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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你去谋划心机 我来火中取栗

2018-12-11发布 4049字

时过少顷,肥猪千酷皎带着儿子千金鼎步入灵堂,肥猪与亡故的峰主是平辈,死者为大,他便带着儿子跪在灵前向棺木叩拜。

一旁的三个子女躬身答礼,他们刚刚直起腰来,却见肥猪刷了一下从拜垫上弹身而起,扫视着他们三人,肥猪的目光最后落在长子丑逸年的脸上,按捺满腹的冲天怒火问道:“大公子,令尊仙逝,有些话我本不该在此时提起,可你我都该知道,狗场年终大比将至,我短期之内也许再无机会离开牢营,还望你多多见谅。”

“千世叔想问的是你我两家达成的那个交易吧,你协助我们将南过掳来,家父便抛开两家多年嫌隙为金鼎兄诊病。”丑逸年低垂着眼睑望向地面。

肥猪睨着他,满腔怨愤含而不发,阴沉沉的低声对他说道:“大公子快人快语,不错,千某所问正是此事,南过那厮多日前我便助你峰中掳了出来,为此事我担了多大凶险,付出多少代价,这也不需我一一赘言,如今千某只想请教大公子一句,该我做的事,我一斤一两不曾短少的做了个十足,可我家鼎儿的病呢?还望破伤峰今日能给千某一个指教!”

“千世叔,家父已逝,破伤峰如今只剩我等三个学艺不精的小辈,已然败落凋敝如斯,倘使我说金鼎兄的病您不必忧心,我破伤峰定会医他个枯木回春。这话,您信吗?”丑逸年不温不火的说道。

肥猪闻听此言,先是仰头大笑,然后便目疵欲裂的盯着他说道:“莫不是就因为他死了,尔等就要赖掉两家之间的约定不成!”

“这个自然不会!”丑逸年缓缓抬起头来,仰视着肥猪浅浅微笑着说道,“人掳来了,是我们自己一时疏忽才令他脱逃,这怨不到您头上一星半点,该您做的您已做了,该我们做的,我们自也不该推脱,只是家父不在了,金鼎兄身上的奇病,我们当真也是无从着手。这些年来,您寻医问药走遍了大厉南北,也仅仅是破伤峰还留着几分希望,可家父他不在了呀,我们并非不想履约,而是没有办法!”

肥猪怒瞪着双眼哼哼冷笑,千金鼎低不可闻的咳嗽了两声,扫视着丑家的三个子女,然后他便瑟缩在了自己父亲的身后。

“为今之计,晚辈愿向千世叔做出相应补偿,我破伤峰现有一切,不论是金银珠玉还是绝世丹药,只要您看得上便尽管拿走,哪怕您将我这残存的破伤峰搬空了,我们兄妹几人也绝无二话。”丑逸年诚恳地说道。

肥猪不禁失笑,说到底,这丑家老大还是在耍无赖。

“我就是要你一座金山银山又有何用!”肥猪的双眼充起了血丝,他愤怒却又带着几分悲凉的吼道,“我家鼎儿的身子每况愈下,不止一个郎中说过,他充其量再活十年,你家老子倒是死了个干脆,最不济有儿有女为他披麻戴孝顶丧驾灵,我呢?且不提我家鼎儿将来必定会缠绵病榻苦苦煎熬,十年之后我便只能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收场,那般时节,我守着再多金银财宝又能如何?能换来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吗?能换来我千家后继香火吗?”

肥猪的咆哮回荡在灵堂中,震颤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面对他的质问,所有人都陷入了无言。千金鼎所患的奇病在血液之中,整个大厉,或者说整个中土大陆,善于应对血液疾患的医家之中,破伤峰丑家首屈一指,是当仁不让的翘楚精英,现如今老峰主殒命,三个不济事的小辈又无法独当一面,所以肥猪才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整个灵堂中安静了半盏茶的时间,丑家的三个子女似乎都察觉到了怪异的气氛,他们纷纷抬起头来看向肥猪,在那张沧桑的脸上,他们看到了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绝然。既然他们千家将要绝后,肥猪也就不打算让丑家将香火延续下去了,左右两家也结着世仇,当下是丑家做事理亏在先,肥猪就算灭他满门也算占着道理。

“千世叔,稍安勿躁!”老二丑逸天突然开口说道,他一改懒散的模样,格外认真的看着肥猪那双眼睛,“您可知我家为何千方百计想都得到南过吗?”

肥猪的双瞳微微收缩,对于破伤峰不计后果的掳走南过这件事,他也曾经做过几番猜测,可毕竟所知有限,他的猜测也都不得要领。当年他的老爹西北枪王千里方曾拆了破伤峰山门牌楼,这种赤裸裸伤人颜面的大仇,几辈人都难以化解。然而丑家人却主动找他服了软,答应他只要在丑家掳走南过时他从旁策应一二,事后破伤峰便与千家尽释前嫌,并且峰主会亲自为他儿子千金鼎诊病,拨开所有表象,这些事情之下唯一的本质只有一个,那就是,南过对丑家人极为重要。

“我丑家一脉命途多舛,只要是我族血亲,不论男女,一旦年纪到了四旬左右,无一例外都会爆发先天的家族疾病,变得记忆消退甚至痴傻不堪,因此我丑家即便嫁女出山,也会在她不惑之年前后将其迎回本家,夫家如若不从,丑家女子便服毒自尽已保家丑不得外扬,家族不失颜面。”丑逸天说道。

一旁的丑逸年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此等家族秘心宣之于外人,当真是不孝不义之举。

肥猪与他身后的千金鼎皆是脸色诧异,一时之间甚至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家老三在铜镜里种了三年的惊麒子,惊麒子是我破伤峰舍了大半家底才从北齐寻来的花种,实指望将之催育成熟,炼化成绝世大药来更改我丑家命运,却不想竟被那南过在阴差阳错之下吸附入体,因此,我们只得不计代价的将他掳到峰上来。”

“二公子,您说这些又究竟是何意?”肥猪有些不解的打断道。

丑逸天颇为轻松的呼出一口气来,“千世叔,其实破伤峰丑家除了我们三个小辈之外,还有一位老祖被囚禁在后山的谷洞中,想当初,我家那位老祖也是举国闻名的杏林妙手,只是早已神志不清了。就在几日之前,我曾有幸在老祖片刻清醒时,与他交谈过只言片语,老祖他神思通彻心机洞明,只凭三言两语便能将误闯洞谷的南过制服。”

“你与我讲这些,究竟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搬出你家那位莫须有的老祖来吓我不成?”肥猪有些沉不住气的追问道。

“我在向您诉说一种可能,一种或许会让千家世兄得以疗愈的可能!”丑逸天神色黯淡了下去,他明白自己正在亲手毁掉一条丑家的出路。

肥猪眨了眨眼,他紧紧盯着丑逸天那张青俊而惫懒的脸,冷声笑着说道:“你莫不是想说,这一切还是要着落在那个南过身上吧!”

“世叔英明,小子就是这个意思!只须咱们再次将南过掳来,让后山老祖吃下他的血肉,如此一来,即便不能让老祖长久的保持神志,最不济也会让他有几年的清醒时光,那时候由老祖亲自来为金鼎兄诊治奇病岂不是更好,即便我家老头子还在世,也定然不会比老祖更有把握。”

丑逸天低声说着心中所想,即使他不用抬眼去看,也知道大哥丑逸年在用无比阴毒的眼神看着自己。

肥猪冷冰冰的笑了两声,他抬起缺了中指的右手,指着丑逸天说道:“真是好算计啊,事到如今你竟还想诓我去以身犯险,‘可能’、‘或许’、‘把握’,你倒是真会说话,字字句句滑不溜手,我这边替你掳人,或成或败一锤子买卖,你这边却变数多多,出个一差二错便是前功尽弃,你来告诉我,千某凭什么要听你摆布!”

“世叔,恕小子无能,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任何补救之法!”丑逸天极力让自己的脸看上去不再那么懒散,他回望着肥猪吃人般的目光,将声音提高了少许说道,“就当小子是在蛊惑您吧,请认真的思量一下,您是觉得杀了我们三个小辈,断了我丑家千年传承来得更痛快;还是孤注一掷,赌一把后山老祖能否医好世兄的奇病来得更划算。我兄妹三人势单力孤,若是此事不成,您何时来取我等性命都不算晚,至于后山那位老祖,如若醒了神智,也确实能庇佑我们一时,只是百年岁月早已耗干了他的气血,即便离开洞谷悉心将养,也未必能多活几年。”

肥猪有些嘴唇发干,如此明目张胆的蛊惑,也当真称得上是堂堂正正了,丑逸天这番话算是极有分寸的拿捏住了他,没办法,谁让儿子就在自己身后。

“南过那小杂种已经与狗场北门混得熟了,熟到不分彼此,余快的厉害,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只要有他在,狗场中没人动得了南过。”

几经权衡,肥猪还是松了口风。

“千世叔,这次不必像之前那般麻烦。”丑逸天平淡的说道,“上次南过误入了后山洞谷,老祖为了制住他,便传了他一套吐纳心法,他学会了之后,短时间内身躯陷入沉醉,令他再也无法脱逃,只能任由我等对他进行萃取。只可惜我破伤峰时乖命蹇,最后关头还是让他逃了,掐指算来,这几日的时间里也足以让他彻底适应了那套吐纳法门,有了精纯的吐纳心法相佐,若所料不错,想必惊麒子已然融入了南过的血脉筋骨之中,再难以寻常方法进行萃取与提炼。”

肥猪将拳头握紧之后复又松开,他微抿嘴唇,半试探半笃定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生死勿论了吗?”

此言一出,整个灵堂中再次陷入了静默,就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察,一阵干冷的风从门口吹进来,挂满烛泪的白蜡闪了两闪,白纸灵幡被吹得哗啦啦一阵轻响。

丑家大哥与小妹皆是目光复杂的看着丑逸天,半晌,丑逸天才幽幽开口说道:“若是可以的话,尽量让他活着最好,只是现在有人为他撑腰,也只得先杀了他,再寻机将尸体运出来,那位北门门主再如何义气深重,总也不至于连他的尸体都要守着不放吧。”

肥猪本想再推脱两句,可面对着如此通透的一个少年人,许多的空话虚话也当真没必要提起,作为一个多年的牢营管教,想谋害个把人命也并非什么难事。肥猪思前想后,觉得丑家老二的法子切实可行,而且在时限上也要求宽泛,肥猪现在还吃不准的就只剩一点了,那就是丑家这兄弟俩是否和睦,老大有担当,老二有心机,这两人若是今后起了争执,会不会误了自己的事。

“大公子,方才你家老二所说的那些,千某是否可以当真!”肥猪看着老大丑逸年问道。

丑逸年迎上肥猪锐利的目光,沉稳了一下心神后平静说道:“逸天比我聪颖得多,他的话,便是我的话,便是丑家的话!”

这答复无懈可击,肥猪如同一只狐狸般的笑了起来,如果丑家老大真能一直都像今天这样沉得住气,破伤峰未必就会败落下去。他以玩味的目光扫过丑逸年,又扫过丑逸天,最后认真的看了看三小姐丑逸淼,要是两个破败之家能够相互扶持,或许还能谋到一条新的出路也说不定。

丑逸淼被肥猪看得后颈发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大哥会那样心急的将她许了人家。

片刻之后,肥猪热切的目光暗淡下来,他悠长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可惜了,可惜我家鼎儿是个废物。”

站在他身后的千金鼎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只是听到老爹对自己不堪的评价,他一时激愤想辩驳两句,谁知却引得胸肺间气血翻涌,让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声空洞无力,听上去就像有人在敲打着一个被掏空了的木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