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明拄着拐杖挤进人群,大声说道:“凭啥杀俺们的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打鬼子的时候你哪去了?有本事拿枪冲小鬼子开去!”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如果不是有卫兵拦着,黄修明几乎要冲进屋里揍吴连成。
“想造反是不是?”吴连成吼道,脚下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老吴,把枪收起来!”王建业喝道,“眼下救人要紧,其他事等回来再说!”
吴连成看了看眼前这个架势,如果再僵持下去只怕不好收场,便就坡下驴说了声“是”,把手枪插回枪套。一挥手,命令卫兵放开六子。
“散了,散了!”邱兴海吆喝着把众人驱散。
六子恨得牙根痒痒,凑到吴连成跟前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就想弄点宝贝吗,犯得着下死手?”
吴连成也不示弱,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以阴冷的目光:“我是为了维护国家法度!你诈死逃脱刑罚,迟早要还!”
赵明训看到两个人的架势,就像一对准备斗架的公鸡,连忙说道:“六子,你马上准备一下,即刻进城!”
“知道了!”六子一字一顿地答应道,眼睛依旧狠狠瞪着吴连成。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互不相让,向对方传达的却是同一个意思:走着瞧!
“好了!”王建业上前分开两人,“六子,马上随我进城!”
六子本能地应了声:“是!”
转念一想不对,扭头又把目光投向了王建业,他把嘴巴一咧:“啥?俺跟你一块儿进城?”
赵明训说道:“对,团座的家就是县城的,熟悉那边的情况。你跟团座一起去!”
“不中!”
六子脖子一梗,青筋爆得老高:“县城里哪个旮旯俺不熟?要去老子一个人就成!”对赵明训的命令,六子向来没说过“不”字。但是今天让自己与王建业这个名义上的上峰、心眼儿却少得跟针尖一样的家伙执行任务,那是万万不行的。
“怎么,你怕了?”王建业当然明白六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等赵明训重复命令,冲着六子一扬眉毛,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六子心高气傲,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却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最怕别人激。王建业随口这么一说,就把六子激得差点蹦起来。他一挽袖子,涨红着脸大声说道:“怕?老子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在撒尿和泥巴玩呢!打听打听去,六爷怕过啥?”
王建业冷笑着说道:“那好,既然不怕,那就进县城吧!”
“去就去!”六子双手叉腰,一副打虎上山的架势。
“等一下,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说话的是吴敬之,众人扭头看去都感到有些惊讶。
“吴先生,谢谢你的好意⋯⋯”王建业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吴敬之打断了。
吴敬之诚恳地说道:“王团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吴某绝不是心血来潮!我在县城教书多年,县城里的情况也多少了解一些。而且我有很多学生都留在了县城,有些还在重要的部门任职,我去了一定能帮上忙,绝对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这个⋯⋯”王建业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把目光投向赵明训,征询他的意见。
赵明训明白吴敬之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便冲王建业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收拾一下马上下山!”王建业点头同意。
三个人简单准备了一下,都换了百姓衣服,又与邱兴海、赵明训等人商量了接应事宜。离开盘龙山,沿着小路赶往县城。
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一边走一边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由于是化妆侦察,所以大家都没有携带武器。但是对于几个人来说,这次进县城的目的各不相同。
除了侦察之外,王建业的另一个目的是回家看看母亲,毕竟离家多年,家里对自己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除了报个平安,还要将父亲的死讯告知母亲。
作为肩负重任的老党员,吴敬之需要与县城的地下交通站取得联系,将这段时间的工作详细向组织上汇报。
而六子除了要救出自己的兄弟,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寻找机会教训一下王建业,然后离开这支乌七八糟的国民队伍。至于去哪里,六子还没盘算好。反正有那么多哗啦哗啦响的大洋,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是爷。
“六子,你以前真盗过墓?”吴敬之想起吴连成的话,便问六子。
六子歪着脑袋瞪了他一眼,气乎乎地说了句:“关你啥事?”
“从古到今盗墓都是重罪,怪不得吴团副要处决你!”王建业头戴一顶大礼帽,一副商人装扮,接过话茬说道。
六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夕阳西下,延绵的城墙披上一层金黄色的纱,显得格外雄伟厚重,城头上的旭日旗在落日的映衬下醒目。这座屹立在东方的千年古城,此刻像头疲倦的老牛,病怏怏地卧着。
三个人驻足在山坡上,看着前面的青州城,心里都觉得甚是感慨。
下了山坡,来到城门前。城门口看不到日军的影子,只有两个伪军在站岗,都是懒洋洋的样子,对过往行人的检查也是有一搭无一搭,三个人很顺利地就进了城。
城门洞里张贴着一张大大的布告,王建业瞟了一眼。如此松懈的防备,让他更加坚信枪决和青山只是一个圈套。
顺着大街在溜达了一圈,整个城内完全看不到日军巡逻队的踪迹,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紧张的气氛。只有位于邮政大楼的宪兵司令部和特务机关门前,几名日军忠实地执行着警卫任务,而且架着机枪。
所谓欲盖弥彰,这种外松内紧的假象恰恰暴露了日军的阴谋。
“这也太假了吧?”王建业心里面暗暗嘀咕。在他的印象中,侵华日军不仅有其凶狠残忍的本性,同时也有奸诈狡猾的一面。很显然,鬼子这是有意留给对手的破绽。
邮政大楼是座混凝土结构的三层建筑,是以前德国人建造的。由于坚固异常,日军选择这里作为宪兵司令部和特务机关的办公地点。对于这座建筑,王建业并不陌生,小时候经常跑到这里玩。
在整个北城内只有这儿戒备森严。三个人又围着邮政大楼转了一圈,都觉得和青山关押在这里面的可能性极大。
天渐渐黑了下来,王建业又领着吴敬之与六子来到自家的街道上。远远的便看到对面王延荣的府门口四五个伪军端着步枪,警惕地端详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如果贸然回家,肯定会被发现。王建业望着近在咫尺的家门,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回家。
“掌柜的,咱先找个地方吃点饭呗?”六子小声说道。这是事先商量好的,王建业的公开身份是商人,吴敬之则扮作帐房先生,六子自然而然成为跟班的伙计。
正说着,一辆挎斗摩托车从三人身边疾驶而过,车上坐着的正是刚从县政府下班的王延荣。王建业早听说自己的这个堂伯作了日军的伪县长,生怕被他认出,忙将帽沿往下压了压,示意离开此地。
摩托车停下后,王延荣径直往家里走去,几个伪军连忙打招呼,并麻利的敞开大门。王延荣点点头,算是回应。前脚刚迈进大门,无意中一回头,却看到了匆匆离去的王建业等人。
王延荣觉得其中一人的背影好生面熟,一时又记不起是谁。当下也没有多想,自顾进了院子。
三个人来到醉仙酒家,赵老栓看到六子等人非常惊讶,连忙迎上前招呼道:“哎呀,这不是六子老弟吗?最近在哪发财呢?”
六子笑嘻嘻地拱拱手说道:“赵老板生意可好?俺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光棍能发啥财?这不,到您这儿讨口饭吃来了!”说着眼光扫过店里的客人,落在了临窗正在喝酒的三个伪军身上。
赵老栓知道六子与和青山有交往,估摸着八成是为和青山的事而来,便将三个人请到了里面的雅间。
“喂,赵掌柜,过来一下!”一个伪军也注意到了王建业等人,便冲赵老栓喊了一嗓子。
赵老栓示意六子稍安勿躁,转身来到伪军跟前,笑呵呵地问道:“五爷,您是要加个菜么?”
“去去去,加啥加?”
那个被称作五爷的伪军喝得面色通红,指着雅间问道:“老子问你,那几个人是干嘛的?咋面生得很?”
说话工夫另外两名伪军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往雅间闯。
“使不得,使不得!”赵老栓连忙拦住他解释说,“五爷,这是咱店里的老主顾,是大大的良民!您要这么一查,俺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您吃您的,俺再给几位老总加个酱牛肉咋样?”
“老主顾?”
“对,对!老主顾!”
“那也不中!”另一名伪军一挥手,“除非你再给咱们打一提地瓜烧来!”
“中中中!”赵老拴连忙答应,回头冲跑堂的伙计喊道:“伙计,给几位老总再来一盘酱牛肉、一提地瓜烧!”
伙计答应一声,麻利地端了上来。赵老栓亲自将地瓜烧给几个人斟满:“还是五爷识贷!咱这店虽小,可这地瓜烧是咱自个儿酿的,口味纯正!来,几位老总尝尝。”
安抚好了几个伪军,赵老栓重新来到雅间放下门帘,看了看王建业与吴敬之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六子起身看了看外面,确定没人偷听,转身说道:“自己人,都是青山老弟的朋友。”
“这么说你们是为了青山的事儿来的?”赵老栓问道。
六子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外面反问道:“外面那几个二狗子咋回事?”
赵老栓拿起茶壶,一边倒水一边说:“领头的那个叫崔五,人们都叫他老五,人还不坏,常到咱店里喝酒。”
“赵掌柜,关于和青山的事你听说了吧?”吴敬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问道。
“唉!”赵老栓长长叹了口气,“咋没听说?这城里贴满了布告,满大街都嚷嚷遍了,说是这几天要在万年桥河滩上枪毙。和老爷去找鬼子头求情,也被赶了出来,都急得病倒了!”
王建业问道:“那你知道人关在什么地方吗?”
赵老栓想了想说道:“这个不好说,俺寻思着八成在宪兵队。”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建业接着问道。
“这青州城里关人的地儿就两个,一个原来国民政府那个监狱,一个就是鬼子的宪兵队。”赵老栓说道,“夜来那个监狱管事的从这儿要了些酒饭,我随便打听了一下,监狱里这几天没往里送人。”
几个人点点头,同时陷入了沉思。如果真如赵老栓所说,和青山关押在宪兵队,宪兵队驻扎着上百号日军,想把人救出来谈何容易?
“赵掌柜,你这儿有住的地儿没有?”六子问道。
“有,有!后院有两间空房,原来是伙计住的地方。如果几位不嫌弃,能将就一晚。”赵老栓说道。
“中,就麻烦赵掌柜安排一下!”六子拉了把椅子坐下,“先给俺们弄点吃的。”
“好!”赵老栓答应一声,转身出在安排饭菜。
王建业看着赵老栓的背影,不放心地问道:“这个赵掌柜可靠么?”
六子顺手拿起一双筷子,在用衣角擦了擦,白了王建业一眼,挖苦道:“俺说王大官人,这赵掌柜是青山将来的丈人!你要是怕死,先自个儿跑呗,没人拦你!”
“你!”王建业气得几乎要拍案而起,用手点了点六子的鼻子,努力将火气压下去。
不大工夫,赵老栓亲自端来了几样饭菜。
六子瞅了一眼问道:“酒呢?”
赵老栓低声说道:“六爷,你们要干正事儿,喝酒会误事的!”
“行吧!”六子说着抓起一个白面馒头,“知道和老爷家在哪儿吗?”
“知道,就在南城大街,门口两棵老槐树。不过待会儿就要关城门了,过不去。”
“关城门?”
“对呀,见天这个时辰关城门,南城与北城都关,中间还隔了道阳河。要想去找和老爷,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行。”
正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伪军崔五的喊声:“赵掌柜,饭钱先记帐上,下月发了军饷一块儿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