹如初雪般白皙剔透的面容跃入缎墨一般极黑的眼眸,墨若旖睡得正酣,额头上那一抹素来红得鲜艳欲滴的月牙儿印记此时微微盘旋着少许的黑气,看起来异常诡异,冰凉纤长的手指轻轻覆在那月牙形的印记上,那盘旋在其中的黑气便如同嗜血的秃鹫看到猎物一般迫不及待地绕上了墨绯璃的指尖打转,继而缓缓钻入了他的肌肤里,化为了细长的黑线,没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低低闷哼一声,一滴冷汗自额上滴落在墨若旖的眼角上,惹得墨若旖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墨绯璃心下一紧,冰凉的指腹轻柔地拭去了那滴汗,继而安抚一般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稳,他的一颗心才微微缓了下来,正欲离开,睡梦中的墨若旖似乎是极为不安,细软温热的手指忽然攀上了他冰凉的手掌,微微缩了一下却是没有拿开,不重不轻地抓着,如同儿时一般。
宛若缎墨一般潋滟极黑的眼眸有着一瞬间的怔愣,墨绯璃轻轻垂下纤长的睫羽,目光所至,皆是墨若旖如雪的肌肤。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墨若旖双眉紧蹙,眉梢似笼罩了一层惧色,却是紧紧抓着墨绯璃的手不肯松开。缎墨一般的黑眸如同凝着浓得化不开的悲色,心底的执念像是世间上最凶猛的野兽,将他的隐忍撕咬得鲜血淋漓,墨绯璃覆在墨若旖眼角的长指微微下移,撑在了她的脸侧,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子,柔软冰凉的唇瓣覆上墨若旖的额头。
白茫茫的天地间,墨若旖踽踽独行,青山流水,绿野巷陌,她像是走在虚幻之中,又像是实实在在地走过,耳畔不断回响着一道轻快活泼的声音,
“师傅,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师傅,待我练好了功夫是不是真的可以下山去玩?”
“师傅,蜀门的弟子倒是很有诚意,您老人家为何不见上一见?”
......
林间的风,山间的雨忽然化作了一名少年的身影,墨发蓝衣,却是看不清容颜。墨若旖想追上去看个究竟,眼前的景象忽然变成了一片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