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芡是没错,可是你的芡汁太厚了,而且,调芡粉的水只能用冷水,直接加热水的话就会成坨,根本搅拌不开!”羊角髻说话间又夹起了一口菜,咀嚼之后继续说道,“炝锅的葱蒜有点过了火,下次你要是拿不准火候,可以先将青菜炒熟之后再放这些调料,滋味是一样的,而且出锅后香气更浓。”
“不愧是大师啊!”大鹫一脸崇拜的看着羊角髻。
南过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也跟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了,发现跟上次没什么区别,吃起来还是跟鼻涕一样。
余快咬着筷子,对南过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中午这顿也就算了,好歹先让羊角髻把晚饭应承下来,断了大鹫的念想。南过看懂了他的示意,然而却什么也不说,平静悠然的享用着惨不忍睹的青菜炒肉丝。
羊角髻携了点青菜,端着碗起身走了,她还是不怎么适应跟余快坐在一起吃饭。
心知躲不过去,余快不怎么情愿的端起了饭碗,用筷子在青菜中挑拣那些黏糊糊的肉丝来吃。其实大鹫从前做的饭还是能够勉强下咽的,自打明里暗里跟着羊角髻学了几手之后,也不知为什么,她反倒再也做不出人能吃的东西来了。
“你说,那座卑塔究竟是谁建起来的呢?”南过将米饭中的两粒沙子挑出碗来,漫不经心的对余快问道。
“不知道!”余快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开始在米饭里寻找沙子,边挑边回应道,“我只觉得,应该是一位学贯东西的天才魔法师!”
“为什么一定是魔法师呢?就不能是一位学贯东西的术士吗?”南过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民族自尊心又被唤醒了。
南过扒了口饭说道:“卑塔中几乎没有任何针对东方术士的法阵,但针对魔法师的布置却多不胜数,布置越多,可供破解的方法也就相应增多,所以说,这座塔对魔法师比较偏心,设计者更愿意登上顶层的人是个掌握着魔法能力的人。那上面,或许藏着某个秘密,或许封印着某种力量,也或许,住着某个人。”
南过一阵头皮发麻,压低声音追问道:“你是说,那顶上有人打更?”
余快一口米饭卡在喉咙里差点咽不下去,另一边的大鹫则听得娇笑连连。
南过转头看着大鹫,思忖片刻之后问道:“大鹫,你就没想过登上卑塔去看看吗?”
“我去过呀!”大鹫欢喜的说道。
南过一愣,他看看大鹫,然后又看看余快,发热的脑子已经处于短路的边缘,他想不通,既然有大鹫可用,余快为什么还要来指望自己。
“那你爬到了第几层?”南过愣怔的对大鹫问道。
“我当初只爬上了第六层,拿了件东西就出来了。”大鹫说道。
“拿了什么东西?”南过激动的追问道。
“就是我那个签筒啊!”大鹫捧腮看着他说道。
南过一脸的激动缓缓冷却下来,在他眼中,大鹫的形象从一个光芒万丈呼风唤雨的大魔法师,一下就堕落成了躲在闹市街边给人摇签打卦的神婆,遇到个冤大头就会上赶着跟人喊一句,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你这是凶兆啊,用不用我给你指条明路消灾解惑?
余快喝了碗凉水,清着嗓子对他说道:“这就是卑塔最能考验人心的地方,那里面放着许多稀有之物,方方面面的东西都有,谁都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两件自己喜爱的物事,只是拿走了那里的东西之后你就再也进不去了而已。想想看,当你竭尽全力再也攀登不上更高一层的时候,只要你肯回头,就能拿走一件与你实力等同的宝贝,这是何等的诱惑。当然了,人总是贪心的,倔强的,总是不甘于仅仅拿到唾手可得的东西,可是当你经历过几百上千次的失败之后,内心也就绝望了,到那个时候你回头看看,那件你所喜欢的东西仍旧等在那里,然后你就会安慰自己一句能力不行就应当知足常乐,接着,你就会毫无愧疚之心的带着东西走出来。”
“难道这么想就不对吗?”南过不解的说道,“明知道自己能力不够,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余快眸光温和的看他,倾斜着嘴角微微笑道:“相信我,你绝对不是能力不够,你只是单纯的智力不够而已!”
南过赌气的扒了两口饭,然后对余快说道:“你也绝对不是能力不够,你只是单纯的打不过老坛而已!”
“老坛?”余快想起那个背着两只坛子的胡先生,脸上笑容就开始变得失了光彩。
南过坏笑着放下空碗起身离开,他觉得能像这样揭人短处捅人伤疤实在是太爽了。
吃过饭,刷好碗,南过就坐在院里晒太阳,他总是偶尔提心吊胆的看一眼大门,生怕不知何时又闯进两个人来,拉着他去做对擂的见证人。羊角髻就坐在他的身边,一针一线的缝合着符箓布袋。
“你家那个大叔和婆婆都是印纹术士?”羊角髻补着袋子,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南过拉家常。
“嗯!”南过侧身靠在背后的花台上,心不在焉的回应着。
“记得你说过,你家的婆婆复姓白戴,莫不是阶牯城中的那位伪圣?”羊角髻继续捻针扯线,丝毫也没有去看南过的脸。
“嗯!”南过仍是心不在焉的答复,可是当羊角髻的话真正过了一遍脑子他才发觉到问题,“嗯?什么叫伪圣?”
羊角髻没再说话,她也是一时失言,既然是那位圣品印纹术士的家人,想必南过也是忌讳伪圣这个说法的,她将针上的棉线咬断,随手将布袋递给了南过,然后便站起身来回了屋里。
南过收好符箓布袋,有些不解的看着羊角髻离去的方向,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伪圣这个说法,可是人家既然不想多说,他也不好强求,只能挠了挠头走出小院。绕过前街时,正见到余快躺尸一般躺在藤椅上,看着那些修复土楼的人做工,南过没理他,准备径直从他背后走过去,只不过,拥有魔法波动的两个人即便不看不听,也可以清晰真切的感知到彼此。
“去哪儿啊?”余快头也不回的问道,说话间还用手掏了掏裤裆。
“爬塔!”南过言简意赅的答道。
余快没再说什么,南过走出去两步之后自己又回来了,趴在藤椅的靠背上问道:“你知道什么叫伪圣吗?”
“伪圣?什么伪圣?”余快茫然的回头问道。
“没什么,你忙你的吧!”南过笑着说道,看来余快也并非是全知全能。
“记得早点回来让你家那口子做晚饭!”余快将燃着的雪茄塞回了嘴里。
“那你就慢慢等着吧!”南过轻笑着说道,然后便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卑塔呢,就像是个闯关类游戏,只不过没有保存进度的功能,所以你一定不要忘了登上每一层的方法。”
南过一脸谄媚的跑了回来,一边帮余快揉着肩膀一边说道:“这么说的话,是不是每一层中都暗藏着通关法宝啊?”
“那倒没有!”余快干脆利落的否定道。
南过面带冷笑的撤回手去。
“但我可以给你一些辅助道具!”余快说道。
南过一脸狗腿相的再次贴上来,搓着两手欣喜的说道:“破费了破费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你此去前路凶险莫测,我赐你三根救命毫毛,可以随机应变,救得你急苦之灾。”余快说道。
看着余快手上捻着那三根卷曲的黑毛,南过差点直接气出脑淤血来,刚刚还真以为他会大发善心,没想到还是在耍自己。南过想在附近找块砖头报复一下,低头间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臂上有了异常,湍急的魔法波动在手臂上缠绕,形成了四个紫色的中土文字:王八羔子!
“你终于留意到了!”余快转过身,对傻愣愣盯着自己手臂看的南过说道,“记住刚刚的感觉,利用自身魔法波动来表形表意十分微妙,不是靠别人教就能学会的,这是你将来能否登堂入室掌握精神力的基础。幸亏你头脑简单,光靠积攒怒气值就能一次搞定。去卑塔吧,趁着天还没黑再去找顿虐!”
被他这么一说,南过神色怔忪的朝前走去,一路上都低着头,反反复复看着自己的右手。
临近傍晚时分,南过再次被羊角髻扛回了小院,一口凉水喷下去,两仪吐纳也挡不住这瞬间的温差变化,南过打了个冷战,从花台上坐起来,擦了把脸,抢过羊角髻手上的半碗凉水一口喝干。
羊角髻看着他呆板的神情,又帮他舀了一碗凉水过来,南过咕嘟咕嘟又是一口气喝干。羊角髻看着他有些不对劲,正想开口问问究竟,却见他将脚上的靸鞋脱了下来,两只鞋的鞋底都已磨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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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破伤峰经历那场浩劫之后,近乎七成的屋宅院落都被夷为平地,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峰主惨死,连尸骨都没能留下,这个以一门一户撑起来的医道世家,前途一片暗淡。
临近山门这一侧的大院,是峰上仍旧保存完好的几个宅子之一,丑家祠堂也在那场变故中片瓦不留,历代祖先的牌位更是再难寻觅,长子丑逸年重选屋宅做了祠堂,供奉破伤峰的列祖列宗,又在临近山门这座大院里设了灵堂拜祭亡父,三个子女身披缟素,在那具空荡荡的灵柩之前,为已逝的老峰主守灵。
破伤峰在大厉的杏林中威望崇高,但人缘口碑并不算好,只因每每有人上门寻医问药,峰中之人所需的酬答都甚为昂贵,即便诊金只差一星半点,任那病患哪怕死在山门之前也无人理会。
人缘不好,又事发突然,而且丑家血脉也就仅剩了这最后一支,这也就导致了根本没什么人前来吊唁。
丑家三个子女中,也只有女儿丑逸淼在灵堂设立的当晚大哭了一场,长子与次子始终都不曾掉下过半滴眼泪。
丑逸年向火盆中撒着纸钱,阴鸷的眼眸在火光下明灭不定,老父临死之前的那些举动成了个梗,卡在他的喉头,让他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时常在想,那天的事如果能从来一次就好了,他一定不会那么昏头。
丑逸天蹲在地上,用指甲抠着嵌进鞋底的细小沙粒,清理了左边,又开始清理右边,这种无意义的小事早已成了他的怪癖,而且乐此不疲。
昨天那场大哭让丑逸淼的眼睛发红,其实今天她也在不时的偷偷抹泪,所以双眼上的红肿并不曾消退。
“逸淼!”丑逸年转过头来,看着跪在下手的妹妹说道,“你也及笄了,昨天我已给骦茈西北峰上去了信,想将你许给帅家二房的老四,那边若是有意,等你三年守孝期满,他们就赶来迎你过门。”
丑逸天抠着鞋底的手兀自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哥,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大哥,父亲尸骨未寒,你怎么就急着把我嫁出去?”丑逸淼愣怔的盯着大哥说道。
“尸骨未寒!”丑逸年望了一眼装殓着两件衣帽的空棺材,黯然说道,“这其实本就是父亲的意思,只是他一直觉得你还小,也没腾出空来。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事,可西北峰上年岁合适又尚未定亲的就只有二房老四,我若是不抓紧时间,只怕他们会另寻了别家的亲事。”
“让他另寻别家去好了,我不嫁,我这辈子就守在咱们峰上,哪里也不去!”丑逸淼怒冲冲的叫嚷道。
“只是去了封信而已,人家也未必能看得上你!”丑逸天低着头说道。
丑逸淼怒瞪着他,只一瞬间,委屈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丑逸天神色不变,但心里却慌了,这一奶同胞的妹妹从小到大都在和自己争斗,然而却一次也不曾被自己气得哭过。有谁会不疼爱自己的亲妹妹呢,更何况,这个妹妹长得还那样像娘亲,只是在丑逸天还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许多事情,家族的隐疾,改命的大药,以及大哥的面热心冷,自从八岁那年被大哥假意失手推下了山坡,他就总是担心自己活不到成年,所以他开始疏远妹妹,尽力让她与大哥更亲近,那样的话,自己哪一天真的死了,她应该就不会像娘亲去世时那样伤心了吧,而且,大哥应该也会善待她,毕竟作为女儿也没资格抢他的药。
丑逸天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里隐隐的疼,本是想说两句软化安慰一下,谁知一张口,却又习惯性的变成了揶揄。
“你还以为自己有多好,文不成武不就,脑子笨又爱犯懒,医经药经从小抄到大却连半本也背不下来,捻针打穴就没有一次不犯错,这些学的不精也就罢了,好歹嫁人后相夫教子也用不上,可琴棋书画,刺绣女红,膳食烹饪,算账理财你哪一桩又能拿的起来?西北峰好歹也是出过两任太医令的医家大族,现在又是咱们老头子刚走,人家能不能应承这门亲还真悬了。”
“够了!”丑逸年低喝一声,“我破伤峰的掌上明珠,许给他家二房的四子难道都算高攀了吗?”
丑逸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河口般一发不可收拾。丑逸年见状便站起身来,摸着她的头顶温言抚慰,他对这个二娘生的妹子当真没有太多恶感,许亲事也不夹杂半点私心,丑逸淼现在年纪确实还小,但守孝三年之后可就不小了,那时候再为她找婆家,也就没了现在这么足裕的底气。
逸淼的哭声渐弱,丑逸天仍在弹着自己的鞋尖,这时候,缺了一条腿的青猿老鹤拄着拐杖走了进来,对着灵堂中的三人比划几个手势。丑逸年望了一眼丑逸天,丑逸天便解释道:“千金鼎和他老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