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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摧毁的家园

2018-11-27发布 2063字

重庆遭遇第一次轰炸之后,江湖海底火锅店的墙壁上就多了一幅巨画。凡是到火锅店的人,基本都会在画前驻足不语,有的还会眼眶湿润。

这幅画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画的是轰炸前的重庆。一排又一排竹木结构的重庆民房,由高到低,错落有致。阁楼上有的挂着大红灯笼,有的挂着香肠腊肉,洋溢着浓烈的节日气氛。

第二部分,画的是轰炸时的重庆城,数十架飞机盘旋在空中,炸弹雨点般落下。整个城市浓烟滚滚,原本充满节日气氛的重庆城,在炸弹落下时变成了炼狱。

第三部分,画的是轰炸后的场景。黑乎乎的尸体,还有刚从废墟中抢救出的伤员在道路两边排得很长很长。画的中心位置,是个大概两三岁小女孩,她坐在逝去母亲的身旁,用力摇晃母亲已经惨白的手,脸颊上悬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圆圆的眼睛惊恐又无助。画的落款是一九三九年一月十五日重庆,画者白小美。署名是:摧毁的家园。

这画完成后不久,就被记者拍了发在报上。之后,专程前来看画的人挤满了火锅店。这幅画也得到了许多名人的好评,称它是揭露日本罪行的良心之作。

在完成这幅画后,美子病了。每天晚上她都会梦到,那些在轰炸中冤死的人来索命。她不停地解释,说自己虽是日本人,但绝对不是帮凶,也从没杀过人。这场战争她不愿看到,也不知该如何阻止。可无论她怎么解释,每晚都会在各种报复中死去,有时被枪杀、有时被刀捅,更多的时候是被乱石砸死……

美子病情越来越重,几个月都不见好转。窦天玑四处探寻名医替她看病,却一点效果也没有。美子依旧每晚被噩梦缠绕,人也越来越消瘦。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她还有孕在身。夏姨怀疑美子中了邪气,急得要命,就准备去罗汉寺求个菩萨。可她年岁大了,腿脚也不灵便,没人陪着根本去不成。

而这个时候,窦天玑又要负责民生新村的建设,好多事都得他亲自办理。窦天权更是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得响应疏建委员会的号召,挨家挨户去说服上河街的老百姓拆房修建避火巷。

重庆城的房子修得很密集,街巷也狭窄,一旦遭遇轰炸,会导致大火连烧成片。难以施救不说,还会造成市民逃生困难。窦天权参加过国府路的轰炸抢救,明白其中厉害。在他看来,这项提议有利于老百姓,必须积极推行。

按照上头的要求,街巷两边要保持六公尺的距离,不足六公尺的,街巷两边房子必须往后退。退的是房子和街铺,这一退,就意味着要拆掉半边房屋,减少房屋面积不说,还需要大笔额外支出。老百姓不接受,也拒不执行,有人甚至躺在房前不让动。

老百姓不支持,窦天权就以身作则,拿自己的地盘先动刀。江湖海底火锅店、同庆茶馆、凡是属于同庆社管辖的茶馆旅社,都第一批后退至距街心三公尺之外。他以为,做了示范之后,其他人就会紧随其后。没想到,响应的人并不多。

在上门动员无果后,窦天权决定“强拆”,所有费用由同庆社承担。这样一来进度就快多了,也就一个多月,上河街以及伊人巷一带,街道巷子都符合上头的要求。没想到,他花了钱费了力,老百姓却不领情。主要是码头边的住房原本就狭小,他这样一搞就更逼仄了。最恼火的是那些逃难的下江人,他们大多是倚着别人房子搭出几尺偏房,经这么一拆,整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要说,窦天权也考虑到这个情况的,还专门为这部分人在弹子石那边赶建了一批临时草房。恼火的是两地距离较远,他们又都要在上河街讨生活,一来一回得耽搁不少时间,所以整得很多人对窦天权有意见。渐渐地,有关他的闲话就出现了:同庆社的舵把头变了,怕是做了政府的狗。

闲言碎语也是有由头的。一个月前,窦天权正式接受市政府任命的民间防护团队长一职。随后,就经常看到他吆三喝四的,带着一帮人参加政府组织的各种培训。他突然变得积极,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从中捞了什么好处。

其实,在接受防护团队长一职之前,窦天权也很纠结。一旦接受,就意味着他得放弃自己多年坚守的原则。如不接受,在重庆再次遭受轰炸后,他又没办法组织更多的力量参与施救。

后来,是窦璇替他解开了心结,她说:“天权,父亲的死,还有我们这些年遭遇的难,是谁造成的我们都清楚。不止你恨,我也恨,就是大哥二哥,他们也恨不得把那些家伙抽筋剥皮。可是天权,现在是生死存亡的非常时期,连国共两党,都能暂放成见携手抗敌,我们那点私仇,就不能暂时放一放吗?只要把小日本赶出国门,我们就可以关起门来好好解决内部问题。”

窦璇表达的意思,和郝一白生前说过的大致差不多,他也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还是很难。就如当初用枪指着邓师长的脑袋,眼看大仇将报,却终究拗不过大局为重的想法,而留下了仇人的性命。老实说,那天出了医院的大门,他就开始后悔,他一嗨袍哥的,哪用管什么民族,顾什么大局?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才是江湖儿女该做的事。想要返身回去的时候,郝一白的遗言又反复在脑子回响——暂放私仇,共御外辱!

在回同庆社的路上,他一边骂自己是傻蛋,一边又在心底升腾起一股为国为民的浩然正气。老实说,那种感觉很奇特,他无法拒绝。

窦天权要说服各堂口的兄弟都加入民间防护团,而且是不拿钱还得卖命的活儿。太难了。那些日子,他跑遍了城里城外所有堂口,经常是早上出门,回到同庆社已经是大半夜。以至于,山上的夏姨都有好几月没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