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冷清,墨若旖见自己的内殿内无人,便四下寻了寻,最终在墨绯璃的门前看见了墨祁㬚的身影。
彼时墨祁㬚正蹲在门口背对着墨若旖,无所事事地在地上画着圈圈,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
眼眸抬起,眉宇间大喜过望,“你终于回来了。”
一种被拒之门外的流犬般委屈巴巴的可怜之感扑面而来,墨若旖小扇子一般浓密的睫羽轻轻眨了眨,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泛起一丝笑意,“你闲来无事蹲在这里作甚?奕王不是在殿门外候着你吗?”瞧见了墨祁㬚这副模样,墨若旖当下便明白了为何北澜奕像尊佛像似的站在门外,原来是等着墨祁㬚。
“莫说这个了,”墨祁㬚一把拉住墨若旖细细的手腕,将她带到回廊一角,神色慎然问道:“你可看见了锦衣云雀?”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而来,看来墨祁㬚与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我方才才在昭月殿的绣楼台阁见它飞过。”墨若旖道,言下之意便是询问他为何这般迅速就来寻她了。闻言,墨祁㬚眉头凝出了一道忧色,“我是昨夜看见的。”
眉心微微一跳,墨若旖神色怔然,“昨夜吗?”
这锦衣云雀是墨绯璃暗中培养的心腹影卫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鸟,鸟儿生性喜静,极通人性,长年养在暗室,鲜少有人见过,若非事态紧急,影卫是不会动用到这锦衣云雀的,墨若旖上一次见到锦衣云雀,还是卫林越一族被诛杀的时候,如今这锦衣云雀出现在北澜皇宫之中,怕是有些不太平了,难怪墨祁㬚如此紧张入宫寻她。
“今早我看见穆炎,他说皇兄需要闭关静养数日,别的什么也没说。”墨若旖轻叹了一声,将自己所知道的如实告知。
“你把穆炎喊出来问问,否则我于心难安。”墨祁㬚神色忧虑地道,穆炎是影卫首座,素来只受命于墨绯璃,他喊不动,穆炎也不会搭理他,但是墨若旖不一样,她一张口,别的不说,把人喊出来还是绝对能行的。
事关东墨,墨若旖心中也有疑问,恰好墨祁㬚提起来了,她便朝着无人的角落喊了一声穆炎,须臾之后,一抹鬼魅般的人影便落到了跟前,玄衣黑靴,年轻的面容沉肃如水。
“卑职叩见公主。”穆炎抱拳行礼,神情肃穆,不言苟笑,完完全全无视了一侧的墨祁㬚。
墨祁㬚当下心里便暗暗啐了一口,果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穆侍卫,我有一事相问,”玛瑙清溪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直视着眼前玄衣黑靴的鬼魅影卫,墨若旖凝眉而立,“锦衣云雀忽现北澜,可是东墨发生了何事?你如实告诉我,不可有半字虚言。”
穆炎端身而立,敛着眉摇了摇头,“公主多虑了,东墨无事,不过是我随墨王到了北澜,那锦衣云雀是新驯养的,我让它来认认路罢了。”
听穆炎这么一说,墨若旖倒是记起方才她看见的那只锦衣云雀口中衔枝,停停歇歇,与寻常的鸟儿无异,倒真不像是传达什么紧急的讯息,加之穆炎亲口证实,这样一来,兴许不是什么大事情。蓦地,墨祁㬚抬起手肘撞了撞墨若旖单薄的脊背,背着穆炎朝她挤眉弄眼,墨若旖无奈地顺势问道:“皇兄可有交代他何时出关?”
“未曾说过。”穆炎毕恭毕敬地应道。
“如此,你便先下去吧。”墨若旖摆了摆手,穆炎便又消失了,如同他出现时一般,来去无踪,犹如鬼魅。
确定穆炎离开后,墨祁㬚背脊倚靠着身后朱漆长柱,一张如清风霁月一般俊晔的面容神色寂然,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墨若旖瞧着他还是心情不佳的模样,感到颇为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穆炎不是说了东墨无事吗?为何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真怕东墨灭了你就不能做你的纨绔㬚殿下了。”
许是墨若旖言辞中的打趣意味甚浓,墨祁㬚被她这么一说眉头倒是舒展了几分,只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底的忧色还是久久不褪,他无奈而烦躁地说道,“我不想娶那个苏觅儿。”
“那苏觅儿,据说也是个名扬四海的美人,你当真不想见见再说吗?”对于墨祁㬚的牢骚和困窘,墨若旖向来是观而远之,不会横插一脚多管闲事,这看热闹嘛谁会嫌事儿大呢。
听见墨若旖这存心想看热闹的语气,墨祁㬚当即冷哼了一声,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几分怒色,越发显得面容艳若桃李,“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初若不是你非要拉我来淌这蹚浑水,如今我怎么会进退维谷?你倒是乐得心安理得。”想他立志要以纨绔之名立于天下的一代风流殿下,如今就要困死在这么个北澜女子身上,这让他如何开怀得起来。
“有生之年能够看见小皇兄成家立业,我自然心里欢喜。”墨若旖不嫌事儿地插了一刀,随后便推着他往自己的内殿走去,“难得你今日来寻我,小皇兄,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何事?我还得回去呢。”墨祁㬚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回儿听见墨若旖说有事情,当下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望着墨若旖那雪肌玉骨的灵动小脸,他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横竖也是北澜璟的事情,找人帮忙的时候便一口一个小皇兄喊得亲热,过完河就拆桥,名副其实的小没良心。”
“大错特错,这可不是为了阿璟,而是为了你,”墨若旖说得冠冕堂皇,“你先前不是说过撞见穆太傅吸食人血吗?倘若他真的是坏人,你觉得他可能放过你吗?”
墨若旖不提这茬,墨祁㬚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他这些日子虽然都跟北澜奕待在一块儿,但是北澜奕与穆胤之议事的时候他从来不跟着,是故他也鲜少看见穆胤之,脑子不抽都没想起来这回事儿。
“那你说可怎么办啊?”墨祁㬚此人除了立志纨绔一生,便是万分惜命,正所谓命不在,何以纨绔风流余生。
“我这儿倒是有个极好的法子,只是需要你去办些事情,最好可以拉上奕王帮忙,但是不能将事情悉数告知于他,否则后果自负,你能不能活命我可就管不着了。”墨若旖环手而立,一张恍若初雪般剔透灵动的小脸一派凝重之色。
北澜奕与穆胤之好歹也有些交情,而且交情匪浅,墨若旖这般顾虑也是情有可原,墨祁㬚思量了一瞬,随即便立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得了墨祁㬚的再三保证不会将重要的事情告诉北澜奕之后,墨若旖便伸出细软白嫩的食指,不紧不慢地朝他勾了勾,示意他俯下身子来。墨祁㬚会意,立刻将耳朵递了过去,温浅轻软的声音微微拂过耳畔,墨祁㬚静静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待墨若旖的话音如数落下之后,他面露疑色地看着她,“你确定你这法子当真有用?莫不是在诓我。”
“爱信不信,可曾听过易安寺的老和尚说故事,四境云荒有一樵夫上山砍柴,途中遇一猛虎,血盆大口,如饥似渴,他拼死一战,最后活了下来。这虎口脱险之行,试了,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不信,势必难逃一死。”墨若旖故弄玄虚地和他说了这么一出,墨祁㬚好看的眉头又蹙起了些,终是抵不过她伶俐的口齿,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待我将事情办好,我便遣人和你说一声。”
“去吧,”墨若旖极为欣慰地望着他,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眸光泽剔透,“奕王还在外头等着你,莫要让人等着急了。”
她如同一个贴心小被褥一般替墨祁㬚抚平了方才他因为蹲在地上而弄得有些发皱的锦袍衣摆,扬起柔若无骨的细软小手和他挥别。
如此贴心和善,墨祁㬚背脊掠过一阵凉意,当下便快步转出了回廊走出了殿门。
露华宫内,
容姿美艳的女子躺在沉香木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厚重雪白的狐裘锦被,屋内暖烟氤氲,珠帘随帷幔落下,隔绝了屋外的寒气,苏玉婉肤若凝脂,数日的静养让她如玉的肌肤透出了几分苍白,越发显得眉眼楚楚动人,虽然年过四十,却因为保养得宜,竟然看起来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此时苏玉婉正阖眼浅寐着,一个身着缁色宫装的女子缓步进入内室,在她耳边轻声禀报道:
“皇后娘娘,遥寻公子在外求见。”
闻言,苏玉婉眼皮微微掀起,睁开了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眸,“寻儿来了么?”她这个好外甥平素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此番前来也不例外,神色慵懒地抬起肤色洁白的柔荑,一旁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蕙心便立刻扶着苏玉婉坐了起来。
“姑母这番静养,倒是让遥寻好生担心啊。”苏遥寻人未至而声先到,一袭颜色浓郁的绀青水云袍,脸上的笑容意气风发,恣意傲气,待走到了苏玉婉跟前之后,他颔首行礼,“遥寻这厢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苏玉婉瞧着他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意外,“今日何事这般高兴?”
苏遥寻端身而立,对上了苏玉婉的双眸,他蓦地讶然惊叹道:“姑母不是卧病在床吗?怎么这一趟鬼门关回来,遥寻瞧着好似比以前更年轻了,肤若凝脂白玉,这般年轻貌美,若说是遥寻的姐姐,旁人都要觉得不可置信了。”
这好话素来不讨人嫌,更何况还是夸赞自己年轻的,宫闱之内,最忌讳的便是这一个老字,饶是苏玉婉这般情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这会儿也被苏遥寻这一番夸大其词的话语给逗笑了,“你啊,嘴巴就跟抹了蜜儿一样,尽会说些漂亮话博人欢心,就你爹年轻时一个德行。”
目光慈爱地让苏遥寻坐在贵妃榻的一侧,苏玉婉道:“听闻你如今官拜四品,做了礼部侍郎,先前不是嚷嚷着生不入仕途,怎么如今又改了心思?”对于自己这个外甥,苏玉婉素来是疼爱有加,不为别的,就因为年幼时苏虞丁对她疼爱有加,而今她贵为皇后,他又对她如此忠心耿耿,这般的情谊,夹杂着利益和血亲,密不可分,稳固得很。
“人都是会变的,如今时局不一样了,心思自然就该不一样了,”苏遥寻笑了笑,刀削斧凿般的剑眉星目意气风发,他方才特意换下了官服才过来的,为的就是避开旁人的耳目,以免教人看见朝臣入后宫,落下话柄,要知道这深宫之内最为忌讳的,便是后宫干预政事,“姑母,遥寻此番前来,一来是探望姑母,二来便是想要探探姑母的口风。”
他这话说得直白,苏玉婉眉头皱了皱,屏退了左右,“何事?”
“姑母需得如实与我说,此次中毒一事,可是你一手谋划的?”
“笑话,对付一个离清舞,我需要这般费心费力吗?”一提起这事情,苏玉婉便一口气咽不下,“这法子我原本是当初想要对付那个东墨公主,原本想着诬陷她与北澜奕勾结一气,没想到那丫头来头如此之大,生生将我这盘好棋给毁了。”
“来头再大,终究是个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提起墨若旖,苏遥寻眼底闪过一丝戾色,那丫头长得娇弱温软,容颜倾世,他本就不忍如此就杀了她,如今她尊贵的身份更是为她添上了一层华美的衣裳,如此一个了不得的女子,偏偏还一身的刺一身的毒,何苦杀了她,还不如加以利用,促成大业。
听见自家外甥这语气似乎是对墨若旖动了心思,苏玉婉娥眉轻蹙,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浮起几分忧色,“你最好莫要对那个公主起什么歪心思,她身后的墨绯璃可不是我们苏家可以惹的,莫要刚愎自用,因小失大。”
好色是男人的本性,苏玉婉又何曾不知晓苏遥寻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背后到底是什么,这步棋子太冒险,并非他们有资格可以走,若没有万全之策,还是不要去动墨绯璃的人,免得最后自寻死路。
“遥寻自有分寸,”苏遥寻回以一笑,安抚般道:“姑母也莫要太杞人忧天了,这墨王虽不好相与,但是终归也是个人,我听闻,昨日太子殿下陪同他去游湖,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还得讲究个接触,闭门造车,故步自封是最要不得的,难得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嗯?”听出苏遥寻似乎是话里有话,苏玉婉凝目望着他。
“父亲那边已经说服了叔父,叔父愿意让觅儿嫁给那个㬚殿下,这门亲事一成,我们与墨王,岂不就是一家人了,再怎么样,也比北澜奕与他们亲近,姑母你说是与不是?”
这话倒是不假,只是苏玉婉终归还是有些担心,“觅儿这孩子与我们不一样,她自小便被你表爷爷宠着,大小姐脾气,难保会讨得那个㬚殿下的欢心,我可打听过,这个㬚殿下在东墨可是长年流连烟花之地,阅女无数,觅儿未必会入得他眼。”
“此事,还需姑母扶持一把,从中周旋。”苏遥寻又笑了笑,一双深棕色的眼眸细长蕴含着算计的光影,“姑母是聪明人,如今奕王那边的人已经出手了,若不及早防备,只怕会前功尽弃。”
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要她尚有一口气在,就绝无可能前功尽弃,容姿美艳的面容神色沉沉,苏玉婉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眸眸光阴鸷,很快,一个主意便浮上了心头。
庭阶落叶飘零而下,如度风飞絮,屋内一片融融的暖意。
墨祁㬚离开后不久,太医院的泽漆便上门拜访。
“泽漆叩见璃公主,公主,今日宋太医有事外出采药,临行前特意嘱咐泽漆将今日这帖药熬好送来清心殿,午膳之后服用便可。”泽漆说罢,便将手上的膳盒递给了跟前的素雪。
素雪接过了膳盒之后便退到了一侧,墨若旖坐在梨木圆桌旁,听着泽漆说完话之后便搁下了手中的古书,想象着宋湛樾背着药篓子满山走的模样,一双恍若玛瑙清溪般澄澄湛湛的眼眸便忍不住染上一丝笑意,“你们家宋太医还真奇怪,堂堂太医院院首,倒是有闲心亲自去采药。”若不是听北澜璟说宋湛樾官拜三品,乃是太医院院首,墨若旖还以为他是个闲散太医,这般子有闲心去不必事事亲为的小事。
“宋太医为人亲和,凡事躬身力行,事事亲为,泽漆也是劝不住。”泽漆安安静静的面容多了些情绪,想来对于宋湛樾这般不顾身份的行径也是百般无奈,他倒不是觉得宋湛樾做这些事情低贱,只是他是治病救人的太医,应当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兴许就是因为他不争的性子,所以一直都只是庸庸碌碌地在这深宫之中,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泽漆觉得,宋太医这样处处拔尖的人,应当往更高处去走才不会埋没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