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兴十年六月,两相夹击之下的甄萱百济,再也坚持不住,于是逃往南部,准备向日本国求助,却被增援的北海水师在耽罗岛外拦住。
耽罗是个小国,地盘就是后世韩国的济州岛,一向为新罗之附属。赵匡凝早就按照李弘益的指示,占据了耽罗岛,并引入了一批契丹马,以岛屿为马场。
而弓裔直面李存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抵挡都无比辛苦。他原本还以为,能够一如二百余年前大唐征高句丽时那样,学着利用境内山地、堡垒抵挡,却不曾想遇到了会用火器的大唐军队。
一座又一座坚城被爆破,然后唐军一拥而入。这一次李存勖也发了狠,就这么一座城一座城地打下去,誓要将弓裔以及新罗人的最后一滴血炸干。
弓裔数次请降,李存勖学曹用行对待安南曲颢的作法,置之不理,于是绝望的弓裔,在泰封最后一座孤城小亨城内自焚而死,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新罗兵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
至此朝鲜半岛再度回到只有一个新罗国的时代,欣喜万分的金峣,前来拜会李存勖,想要感谢上国的再次伸出援手,并幻想着前往渤海国拜会元帅李弘益,希望能够拿回被契丹占据的土地。
然后他惊愕地看到,从李存勖身后转出王贞白,一言不发地递上了一张纸,于是他的脸色如同当初的大諲撰一样,无比地苍白。
因为这张纸上写着大唐救援新罗的条件,第一,分设朝鲜道,新罗故州县尽废之,新设乐浪、带方、玄莬、真蕃四郡;第二,迁真蕃郡,也就是如今的新罗国大族分散至其余三郡;第三,办成均大学,四郡百姓必须学汉语、习汉字,禁新罗土话;第四,设熊津都督府,统管玄莬、真蕃二郡兵马军事;设安东都督府,统管乐浪、带方二郡兵马军事;第五,迁新罗王族金氏入关内,为昭宗皇帝守陵,作为当初新罗坐视不顾中原内乱的惩罚。
这是一份比渤海国大諲撰签署的卖国条约更加苛刻的条约,如果金峣答应,那就意味着这个世间,从此再也没有新罗人这一说了。
于是金峣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在他身后,李存勖等诸将露出了嘲讽一般的笑容,王贞白心有戚意,但很快调整了过来。
乾兴十一年九月,举兵反抗的新罗国主逃往日本,新罗国灭,而第一任朝鲜道观察使的人选,正是二十多年前入长安求学、并出仕大唐官职的著名诗人崔致远。
崔致远本欲以年老不堪请辞,但李弘益不许。他不敢违抗,因为崔致远知道,如果自己就任这个一看就是傀儡的职务,或许还能保得几分新罗人的香火。他只是不明白,为何曾经那个大气、开放包容的大唐,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有些…丧心病狂?
李弘益本意是留李存勖坐镇平壤,负责契丹故地松漠道、原渤海国的扶余道以及朝鲜道三道军事,同时准备备战日本。
原本李弘益是不打算攻打日本的,因为收益实在不大,而且北海水师只能算是近海水师,朝廷缺失相关海图资料,若攻打日本,少数也得准备五年以上。
但是他在渤海国,听闻日本曾经派遣使者,要求渤海国朝贡日本,做日本的藩属,但却被渤海国拒绝了,而且甄萱和金峣先后打算逃往日本,只是一个未成功,一个成功了而已。
所以在李弘益心中,日本就成为了大唐潜在的攻击目标之一。只是他想到后世忽必烈时期曾攻打过日本,却两次遇到台风,皆以失败而告终,心中便犹豫了起来。
李存勖却不愿意留在这里,虽然他实际上在行使当年的安东大都护之权力,但终归是离中原太远,他生怕李弘益就此将他隔绝在朝廷之外。而且最为关键的是,攻契丹、渤海乃至朝鲜道,李存勖打得很是愉快。
有李弘益在后方坐镇,他就根本不需要操心任何后勤补给,只需要一心一意在前方打仗便是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李存勖突然觉得,若是能够与李弘益真心实意地联手,两个人当真是天下无敌。
既然李存勖不愿意留在这里,那么剩余的人选就不多了,只有曹用行、李胜甲二人,再向下就是王彦章和浑炜了。折嗣祚的性子,相较而言有些不大合适了。
最后还是李胜甲主动表示留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在读李弘益的著作,收获颇深,对李弘益认为中原王朝最大的外敌,一是北方草原,二是西海之外的前者,很是赞同。
东北不乱,以如今漠南、漠北的草原部族实力,还当真对大唐造不成任何威胁。而且他觉得自己的功劳也有了,也该歇一歇,给后辈让一下路了。
自当年李弘益不远千里入丰州帮助他对付阴山达靼,李胜甲就一直跟随着李弘益的步伐,成为李弘益最为信任的那一批人之一。以他对李弘益的了解,只要自己在东北呆上一任,稳定了地方,下一步不管是兵部还是枢密院,总归是有他的一个位置。
于是李弘益引大军返回中原,李存勖继续镇守幽州,因为朝廷下一步的作战目标,就是肃清漠南漠北,李存勖自然还想要参与其中。
曹用行则返回了长安,并坐镇河西道,准备对阴山、河西两部达靼再一次进行整合。李存孝则从河北道调回长安,他这个枢密院使可是一天都没有认真行使过自己的责任,将一切事务都丢给了张琏,自己却在外面带兵打仗。
乾兴十二年春,李弘益的母亲张氏病逝。老太太去世时很是安详,她的父亲和丈夫,当年不愿意受异族统治,于是毅然决然地在沙州西北偏远之地起兵反抗吐蕃,而如今她的儿子李弘益,显然比他的外祖父和父亲做的更好。
自己的父亲张议潮得到了朝廷的公正评价和追封,而自己也得了申国夫人之遵号,四个儿子都有出息了,孙子辈也都各有所长,她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张氏的去世,对于大唐官场来说,是一次大震荡。因为按照朝廷颁行的礼法,李弘益四兄弟都要守孝九个月不能视事的。
天下兵马大元帅、内阁翔鸾阁大学士、北庭道观察使、剑南道观察使,李弘益兄弟四个人全部暂时卸下权力,这影响可就大了。
于是无数心存别志的官员们开始活动了起来,这个时候李珽站了出来,态度强硬地表示,朝廷离不开李氏四兄弟,李弘益有再造大唐的殊荣,任谁都不能否定。
到最后连天子李柷都惊动了,自他大婚之后,李弘益逐步放权,民政大权都归于内阁,军事大权自然依旧被他牢牢掌握。但是李柷还是得到了一些权力,而且他虽然实际权力不多,但这个皇位却坐得越发安稳。
到这个时候,他也看出来了,李弘益的确是没有称帝之心。或许李弘益确实是个权臣,但总归是不曾觊觎过皇权的顶点的。这些年天下太平,李弘益指挥得当,将大唐疆域再度扩展,几近高宗朝时的巅峰,数十个周边国家,都在入朝,大唐再度君临四海。
所以李柷必须要表态,他刚刚得了一个皇子,上面还有两个公主,后宫美满,自然不愿意看到因为此事引发朝局的动荡。于是李柷作出了一个再次令世人惊讶的举动:亲自至李弘益府上为申国夫人吊孝。
当年李柷被李琪护送至凉州,李弘益常年处理政务,虽然对他也很关心,但总归不如张氏和索梵微、康妙妙来得更加亲切。李柷心里一直视张氏如祖母一般,他知道张氏教导子女有方,所以一向对张氏很是恩待。
李柷的表现彻底让官场沉寂了下去,而对于李珽建议朝廷夺情,李弘益和回长安奔丧的李弘定、李弘谏都拒绝了,见到三个弟弟态度如此坚决,李弘愿也不得不表示兄弟要站在一起。
自乾兴八年韦庄去世后,乾兴十三年,苏检卸任,不再担任内阁大学士,次年病逝长安家中。
乾兴十四年,李弘愿请辞,居于长安。同年吕师周领大军攻大长和国,耗时一年半,逼迫大长和国郑氏奉表请降,于是朝廷增设云南道。
十五年秋,李存勖领十万大军,扫荡漠南漠北,灭大小部族十二,降百余部,于燕然山设漠北道,置燕然都督府。
十六年,慕容阎昆病逝。同年夏末,李弘益与曹用行再度联手,领兵西征,李存孝、王彦章等诸将为副;而李存勖则兵出燕然,入河西达靼故地,攻打苟延残喘的西州回鹘。
驻金满县的神武军都指挥使伍时杰同年冬病逝,闻听大唐军至,仲云部请降,而一向心怀大唐的于阗国,其国仍存,国主为安西道疏勒都督府大都督。
十七年,李存勖攻灭西州回鹘北部的粘八葛、拔思母等部,黠戛斯再度归顺大唐。王彦章与夏鲁奇领兵反攻入金山,最终西州回鹘可汗被夏鲁奇擒杀。
十七年秋,大唐与喀拉汗国初战于旧石国,曹用行与高行周出奇兵,灭葛逻禄部,男丁高于车轮者,尽斩之,为当年高仙芝与黑衣大食战于怛罗斯时葛逻禄临阵背叛报了仇。
十八年,原波斯故地的萨曼王朝出兵阻拦,六战皆负,于是向大唐求和,成为大唐名义上的藩属国。
二十六年,早已经不再处理政事的李弘益,病重在床。此前李存孝、李珽、周成等老人相继去世,三哥李弘谏、大哥李弘愿也已经病故,李弘益看着眼前的儿女孙子,心里有些遗憾。
康妙妙比他早数年去世,索梵微也在去年先走了一步。他唯一遗憾的是,两个儿子未能继承他的衣钵,老大李道岳因为是庶长子,跟随堂兄李绍宗入了军,现在为玉门军都指挥使,老二李道允虽然是嫡长子,他也一直悉心培养,却无心官场,而是成为了长安大学的副校长。
想到还健在但也已经衰老的曹用行,还有他那个极为出色的儿子曹议金,李弘益望着高行周,这是他在两个儿子之外,挑选的继承人,艰难地笑了笑,说:“大唐好男儿,哪里有许多眼泪?记住,大唐永存,华夏不灭!”
乾兴四十二年,李柷无疾而终。相比他的父亲、伯父、祖父等,李柷并不算是一个长寿的皇帝,他一生没有太多的爱好,除了绘画和书法。
李弘益去世三十年后,高行周也垂老致仕。自此李弘益一代的人物,全部凋零。令人讽刺的是,高行周病逝之后,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便正式废除,枢密院也被夺了部分权力归还兵部,国事的最高决断权,也被内阁交还天子,又再度回到了李柷的儿子手中。
李弘益或许改变了一时,但他总归是局限于自己所处的阶层,受限于自己所代表的利益集团,同时也受限于个人的眼光,很多事情并未得到真正彻底的改变,而他遗留的著作,也因为思想过于超前,渐渐地被世人所遗忘。
或许,历史的车轮在有人强行偏移了轨道之后,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又将他推回了既定的方向和路线。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历史循环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