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住在山下木屋的人不少。刚开始只有翠姑和一盼,以及夏姨和囡囡。美子生病后,夏姨把她给接到了身边照顾。在李二夫妻去世之后,儿子李恩也被窦天权派人送上了山。
这样一来,就苦了翠姑。仨小孩儿,还有个有病的孕妇,六七个人的衣食住行,全靠她操持。夏姨有心帮忙,可身体越来越不行了,稍微站久点,膝盖骨就疼得受不了。她心疼翠姑,说要喊天权那死猴子回来帮忙。翠姑眼眶突然就红了,一头扎在床上,还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翠姑啊,”夏姨轻轻抚摸着翠姑的肩膀:“跟妈说,出了啥事?”她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症结所在。准是她儿子又犯病了,这段时间对翠姑冷得得很呢。她琢磨着,这家伙,莫不是外头有人了?她就劝翠姑:“翠姑呐,这男人啊,就跟小孩一个样,贪玩!咱们啊,得包容点。等他玩够了,还会回来的。”她和老爷不就这样吗?爱过,也恨过,到最后还不是觉得她好。
“妈,”过了好一阵,翠姑掀开被子抬起头来,眼睛又红又肿:“她回来了。”
“哪个回来了?”夏姨心里一震,脑子第一个想到的竟是白杏。说来也怪,这段时间她除了经常梦到老爷,还两回梦到白杏。场景都一样,追着喊她妈,还跟她要玉菩萨。
那天,夏姨惊醒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扛把锄头就去了夏姬的墓地。三十多年了,那东西还在吗?她记得的,当年就埋在夏姬坟前那株万年青树底下。那时候,天权刚满月,夏姬居然把那该死的玩意戴在儿子的脖子上。她绝不让唯一的儿子遭到诅咒,于是寻了块差不多的玉做了替换,又把那块不祥之物埋到了夏姬坟前的树下。树已长得很高,根须盘根错节,挖起来很费劲。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总算被她挖了出来。夏姨坐在地上,从铁盒里边的木盒子里,把那枚玉菩萨取了出来。这块玉在地里埋了几十年,还依旧黄得透亮,就跟那黄橙橙的鸡油似的。
“表姐,她回来了。”这些日子翠姑心里矛盾得很。得知白杏还活着,她本该感到开心。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少爷对她的冷淡,那心就痛得要命。
在翠姑讲述和白杏的相见经过时,夏姨突然就觉得那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拽住了一般,疼痛剧烈,还吸不上气。有一瞬间,她甚至停到窦万臣在喊她——夏妹你来,你快来……
夏姨是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第一回是两个月前,赵明艳突然跑来山上,见到夏姨的时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那个跑路的日本女人又回来了,她要祸害我家天枢!”当时,也是毫无预兆的,心脏难受得要命,感觉整个人不行了。
“妈,你怎么了?”翠姑吓坏了。
过了一阵,夏姨总算缓过劲来,她说:“翠姑啊,娘没事。”
“妈,你可不能有事!”翠姑说这话的时候,那眼泪就跟豆子似的,亮晶晶的挂在腮帮子上。爹娘先后都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剩夏姨护着她了。
“都当妈的人了,还那么爱哭。”夏姨用手抹了翠姑脸上的泪珠,把她揽到怀里:“翠姑啊,莫恨你姐了。你有一盼,她还啥都没有呢。”
“妈!”
“翠姑啊,”夏姨拍拍翠姑的脸说:“去,去我的卧室,把抽屉里那个朱红色的盒子拿来。”
翠姑去了,很快抱着盒子回来。这是一个红木首饰盒,分为上下两层,由大小不一的格子组成,可以放项链戒指,也可以放手镯。但是,盒子里边的格子几乎都是空的,只是在第一层的中间格子里,孤零零躺着一枚黄金戒指。
夏姨取出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这是一枚男性的戒指,有点大,戴在夏姨枯瘦的手指上并不合适。她摇了摇头,把戒指放回去,将盒子推给了翠姑:“翠姑啊,你是个好媳妇,好妈妈,这些年委屈你了。我这当婆婆的,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枚戒指是老爷戴了多年的。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礼物。现在,我替老爷转送给你。”
“妈,我不能要!”翠姑把首饰盒推了回去:“这可是老爷给您的唯一念想了。”
“拿着吧,”夏姨望着窦万臣墓地的方向笑了:“等一盼嫁人的时候,给她打对耳环。告诉她,这是爷爷给她的。”
“妈,您以后自己给她吧。”翠姑隐隐觉得,夏姨今天的行为有点奇怪。
“小美呢?”夏姨问。
翠姑探头往美子的房间看了一眼:“应该是出去了。”
“她真没事了?”
“说来也怪,之前还一直病怏怏的。没想到,她哥一来,啥病也没了。还成天背个画本往城里跑,说是还有好些地方没画完。”翠姑说:“妈,您可得管着点,她肚子里可是咱窦家的娃呢。成天画那些破房子,石梯坎什么的,据说天权那火锅店的墙壁上都画满了,也不晓得有啥用。”
“小美和窦璇,都是读过书的女娃,想法和咱们不一样的。”夏姨说。
“妈,”翠姑欲言又止道:“要不您和天权说说这事,美子和她哥到处跑,会不会又给咱家惹什么麻烦?”
美子的哥哥山下石岩不放心妹妹,半个月前辗转来到重庆。他在香港呆了一年有余,也会说一些中国话,但口音很重。窦天玑担心他惹麻烦,就叮嘱他外出时千万别开口,就以哑巴下人的身份陪在美子身边。山下石岩也表示理解,毕竟,一路过来,他也亲眼见到了,这场战争给两国老百姓带来的苦难。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造的孽。他甚至开始理解那些反战,并做了日共的同胞。
“人家不是做了哑巴吗?”看到红彤彤的太阳升起,夏姨推开了窗:“天气不错,我下午去罗汉寺还个愿。”
“妈,等天权回来再说吧。”翠姑说:“您脚痛,哪能走那么远的路?”
“没事的,到了黄桷垭我叫顶滑竿就是。”夏姨坚持道。当初赵明艳犯疯病,她专门去罗汉寺烧了香。后来,美子生病,她虽没去成寺里。但也在心里也求了菩萨的。现在两个媳妇都好了不少,趁还能走得动,是该去把愿还了。
“那我陪你去!”
“家里事这么多,你走了怎么行?”夏姨说:“你要不放心,让囡囡陪我一块去吧。”
翠姑不放心,自己又去不了,只得叮嘱囡囡一路上要好生照顾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