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二小姐砸店
重新开张后的江湖海底,依旧用的是香味浓郁的牛油老火锅,只要风一起,整个上河街的人都会被那独特的香味诱得直流口水。
新扩建的二楼,有六个独立房间,每个房间都配有专门的伙计贴身服务,这在当时重庆城,可是一个大胆的创新。至于新装修的凌云阁,那更是要用高级形容,里边摆的杯子碟子茶杯茶壶,清一色景德镇精品。那造型独特的茶壶,是景泰蓝的。要知道,这些都是窦万臣当年喜欢的家什,平素时夏姨都不舍得给人看。窦天权说了,舍不得娃儿就套不到狼,当妈的必须支持他。儿子都这么说了,夏姨当然没办法拒绝。
在江湖海底开张的头一天,谭老四又去了国泰剧院,因上回当家的指派的任务他没能完成。人他见着了,也判定那就是白姑娘。可人家不愿搭理。他纵然想好了一肚子话,却一句也没机会说。
这回去国泰,老四是有想法的。因为他明白大当家的心思,扩建也好,提高档次也罢,无非是想利用火锅店筹集到更多资金。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有好的宣传。他寻思着,假如火锅店开张那天,能把白杏和影人剧社的电影明星请到现场,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最好的宣传方式。
去的路上,他想了无数套说辞。等见到白杏的时候才发现,那些说辞不是太啰嗦,就是根本不能打动人。算了,还是直接把选择题抛出去算了。他掏出几张由美子亲手绘制的请柬,递了过去:“您好,我是同庆社的谭老四,上河街的江湖海底火锅店于明天重新开张,有改良过的新口味。我们大当家窦天权,诚邀您前去品鉴。当然,要是能带胡姑娘一块去,那就更好了。”
白杏把那张手工绘制的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礼貌地向谭老四道了一声谢。
窦天权也没想到,江湖海底火锅店开个张,会有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前来。除了他亲自上门邀请的各堂口舵把头,还有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客人。刚到中午,门口的黄桷树下,就挤满了滑竿、三轮车等交通工具。
二楼两个房间的客人,都是窦天权邀请来的舵把头们。他希望利用这机会,请大伙吃顿火锅,顺便聊聊民间防护团的事。本来嘛,客人都到了,他也应该谈正事的。奈何心里装着心事,就跟屁股上长了疮似的,总是坐不住,时不时要起来往外瞅一眼那依旧空荡荡的凌云阁。
窦天权头天就听柳逵说了,说谭老四邀请了白杏的,她可能会来。理智上他觉得白杏不会来,可还是抑制不住希望奇迹出现的心情。头天晚上,他甚至还和老李头一起,准备好白杏最喜欢吃的菜。临近晌午,在他渐感绝望的时候,突然瞥见上河街头,有两辆滑竿由远而近,后头还跟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窦天权认出来了,坐在后面那辆滑竿上的就是他的白杏。他像是瞬间长出翅膀一般,从楼上飞奔而下,就在轿夫放下滑竿的那一瞬间,他冲到了跟前。要不是反应敏捷,定会一头撞在滑竿上。
白杏依旧是礼帽、西服、马靴打扮,唯一和上回不同的是,这回嘴里还叼着根点燃了的雪茄。乍眼一看,分明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小生。窦天权嘴巴张了张,刚唤了一声杏儿,对方却冷若冰霜冲他道:“我是秦爵,这位是影人剧社的胡小姐。我们是受贵社谭爷邀请而来,不知先生可否代为通报?”
那位胡小姐笑盈盈地从滑竿上下来,就听人群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哎哟我的妈也,这是电影上的姑娘的嘛,好球乖喔!”
“比画报上的还好看!”又有人喊。
胡小姐倒也落落大方,微笑着冲围观的人群点头,那甜甜的酒窝就更迷人了。她这一笑,围观的人群更激动了,纷纷往前凑,都想近一点看看传说中的大明星。
窦天权听了白杏的话,就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凉水,笑容在瞬间凝结。他以为白杏肯来,那定是愿意原谅自己了。没想到,却是一厢情愿。他表情有些僵硬道:“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欢迎二位大驾光临。”
白杏一脚踩灭刚抽了两口的雪茄,特绅士地示意身边的胡小姐搀扶着臂弯。胡小姐抬眼望着翻修一新的凌云阁,问窦天权:“我听说,这漂亮的小阁楼,可是这里的掌柜,专门给他最心爱的姑娘修的,是吗?”
“不是,是哪个吃饱没事在瞎编的。”窦天权的语气很生硬,他想不通白杏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在他看来,就算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要打要骂明着来,即使要他的命他也愿意给,可现在装着不认识到底算啥嘛?!再说了,就算要惩罚,这么多年也够了,真的够了!
窦天权说的是重庆话,语速又快,胡小姐显然不可能听明白。但是作为一个演员,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就歪着脑袋问白杏:“掌柜好像不是很欢迎我们?”
“哎哟,秦先生,胡小姐,你们可算来了。”谭老四在关键时候冲了出来。其实,他一直站在黄桷树后边等候贵客的。他没想到大当家那么不稳重,人刚到,就心急火燎先迎了出去。他转念一想,主动点也行,不定那边白姑娘心情一好,俩人关系就缓和了。没想到,话没说上几句,那火药味就上来了,他只得冲出来救场:“来两位贵宾,楼上请,”老四半弓着身子道:“菜都是我们大当家亲自准备的,对了,还备了垫江的梅咂酒。”
白杏看都不看窦天权,牵着胡小姐的手,和谭老四有说有笑向阁楼而去,几人一路走,还不时发出一串笑声。那窦天权就像一个受了冷落的孩子,丧着脸独自站在树底下发呆。
就在这时,一辆崭新的福特轿车嘎吱一声,几乎是擦着窦天权的裤腿停了下来,吓得他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绕是如此,那卷起的尘土,还是喷了他一脸。哐当一声,车门打开,真是活见鬼了!竟又一个穿西服、戴礼帽,脚蹬马靴的青年从车上下来。那身打扮和神情,和刚上阁楼的白杏,活脱脱一对双胞胎。只是眼前这青年的神情看起来更为不可一世。对受了惊吓的窦天权,他都没肯给个正眼,转到车的另一边,拉开了车门。轿车上下来的竟是邱栀!看到窦天权从未有过的狼狈样儿,她忍不住捂住嘴格格娇笑。直到窦天权变了脸色,她这才噘嘴着嘴对那青年喊:“看你,把车开得跟飞机似的,要把人给我吓出毛病来,你得赔我。”
青年面无表情道:“那把我赔你得了!”
“哼,谁要你?”邱栀小跑着到了窦天权跟前,掏出手绢就要帮着擦他脸上的尘土。青年倒背着手把窦天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把邱大小姐整得五迷三道的,就你?”
窦天权是真傻了。他没想到,邱栀会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他偷偷瞄了一眼阁楼上的人,巧得很,白杏和那胡姑娘正瞅着他呢。而这个时候,我的天,邱栀还很殷勤地在给他擦脸。
这对冤家此时见面,不定整出啥事来,谭老四在心里暗喊不好,就火速冲到了跟前:“邱栀姑娘,你今天咋有空来?”
“你大当家答应的,让我做阁楼的第一个客人,”说到阁楼的时候,邱栀不自觉地往阁楼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瞥,就看到了胡小姐和白杏,那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极了:“她们是谁?”
窦天权也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是答应了邱栀,说开张的时候让她到阁楼吃火锅的。一听白杏要来,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与邱栀同来的青年,这时也把目光投向了阁楼上的白杏和胡姑娘。咦,竟有人抢了他和邱栀的位子,而且还胆敢和他一样的穿着打扮,心中的火气不由得又甚了几分,他手一抖,熟练地从腰间拔出一支精巧的手枪,指着阁楼上的两人厉声道:“立马给我滚蛋!”
谭老四眼看要出事,赶紧往前凑。邱栀的后台强劲,一块玩的朋友,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只得搬胡姑娘的后台试试了。他朝青年拱手道:“先生息怒,阁楼上那位,可是演电影的胡姑娘,伤不得的。”
青年冷笑:“哈,你是想拿她和戴科长的关系威胁我?”他逼视着谭老四的眼睛,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打在了黄桷树上,发出啾啾的声音。他又道:“我告诉你,就算那姓戴的亲自来,我也未必给他面子!”
窦天权害怕伤到白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用身体去挡青年的枪口。他这一弄,可把邱栀吓坏了,她伸手就去抢青年手里的枪:“令俊,我不准你再开枪!”
听到外头有枪声,在火锅店喝酒的舵把头们,全都丢下筷子跑出来一探究竟。有个义字号的舵把头,酒量不好,才几杯酒下肚,就横生一种豪迈感,再加上这人还是个挺讲义气的人,他想,这可是江湖海底火锅店开张大吉的日子,居然有人在这里动枪?那必须得出面扎起。于是,他一捋袖子,就要冲出去找那持枪的青年理论。关键时刻,让人给一把抱住了:“你找死迈?那可是蒋夫人的心头肉!”那人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那人的酒仿佛一下就醒了不少,结结巴巴道:“莫非,她就是孔二小姐?”身在重庆的人,哪个还不晓得孔二小姐深得蒋夫人的宠爱?据说就连黄山别墅里边,都给她留了专门房间的。
二小姐被人认出,也丝毫不在意,她斜眼看着楼上的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这里关门歇业?”
一听来人是孔家二小姐,白杏和胡小姐对了个眼神,起身准备让出阁楼。毕竟惹上麻烦,对她对窦天权都不是好事。刚站起身,就看那邱栀双手叉腰,小脚一跺,冲二小姐道:“你要敢动他的地盘,我立马同你绝交!”
谁也没料到,二小姐居然给震慑住了。她瞪了邱栀一眼,把枪插回了腰间的枪套,指着她的鼻子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啊?难道你还没发现,人家喜欢的人,就在阁楼上!”
“谁?你说他喜欢谁?”邱栀的眼神,在白杏和胡姑娘的脸上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她也看出来了,上面那个一身男装的青年,原来和二小姐一样也是个女娇娘。“你喜欢的人,真在上头?”邱栀问这话的时候,那泪珠就悬在眼眶边上。
“是!她是我一生也逃不掉的劫。”窦天权看白杏的眼神,温柔得像那轻抚杨柳的春风。邱栀悬在眼眶的泪,吧嗒就掉了下来,那模样让人看了好不心碎。
谭老四用手肘拐了一下灵魂已经出窍的大当家。他一个激灵回来,就看到了邱栀的眼泪。这辈子,他就怕看女人哭,于是道:“邱栀,你是个好姑娘,我一嗨袍哥的粗人,配不上你的!”
邱栀看了看阁楼上的白杏,又回转头来,流着泪对窦天权跺脚道:“我,我恨你一辈子!”
说完这话,邱栀头也不回,冲上了旁边的汽车。
二小姐跟着上车,待打着了火,这才扭头冲窦天权道:“以后再敢招惹我家邱栀,定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