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亭入狱那天,跪在关区长面前不住地磕头,涕泪交流地说:“感谢共产党的宽大处理,感谢工作队的细致工作,我宋长亭一定好好伏法。下半辈子在党的领导下做个好人。”
送走了宋长亭,池素娥辞退了所有的长工和女佣,自己也搬出正房住进下房里,把所有的粮食、棉花、绸缎、布匹、金银、珠宝、一律放在正房和厢房内,而且上锁加封。骡马、牛羊、农具,什物一律清点计数,听候工作队来处理。
这池素娥是苦出身,转换角色很容易,脱了旗袍穿上女工的衣服,就由池太太变成了池大嫂,拿起锄头就下地,掂着斧头就上山。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阔太太变成挑水拿柴,放牛割草,喂猪纺棉的农妇,她没有犯什么难,而由夫妻双双,朝夕相伴,变成形只影单,形影相吊,她实在是受不了。偌大一座院子,一到晚上只有她一个人,风吹草动,丧胆惊魂。
一天晚上,她睡到半夜,听见外面有响动。她坐身起来,披上衣服,仔细听时,听到她宅旁的竹林深处传来野狼嚎叫的声音。她悄悄下床爬在窗户上一看,竹林里有一对绿绿的眼睛,她知道那是狼。她家本来有几条看家的恶狗,武装队牵去看犯人去了。圈里的牛羊,槽上的骡马,可能是狼的袭击目标。她想,要是宋长亭在,还能敲梆子放炮来驱赶,现在她一个女人家,门都是不敢出,狼要叼羊,也只好听之任之了。可是一夜间只听见阵阵狼嚎,却没有惊扰牲畜。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她再到窗户上去看那狼,那只狼慢慢地走出了竹林,向后山走去了。她看得清楚,那就是那只当年让她们捡到钱的狼,没有尾巴,也老了许多,全身有些干瘦,走起路来有些偏偏倒倒,不如当年那么雄健了。池素娥心里骂道:“你这孽障,当初就是你,两次三番把钱叼到我们面前,害得我们如今家破人亡。如今我一个女人家苦守在这里,你还要来吓我,真是狼心狗肺,作孽的畜牲。”
第二天晚上,狼又在竹林里嚎叫,到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就走了。
此后,每天晚上如是,通宵嚎叫,天亮就走,从不伤害牲畜。
池素娥这才明白了,那狼是来保卫她家的牲畜的,它知道宋长亭不在家,山里的野兽多,它通宵在竹林里嚎叫,其它的野兽就不敢来耗践牲畜了。
在俞哲夫那边,也出现一个怪现象,连续多日,早上起来一开磨房门,就看见门前扔了一只血淋淋的小野物,有时是兔子,有时是老鼠,有时是蛇,有时是癞蛤蟆。月牙儿通过窥窃发现,每天晚上向磨房门前扔东西的是一只没有尾巴的狼。
池素娥把夜间狼嚎的情况反映给了工作队,并说:“那些牲畜都是要作为五大财产交公的东西,如果有损失吃罪不起。”
工作队派了丙个武装队员去守夜,狼也就再不嚎叫了。可是武装队员若是不来那天晚上,它一定又是来嚎叫通宵。
俞哲夫那边请人在狼的必经之道上下了套,可是每天晚上套都被拌发了,就是没有套住狼。然而俞哲夫门前的死物照样每夜扔。眼看到了旧历年关,在这正头腊尾之际,门前出现死物,当地人认为是不祥之兆。
关于动物报恩的传说古今中外都有,可是像这只狼用这种方式向俞哲夫报仇泄愤的现象,是少见的。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山里人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这叫办年。月牙儿找出了半升黄豆,昨天晚上泡了,今天一早她就加在磨盘上,一个人拉着磨豆浆,准备点些豆腐过年用。这是女人家的天性,她虽然呆在这个家里度日如年,但是,该办的年还是要办,活一天就要尽到女人的职责,这已经成了山里女人的人生模式。疯女人也过来帮着添添水,刮刮浆什么的,打点杂。俞哲夫拿着绳子往屋梁上吊滤豆浆的架子,小财在磨盘旁边玩。就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船上的几个人,掌舵的掌舵,撑竿的撑竿,划桨的划桨,尽管这只船对他们来说,已是朝不保夕,但在浩淼的航程上,目下还须同舟共济。
这时向嫂进来了,她上身穿一件英丹布的列宁服,下穿一条灰布裤子。脑后的 发髻没有了,剪成了齐耳的短发,由原来的农妇模样一变而成为了知识女性。她满面春风,首先打招呼:“哟,都忙着办年呐。”
俞哲夫第一个走过去给向嫂搬凳子:“哎呀,你可是稀客呀。请坐请坐。”
月牙儿看见向嫂,两眼满含着亮晶晶的泪水。向嫂走了过来,对月牙儿说:“你也休息一会。”向嫂向俞哲夫说:“俞哲夫,拉磨这样的活,应该你来干嘛,怎么让她拉磨呢?”
月牙儿忙接过话去:“我习惯了,他不会。”
向嫂说:“不会也得学,新社会了,要学会劳动,要自食其力嘛。”
俞哲夫连连点头:“是,是,是,哎,她要争着拉,我也不好跟人家抢嘛。”
向嫂郑重地宣布:“你们不要叫我向嫂了,我叫潘君,你们叫我老潘就行。我是一九三五年红军西路军妇女独立团二营营长,向思潘是我丈夫,他是陈昌浩部下一名团参谋。”
原来,这向嫂原名潘君,曾是红军西路军妇女独立团张琴秋的部下,她丈夫向仕攀是红军的一位团参谋。在甘肃的永昌被马家军击败,她夫妻两连夜逃了出来 ,潜回大巴山,向仕攀在俞家祠堂谋了一个教书先生的职业。她改姓向,经人介绍到俞保长家当了一名女佣。解放军来了,她夫妻俩进城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她俩都分到二区老官镇工作队。她今天是为了工作来到俞家的。
潘君说:“俞哲夫,你领上小财出去玩一会,我们三个女人要说说话。”
俞哲夫抱上小财走出了磨房。月牙儿继续拉磨,潘君去给她打下手,向磨眼里灌黄豆。疯女人把灶里生上火烧热水。
月牙儿只管拉着磨,一语不发。她在思考:这位老潘原来曾给她说过,共产党来了就会为她撑腰,可是当她终于盼来了共产党,事情却并非她预想的那样。俞明进了工作队,俞哲夫当了开明地主,她月牙儿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她长吁短叹,心事重重,几次想问问潘君,却没敢开口。
趁疯女人出去抱柴火的时候,潘君悄悄对月牙儿说:“土地改革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根据群众反映,俞哲夫作恶多端,而且隐瞒了大量的财产不报,工作队已决定要清算他。到时候你可以站出来诉苦。”
月牙儿听了,心情有些紧张,她问:“让我站出来诉苦?”
潘君说:“对,你是苦大仇深的人,俞哲夫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压迫、都是剥削。到时候你就站出来揭发他是如何压迫你的,如何剥削你的。”
月牙儿忙说:“不行不行,我怎么敢站出来揭发他呀。他会打死我的。”
潘君说:“有共产党给你撑腰,你不用怕。”
“那我说些什么”月牙儿问。
潘君提示她道:“比如说,他是怎么打你的。”
月牙儿忙摆手说:“没有没有,他从来不打我。”
潘君说:“他是怎么压迫你的。”
月牙儿没听懂,她把压迫的‘压’和黎奶奶说的压寨夫人的‘压‘联系起来了。她吓得张口结舌。心想:哎呀,连这些事都要过问?她连忙央求潘君:“老潘呀,这些事就不说了吧。”
老潘说:“要说,一定要说。你十五岁就到了他家,这些年你受了多少压迫?一定要当众说出来,让群众听听,他俞哲夫有多恶毒。”
月牙儿感到十分为难,她说:“老潘啦,这变了女人哪能不遭男人压呀?这床上的事拿出去当着众人说,那多丢人呐。就不说了吧。”
这时,疯女人抱着柴火进来了,老潘她们的谈话也就停止了。
潘君到灶前去帮疯女人烧火。疯女人不让她帮忙:“你歇着吧,我来烧火。向嫂,你可是稀客,你一定在我家吃过午饭再走。”
潘君说:“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聊聊天。我记得你以前曾当着我抱怨过俞哲夫。说他是个魔鬼,说他对你太残忍。”
疯女人那双加柴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脸上现出了掩饰不住的恐惧。她避开潘君的视线,嗫嚅着说:“那是气话,那不过是气话。你可别当真。你---你---你---可别当真。别当真。”
潘君说:“有共产党,有解放军给你撑腰,你不用怕。我记得,你还说过,那有些事,只要你说出来,俞哲夫就要掉脑袋。。。。。。。”
没等潘君的话说完,疯女人一把捂住潘君的嘴,一脸惊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里不住地唠叨:“向嫂,你可别乱说。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可别乱说。你可别乱说。”
潘君记得清楚,疯女人以前确实对她说过,要让俞哲夫掉脑袋的话,可是现在她却不敢承认。她发现疯女人很恐惧,所以不再追问。这时俞哲夫抱着小财回磨房来了,潘君站起身来告辞而去。
潘君走了,磨房里的一家人继续做豆腐,月牙儿继续拉着石磨,俞哲夫摇着滤浆架过滤豆浆,疯女人在灶前烧火,小财自己在玩耍。虽然这一家四口之间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但是在旧历年关这个传统节日气氛的笼罩下,一家人还是齐心协力,相安无事地在准备,在迎接这个喜庆祥瑞的节日。
豆腐做好了,晚饭也做好了。饭菜摆在一张小方桌上,俞哲夫和月牙儿已经坐到桌上,月牙儿抱着小财在喂奶,这时疯女人端着一碗豆腐汤朝桌子走来。不知怎么的,疯女人脚下一滑,她身子一趔趄,一碗滚烫的汤从她手里翻倒到月牙儿的怀里,倾倒在小财身上。小财发出惨叫,俞哲夫端过桐油灯一看,小财的一双小腿儿和月牙儿的乳房都被滚烫的汤水烫出一个个亮泡。俞哲夫火冒三丈,对疯女人骂道:“疯婆娘,你找死。眼看年关到了,你都不让这个家过个安生的春节,你竟对小孩子下此毒手。”
疯女人吓得跪在月牙儿面前不住求饶:“财他娘,我不是故意的。叫他饶了我吧。财他娘,求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俞哲夫已从灶前的柴禾中抽来了一根棍子,疯女人躲到月牙儿身后,不住地向俞哲夫求饶:“老爷,你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是脚底下滑了,你别打我。”
俞哲夫根本不听她辩解,举起棒子劈头盖脸就打。月牙儿连忙用身体挡住疯女人,大声制止俞哲夫:“行了,别作孽了。你打死她又有啥用嘛 。”
孩子的哭声,疯女人的哀嚎,月牙儿无奈的喊叫,俞哲夫的咆哮,让整个磨房乱作一团。
俞哲夫的棍棒不停地打在疯女人的身上,月牙儿一手抱着小财,一只手抓住俞哲夫的棒子大声吼着:“别打啦,要遭人命的。她也不会是有意要烫我母子俩,做豆腐把地上弄得满是水,地滑,这不怪她。你就别打了,快给孩子想点办法止痛吧。”
俞哲夫拿来毛巾,浸上凉水盖在小财的腿上,月牙儿也用一块湿毛巾敷在自己的胸前。孩子得到了凉敷,慢慢地不哭了。俞哲夫抱着小财在屋里慢慢踱步,月牙儿擦去了桌子和板凳上的汤水,扫去了地上的残留物。
这时,月牙儿忽然发现疯女人不见了。她喊道:“哎呀,他大娘呢?咋不见了?”
俞哲夫满不在乎地吼道:“她死去,别管她,她也是活腻了。”
月牙儿这时想到了那深不见底的高坑河,她料定疯女人一定是寻短见去了。她知道,只要疯女人纵身一跳,这个家里又添了一场横祸。况且,这个女人也太可怜,青春少女时嫁给俞哲夫,而今人老珠黄,在家里受尽虐待,她岂能不疯?如果就为这点小事让她葬身鱼腹,于心不忍。尽管她平时也因为忌妒屡屡给月牙儿母子制造麻烦,但那都是女人家的天性,月牙儿都能理解,并没有在心里记恨她。
俞哲夫还在那里叨叨,月牙儿冲出磨房门去了。
月牙儿朝着高坑河岸边追去,边跑边呼叫:“他大娘,你回来。你回来,他大娘。他大娘,他大娘——”
一直追到高坑河岸边,没有见到人。她又沿着河岸上上下下奔走呼喊,没有任何反响。她喊累了,坐在河边上,和着高坑河的涛声,哭诉着:“他大娘呀,你要想开些,磨房里就只我们四个人了,实指望我们平平安安过个大年,你这一走,我们这个年又难过了。平日里那些小事,我没有记恨你,作为女人,你也活得不容易。你是喜欢小财的,你不会故意烫他。你若听见我的呼喊,你回来吧,让我们过个安生的年啦。”
高坑河的流水用它既往的速度滚滚向前流淌着,它没有因为岸边那个女人的焦虑和哭诉而放慢流速。它只有洪水猛兽的残忍,没有半点人性,别说一条生命,就是万千生灵也无法填满它的欲壑。一条生命在大自然面前,那真是沧海一粟。
月牙儿心中料定疯女人已无生还的希望,她跪下来对着河水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道:“他大娘呀,你一路走好,我会给你烧纸的。平日里多亏你关照爱护我的小财,你永远是我儿子的大娘。我会永远纪念你的。“
月牙儿回到磨房,俞哲夫抱着小财坐在桐油灯下发呆。他心里也十分着急,如果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疯女人投河自尽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月牙儿,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他站起身来把孩子交到月牙儿怀中,月牙儿抱着孩子坐下来,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流着。
俞哲夫在屋里踱着步,他想到大祸临头的现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他有些害怕。他边踱步边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用愁,一切后果有我承担。走到这一步了,那有什么办法呢?你还年轻,你去嫁人,把孩子养大,你晚年会有靠的。“
月牙儿始终没有理睬他,只是抱着孩子流泪。
俞哲夫说:“好了,你带着孩子吧,我再去找找。“说完就出了磨房门,朝着高坑河岸边走去。
他说是“去找找“,其实他心中最明白,疯女人一定是已经投河自尽了,没有可能再找回来了。与其是人民政府判他枪毙,不如他也跳进高坑河自已了断。
他大步流星地朝河岸走,瑟索的晚风吹着小路两旁的權木瑟瑟作响,一股凄凉袭过他的心头。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沉船又遇打头风。他觉得,面对当前的万千愁烦,不如一死了之,倒也干净。他大踏步地向前走着,忽然,路旁的權木丛后面是一只什么野兽被他惊得拼命蹿逃,留下一串脚步声。等他回过头去看时,那东西已跑出几十步远。借着茫茫的夜色,他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他仔细辨认,那就是疯女人。他顿时如释重负,她还活着,那就好了。他知道这些年疯女人忍受过的折磨和蹂躏太多,她从来也没有寻过短见,他知道,她是不会死的。他放心地回到了磨房。
月牙儿看见俞哲夫回到磨房,便问:“找见了吗?”
俞哲夫说:“找见了。”
月牙儿问:“人呢?”
俞哲夫说:“跑了。”
月牙儿着急地说:“你怎么让她跑了?这大冬天的,更深夜半她往哪里跑呀?她是怕你打她,你积点德吧,我去把她叫回来,你不要再打她了。好歹她也跟你这么些年,求求你,积点德吧。”
俞哲夫长叹一口气说:“你去也把她叫不回来。她夜不归宿这不是第一次了,她自贱,你放心,她死不了,不会有事的。”
月牙儿说:“不行,我得去把她叫回来 。这天寒地冻,她一个人在外面,咋过夜呀?”
俞哲夫生气地说:“你去也找不到她,你就别去了,那是个贱人,她死不了,”
月牙儿对俞哲夫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很气愤。怒火中烧之下,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怒斥道:“俞哲夫,你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你这样糟践一个女人,你是要遭报应的。你到底把他大娘咋了?”
月牙儿从来也不敢这样对俞哲夫说话,可是俞哲夫并没有因此而发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小财他娘呀,你也别说我对女人心狠。我和那疯婆娘的事一言难尽。比如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不生孩子吗?她是故意吃了麝香,她是想要断我俞家的后哇。你说她可恶不可恶?”
月牙儿说:“那大少爷虽不是她生的,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不行,你看着小财,我要去把她找回来。”
俞哲夫阻止道:“她可以躲在任何一个树弄里草丛中,这漫山遍野你到哪里去找?其实刚才她就躲在路旁的树丛中,你从她身边过,那样地呼喊,她根本不答应你。你就别去了,她明天早上就会自己回来的。你好好照顾小财,给他换换毛巾。”
月牙儿听了,也觉得他说得对,刚才她就在路旁都不答理我,现在就是再去找,她躲在暗处,还是不会应声的。于是月牙儿抱着小财在桐油灯下一夜没有合眼。她等着疯女人回来 。几次听见门外有响动,她就立即开门出去,不住地喊:“他大娘,回来了就进屋,她大娘,进屋吧,他不会打你了。”结果没有任何回应。她总觉得疯女人就在门外,只是怕俞哲夫打她不敢进屋来,她后来干脆把门闩拔去,虚掩着门,她盼望疯女人忽然推门走进来。
她等到雄鸡报晓,天刚麻麻亮,那扇门忽然被推开了,她回过头去发现进来的不是疯女人,而是手执大刀长矛的六七个武装队员。他们冲到床前,把俞哲夫从被窝里拉出来,五花大绑押走了。
月牙儿抱着小财追出门外,潘君在门外站着。潘君走过来对有牙儿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俞哲夫作恶多端,他的报应到了。”
月牙儿问:“老潘,俞哲夫他又犯什么了?”
潘君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们现在先把人抓回去以防他逃了,回头我会和你联系的。你可千万别乱走,就在磨房等着,不然我们找不到你。”
俞哲夫就这么被抓了,这也预示着他作恶多端的人生遇到了一次难以赿过的坎。
俞哲夫被押送到土改工作队办公地何七观。这是一座明代道观,相传是明朝万历年间一个叫何七的人捐资修建的,故名。山门朝北,有三重殿宇,宏伟壮观。一进山门第一重殿是天王殿,依次二重殿是玄祖殿,三重殿是三清殿。俞哲夫被关押在三清殿正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这是平日里小道们存放洒扫工具等杂物的一个小旮旯。俞哲夫手脚都被反绑了,再用一根绳子捆在一根柱子上。从这情况判断,俞哲夫的罪行不轻。
昨天晚上半夜里,工作队住宿的厢房前,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俞明起来开了门一看,是疯女人。她向俞明哭诉:“俞明啦,救救我,你爹要打死我。你看我这满身都是伤痕。救救我呀,看在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份上,儿子,你要救救我,他要打死我呀。”
俞明把她扶进屋里,用手电筒查看,她身上布满了青一道紫一道的棒伤,俞明惊呆了。他抚摸着那条条伤痕,心如刀绞,眼泪簌簌而下。他说:“娘,等天亮了我就背你到镇上去治伤。至于他打你,我会向关区长反映这个情况,让关区长去教育他,他若不改正,就处分他,如果屡教不改就法办他。”
疯女人说:“儿子,他是不会改正的,那个家我不敢回了,他早晚要把我打死的。”
俞明给她说宽心话:“娘,你别害怕,实在不行,我就在这庙上借一间房,你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伺候你。娘,我还没有报答过你的养育之恩哩。”
疯女人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她第一次感受到儿子的关切,她始终抓住俞明的手不放,仿佛俞哲夫时刻都会冲进庙来打她似的。
俞明对她说:“娘,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你去睡一会,等天亮我送你到镇上去治伤。”
俞明敲开了潘君的门,把他娘安排在潘君那里睡一会,打算天明送她去治伤。
潘君一问,她还没有吃晚饭,就点着煤油炉子给她下了一碗鸡蛋面条。吃完面条,潘君就和她聊起来。
潘君问:“吃饱了吗?”
疯女人说:“吃饱了,谢谢你,你煮的面条真好吃。”
潘君问:“你的棒伤还疼吗?”
疯女人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疼,很疼。”
潘君问:“你恨他吗?”
疯女人说:“我不敢说。”
潘君说:“不要怕,有共产党,有解放军,俞哲夫他不敢把你怎么样。我记得你曾说过,他的罪行说出来就可以让他掉脑袋。他有什么罪行,你告诉我,我给你作主。”
在潘君的启发下,疯女人说出了一件骇人的往事。
那是1935年的夏天,红军撤出通南巴后,曾经当过农会主席的黄天榜没有随红军撤离老官镇,但是后来又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有人说他去追红军去了,有人说他逃到外乡去了,也人说他是跳进洪水中冲走了。因为这黄天榜是个光棍汉,无亲无故,没了也就没了,也没有谁来过问此事,久而久之,也就被淹没在往事的长河中,被人们淡忘了。
疯女人对潘君讲的往事是:
在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晚上,她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俞哲夫不见了。她悄悄起来披上衣服把几间屋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俞哲夫。她想,这半夜三更的,他能去干什么去了?她穿好衣服走出院子门,远远望见俞家老坟茔那边有火光闪烁。她猜测又是俞哲夫在祭坟了。俞哲夫的父亲是被红军杀了的,自从逃亡还乡后,俞哲夫已经多次在坟前祭拜。于是她向坟茔那边走去。她不声不响地走近坟茔时,她借着焚烧纸钱的火光看见坟前绑着一个人。她立刻隐蔽在树杆后面,她看清了,绑的那个人是黄天榜。俞哲夫点上香烛,跪在坟前说:“父亲,儿子来给你报仇了。”话音未落,只见俞哲夫手起刀落,砍下了黄天榜的人头,然后他把人头摆放到坟前。她被吓得魂飞魄散,悄悄地回来躺在床上假装睡着。
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她一直深深藏在心中,不敢说也不敢问。
从此以后,俞哲夫在她心中变成了一个杀人的恶魔,她对这个恶魔又恨又怕,她只有装疯卖傻,来摆脱这个魔鬼。她不想给俞哲夫生儿育女,她偷偷地服用了麝香,她不让俞哲夫跟她同房,她用了许多手段,逼使俞哲夫把她打入冷宫。她变成了疯女人之后,俞哲夫花钱买了月牙儿。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她尽心地抚养俞明,她认为她的晚年只有依靠这个儿子了。后来俞明出外上学去了,她在俞家大院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潘君立即把情况报告了关区长,关区长让潘君带着武装队员到磨房去抓来了俞哲夫。而俞哲夫却是一头雾水,他一直以为他干得天衣无缝的那件事,是绝对的秘密,他哪里知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关区长和和潘君商量后决定此事暂不告诉俞明,怕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关区长打算先与俞明谈一次话,再把这事告诉他。并着手整理材料上报区、县,把俞哲夫关押在后殿那间屋子里,放两个武装队员看守着。
俞哲夫在那间小屋里大喊大叫,要见关区长。看守他的武装队员报告了关区长,关区长来到小屋,俞哲夫一见关区长 就大声嚎啕:“关区长呀,我犯了什么罪了?这样对待我。共产党、解放军是有政策的。我儿子是地下党员,他被国民党伪政权抓到白公馆,是我冒死把他从敌人的屠刀下营救出来的。我是开明地主,我是进步人士,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就是潘君在我俞家十多年,我也没有亏待过她,如今她恩将仇报,就为我打了老婆,就把我抓来如此对待。我打人是不对,我愿意检讨,可是如此非人道地对待我,我不服。关区长,你是南下干部,你是真老乡,你是马克斯列宁主义的践行者,你是解放军的长官,你是维护人权和人道的,我恳求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关区长静听着他连珠炮似的陈诉,目光凝滞,面无表情。他心里在想,这个人真的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好或者真的有材料中群众反映的那么坏吗?他一时难以料定。
他对武装队员说:“给他松绑。“
武装队员把俞哲夫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俞哲夫继续在抗议:“我要申诉,她潘君身为革命干部,如此恣意妄为,侵犯人权,我要告她去。”说着就往门外走。关区长示意两个武装队员把他拦住。
俞哲夫理直气壮地吼道:“让开,共产党是有王法的,不能容许你们这些土包子胡来。什么东西?”
两个武装队员极力阻止他出门。俞哲夫继续挣扎着往外闯。
关区长发出了厉声的喝斥:“俞哲夫,你老实点。你打老婆不犯法,杀害红军干部也不犯法吗?”
这简直是一声惊雷,俞哲夫的嚣张气焰顿时没有了,他周身摊软,眼冒金星,差点栽倒在地。
俞哲夫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但嘴上还在狡辩:“共产党是讲究实事求是的,我俞哲夫没有杀害红军干部,关区长,你是干部,你不能血口喷人。”
关区长说:“好了,你杀过没杀过红军干部,自然要实事求是的,现在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俞哲夫吼着:“我要见我儿子,我见见我儿子总可以吧?”
关区长说:“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俞明来见你,但是现在不行。你好好呆着,我会叫你家里人给你送饭来。”
俞哲夫老泪纵横:“我希望还我清白,我相信党,相信政府。”
关区长说:“我们的政策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你就老实地呆着吧。”
关区长走了,俞哲夫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抹眼泪。武装队员锁了门,屋里黑黢黢的,俞哲夫心里纳闷,工作队怎么知道他杀黄天榜的事呢?这可是除他自己外再无第二个知晓的事。十六年前的那天晚上的事历历如在目前,黄天榜没有作任何抗争,他很顺利地推开黄家那扇破门,绑了睡梦中的黄天榜,拉到俞家坟茔,杀了他给俞家老爷子祭了坟,然后用麻袋装了尸体扔进高坑河的滔滔洪水中冲走了。整个事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自己的家人都没有一个知道的的,工作队怎么知道的?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的跟踪和告密。
俞哲夫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间黑屋子里坐立不安,他怕死,他闭上眼睛设想上刑场的情境,他忽然狂躁起来。他拼命地砸门,嘴里吼着:“我要见我儿子,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要见我儿子。。。。。。”
关区长来到俞明的办公室,把俞哲夫的情况告诉了他,做了些思想工作后对他说:“他吼着要见你,通过我们研究决定,允许你去见他,你去给他做些工作,让他不要闹腾,我们会查清事实的。俞明同志,你也要作些思想准备,如果事情查证属实的话,那么你父亲的的结局就须要你大义灭亲了。你是共产党员,你要站稳立场,杀人填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
俞明立场宣明地表了态:“首先,自从我参加革命那一天起,我就背叛了我的封建家庭,不管我父亲的的最后结局如何,我不会动摇我的革命意志。请关区长放心,我会一如既往地和我的封建家庭划清界限。其次,我不会去见他的,这应该是我与封建家庭划清界限迈出的第一步,希望组织上不要强人所难。”
关区长握住俞明的手说:“到底是知识分子,你是好同志。”
这几天学习土地改革工作有关文件,时间安排得很紧。整个一上午都在开会学文件。午饭后休息两个小时,俞明信步走出山门,来到庙前的松林里,他心里很烦乱,他想出来排遣一下。他坐在一块山石上,望着山山岭岭,百感交集。北风吹着漫山的松树,林涛阵阵,寒气袭人。山间的梯田,像一面面镜子,错落有致,一派水色天光。一些青瓦屋顶的大小房舍,散落在林泉和田亩之间,鸡犬相闻。俞明知道,他所看见那些山林、梯田、房舍有半数以上曾经是他俞家的产业,而今都已经作为五大财产交给了工作队,即将分给农民了。对于财产,俞明是没有什么吝惜的,因为他知道‘各尽所能,各取所须’的共产主义制度,而且他已经完全认同了这个主义,他决心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中学时代他读过康有为的《大同书》,后来他接触了马列主义,相比之下,他认为共产主义才是人类社会的最高境界。他曾经劝他的父亲把家财和田地都分给穷人。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愁烦是因为他的父亲被抓起来了,如果关区长所说的那庄罪名成立的话,他父亲一定是要判处死刑的。那么,老官镇的土改工作就要拿他父亲来开刀了。他是家中的獨子,父亲虽然对他很严厉,但是回忆起来,那一份满满的父爱浸透了他的童年。读朱自清的《背影》时他流下过感慨的泪水。因为他在《背影》中看到了俞哲夫的背景。在重庆他被抓进白公馆里,当他作好了准备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忽然获得释放。走出监狱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父亲那那疲惫的身影。父子相拥而泣的那一刻,他感到父亲是一座山。他相信,如果可以用父亲的命来换回儿子的命的话,他的父亲会舍命来救他的。他躲在松树后面伤心地哭泣着泪水已经把一方手绢全浸透了。他心里默念着:“父亲,请您老人家原谅了,儿子不孝,儿子没有办法营救您了。”
这时俞明看见山下的田埂上走着一个妇女,背着孩子,提着包袱,匆匆赶路。他仔细看时,认出那女人是月牙儿。同时看见从后面追上一个人来对月牙儿百般阻拦,这人是俞成贵。一个要走,一个要拦,他大概知道是咋回事了。俞明沿着林间小路下了山。
俞成贵远远地看见俞明来了,就躲到權木丛后面去了,月牙儿一见俞明就哭了起来。
俞明上前问月牙儿:“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月牙儿哭诉着:“大少爷,你父亲被抓走了,不知他犯了什么罪。那磨房里我实在无法再呆下去了。我要到核桃树去和黎奶奶一起生活。我孤儿寡母,黎奶奶老了也无依无靠,我去那里也互相有个照应。俞成贵这个不要脸的百般纠缠,死活不让我走。大少爷,你给我作主,让我走吧。“
俞明从月儿背上抱下小财,对月牙儿说:“从这里到核桃树有二三百里路程,都是崎岖的山路,你一个妇女家,还带着小财,你怎么去?何况,黎奶奶现在的状况怎样?作为俞家人,我要对你负责。我劝你留下来,我会把你安排好的。请你相信我,小财是我的弟弟,我会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的。”
月牙儿为难地说:“我相信大少爷,你是俞家大院的好人,但是,那间磨房实在不敢再住了。每天晚上都有狼往门前扔死动物,磨房的墙壁满是穿眼漏洞的,我娘儿俩确实不敢再住那儿了,我怕小财不安全。”
俞明也觉得磨房不能再住了,他想了想说:“你不回磨房去了,你到池素娥家去,宋长亭不在家,她也是孤身一人,你们作个伴。你先去,回头我会给池素娥交待的。”
月牙儿听从了俞明的安排,背上孩子到池素娥家去了。
俞明走过去对着權木丛喊了一声:“别躲了,你出来我有话说。”
俞成贵悻悻地从權木丛里爬了出来,两手叉腰站到俞明面前有恃无恐地说:“出来就出来,有话就快说,我还没工夫等呢。”
俞明说:“论年龄,你是老哥,当兄弟的我不该数落你。可是你自己看看,你都是干的些什么事?”
俞成贵满不在乎地说:“我干啥了不用你管,你以为你是工作队的人就可以来数落我?我是雇农,不吃你这一套。”
俞明说:“那好吧,这事你既然不要我管,那我也就不多管那些闲事了,你走吧,去继续打你的光棍儿去吧。“
俞成贵听到这,立刻改变了态度说:“老弟,咱们弟兄伙里的,谁跟谁呀。你有话你就说呗。”
俞明说:“我刚才在山上都看见了,你阻拦人家月牙儿干什么?你安的什么心。人家理都不想理你,你软缠硬磨地想咋的?”
俞成贵扑通一声跪到俞明面前:“老弟呀,求求你了,她听你的。她又不是哲夫大爹的正房,何况大爹他已被抓起来了。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当光棍儿。看在咱弟兄的份上,你就成全了我吧。她听你的。”
俞明说:“我倒是想成全你,就看你自己肯不肯帮我一个忙?若是愿意帮这我这个忙。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因为她听从我的安排。如果我不发话,你别想得到月牙儿。”
俞成贵不住磕头:“只要老弟愿意撮合,你的忙我帮定了。“
俞明说:“这事可是要担风险的,你想好。“
俞成贵说:“只要你能让月牙儿嫁给我,啥样的风险我都不怕。你说吧,让我帮你干什么事?“
俞明说:“你小声点。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俞成贵走近两步悄悄问:“到底什么事,你快说.“
俞明说:“你不是常在麻石贩猪吗?”
俞成贵说:“我好久就不做那买卖了,赚不了几个钱。”
俞明说:“你再贩一趟。”
俞成贵说:“好呢,我听你的。”
俞明和俞成贵在松林坡上谈了好一阵才回到何七观,下午又是学习文件,到七点才散会。散会后,俞明让潘君到池素娥家去把月牙儿母子安顿好,池素娥很乐意接受月牙儿母子,对潘君说:“你转告大少爷,我不收她的伙食费,请他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好小少爷的。”
另外,得到关区长的批准,在何七观庙内打扫了一间空房把疯女人也安排停当了。俞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想:几年前他就觉得俞家大院已是风雨飘摇,也曾经想极力挽救这个家,可是顽固的老父亲一意孤行。到今天,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终于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老父亲身遭缧绁,把一个烂摊子留给了他。他从小过着优裕的生活,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经历过如此的窘迫。远在重庆的恋人蔡醒前几天来信说,她已经办好了调到通江工作的一切手续,算来就在这几天就要到来了。他正为此而为难,蔡醒来了,何处安身,总不能让人家住到磨房去吧。他想回信让她别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组织和工作关系都已经投递到了通江县土改工作队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八,工作队开了一上午会,关区长宣布下午放假,让大家回家过春节,正月初二回来上班。
下午,工作队的人都回家去了,俞明也带着他那疯疯癲癲的母亲去到白鹭溪他的一个堂姐家中过年。整个何七观庙宇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武装队员看守着一个俞哲夫。为了安全起见,关区长命令把俞哲夫捆绑起来,另外增加了六名武装队员,一共八名武装队员,分两班轮流看守。
到了年三十的除夕夜,家家户户放鞭炮,欢欢喜喜过新年。这是通江解放后过的第一个春节,在减租退押中得到了好处的贫、雇农们生活初步得到了改善,摆脱了饥寒交迫的苦难岁月,所以这个除夕夜的年味比往年浓。但是在何七观这座古庙里却是死一般地安静,原来在这里修行的道人们都还俗了,现在成了工作队的办公场所,工作队放了假,这座大庙既没有灯火辉煌,也没有了人来人往,冷冷清清,一片寂静。
到了下半夜,忽然从山门冲进一夥人来,杀死了两个武装队员,抢走了俞哲夫。还砸门闯入工作队的办公室,抢走了一些办公用品和文件。两个武装队员躲到菩萨背后躲过一劫。整个过程不过十来分钟。
匪徒袭击工作队的事,此前也曾发生过,那都是发生在芝包一带土匪盘踞区域附近,在老官镇这样远离土匪区域的地方发生这样的事,这还是头一次。
事件震惊了乡、区、县各级人民政府,各级领导和公安司法部门的人员,大年初一赶到了何七观。关区长和工作队的全体成员也都是放弃休假赶回来了。雷厉风行地对这一恶性事件展开调查。
幸存的两名武装队员提供的目击材料是:在除夕夜的下半夜,闯进一群暴徒,大约十来个人。两个武装队员上前盘问,被暴徒们当场杀害。其余两名武装队员趁黑躲到菩萨背后得以幸存。暴徒们给俞哲夫解开绳索,劫持而去。一个五十多岁的匪徒用匕首把一张字条钉在殿前的宝瓶柱上,嘴里还说道:“老子要让这个脚踩两边船的人尝尝共产党的枪子。整个过程不到烧开一壶水的时辰。”
这时,所有人员都集中在三清殿里开案件动员大会。
关区长第一个讲话:“同志们,对敌斗争的形势严峻,剿匪工作刻不容缓。俞哲夫与匪徒有勾结,那么,是谁替他把信送出去的呢?下面请刑侦部门的同志给大家介绍有关情况。”
这时一位公安人员向大家出示了那张字条说:“这就是土匪用匕首钉在柱子上的那张字条,从内容上看,似乎是俞哲夫自己写的,可是俞哲夫从被抓来后就一直是被绑着双手的,没有可能写这张字条。就算是他本人写的,那么是谁给送出去的呢?可见我们的内部有内鬼。只要先找到这个内鬼,案情将会有重大突破。”
下面有人高喊:“对笔迹,笔迹对上谁就是谁。”
这时有人喊:“俞明呢?俞明不见了。”
另一个人说:“他刚才出去,他说要上厕所。”
这时从大殿旁的厢房里传出一声枪响。
关区长等人跑到厢房一看,俞明躺在血泊中。
整个工作队只有关区长是带枪的,平时把枪挂在他床头的墙上。俞明一见出示了那张字条,便从会场里溜了出来,到厢房里用关区长的枪自杀了。
关区长详细地看了那张字条,上面用自来水笔写道:
邢司令钧鉴,在下俞哲夫,与共党不共戴天,今被其囚于老官镇何七观内,除几名持刀农夫看守外,别无任何戒备,司令只须以少量武装夜袭之,势在必得。若蒙相救,在下不辞肝脑涂地,与司令共图大事。切切,再拜。
这显然是俞明想救他的父亲,写了这张字条,请邢志贤来抢走他的父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邢志贤却要把这张字条钉在殿前的柱子上,要让这个脚踩两边船的人尝尝共产党的枪子。
那么又是谁把这张字条送到芝包邢志贤手里去的呢?
俞明在松林坡上看见俞成贵对月牙儿的纠缠时,他灵机一动,觉得此人可以利用。他和俞成贵做了一笔交易,他以月牙儿为诱饵,说事成之后他就让月牙儿嫁给俞成贵,俞成贵以到麻石贩猪为名,星夜把信送到芝包。
俞明所做的这一切,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在场的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这时候,一个武装队员跑来报告说:“关区长,外面来了个女同志,她说她叫蔡醒,是调到这里来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