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高风回到了《视角》杂志编辑部的综合办公区。现在他是《视角》杂志的副总编辑,一旦卜慌不在时,他主持着整个编辑部的工作。再加上早晨上班前卜慌的叮嘱,所以,当他把当天的工作安排妥当,把需要处理的问题处理完之后,他才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高风并没有心思工作。抬头打量一下干净整洁的办公室,他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刑满释放快两年了,刚“出来”的时候那种惊慌、迷茫和失望的日子在历经两年的“打磨”之后,正在出乎他的意料的发生好转。
工作上,他由当初的排版编辑升职为现在的常务副总编辑,成了《视角》杂志社除总编辑卜慌之外的“二号人物”。职位高了,薪水涨了,高风忙且快乐着。在这个全新的领域、全新的职业中,他似乎发现了自己以往未曾发现的潜力和能量。事业,在关闭了他人生旅程中的一扇门的同时,似乎又重新帮他打开了一扇窗,让自己的前景变得更加明朗和充满希望。因此,曾经自卑到不敢出门、不敢应酬、不敢见人的他在朋友、同学、同事面前重新拥有了自信,把那招牌似的爽朗的笑声伴随着他忙碌的身影,让他的生活变得格外丰满起来。
生活上,和妻子张晓华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特别是儿子高兴的出生,让他这个被阴云笼罩了近八年的家重新有了欢快的笑声。儿子快乐成长,父母健康幸福,自己与妻子的关系如胶似漆,这如诗如画的生活让高风每天的日子都充满了阳光。
于是,在太阳升起的每一个早晨,他都会精神抖擞的走出家门,用满腔的热情投入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下午回到家,他哪都不去,守在家里与一家人在一起,逗儿子玩,和妻子张晓华一起说工作中的趣闻轶事,陪着父母谈天说地,享受着无以伦比的天伦之乐。所以,在每天睡前,一向不相信迷信的他都会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祈求上天保佑他有滋有味的生活长久下去,一直,一直......
但是,近些天来,他的情绪变得不安甚至有些惶恐起来。国家关于清理“三产”的传闻,侯江在肖监狱长和唐警官面前的的怪异举动,今天上午卜慌被董事长召见等等,一件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让一向淡定的他开始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样。他知道,无论自己所怀疑的这三件事情有一件坐实,他高风平静且幸福的生活就会发生变故,这时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他知道,一旦国家关于清理“三产”的传闻成真,像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这种挂靠在执法部门的企业将首当其冲被依法取缔,而刚刚步入正轨且前景广阔的《视角》杂志则会“生死难料”。至于他自己,热爱并且给与了自己无限荣耀的工作也许走到了尽头,刚刚恢复生机的生活将再一次变得扑朔迷离,前途未卜。
他知道,如果自己和卜慌猜疑成真,侯江一定会出事儿,这是他高风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两年前,高风刑满释放,回到蓝海市的那一刻,就在他对未来感到迷茫、对前途失去信心的时候,是侯江接纳了他,力排众议安排他进了公司并委以重任。在高风的心里,侯江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给予了他重生的希望和机会,如果没有侯江也就没有他高风的今天。
所以,对于侯江近些天的反常表现,他真的很担心,他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出现任何意外。
还有上午都是张召见卜慌的事情更是让他心生忐忑。在他高风到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工作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跟这个叫做张小林的董事长正儿八经的打过交道,即便是见过几次,要么是在公司召开的一些会议上,要么是在停车场或者是办公楼的楼道里。他是如此,他想卜慌也应该如此。既然这样,董事长突然召见卜慌,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国家清理“三产”企业有关?与侯江有关?还是因为其他?
想到这里,高风愈发着急。他站起身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卜慌办公室前挥手敲了敲房门。
但是,连着敲了好几声,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卜慌办公室隔壁的门开了,公司内勤马小雅看看站在卜慌办公室门前的高风说道:“高副总编,您找卜总?”
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的高风被马小雅的一句话逗得苦笑起来:“小马,你不觉得你问的问题有些幼稚吗?如果我不找卜总,敲他的办公室门干嘛?”
“哦。高副总编,我不是那个意思!”听高风这么说,再看看他有些愠怒的表情,马小雅赶紧走出办公室,不好意思的冲着高风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早晨上班到现在,卜总一直没有来办公室,我这里还有几个文件需要他签审呢。不过,我刚才听发行部的赵总说,他刚才看到卜总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吧?”
说完话,马小雅冲着楼上呶呶嘴,然后一脸微笑的看着高风。
听完马小雅的话,高风皱了皱眉冲着她点点头,然后扭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房门,高风打开办公桌的抽屉,破天荒地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想着心事。
“要不给卜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想到这里,高风伸手抓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可当把手机拿在手里的时候,他却突然又停了下来,一边看着手里的手机,一边暗暗的嘀咕道:还是算了吧,如果他这个时候正在跟董事长谈事情怎么办?我的一通电话不是搅局了吗?算了吧,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了。实在不行等下班后就到他家里去问个明白。说不定还能蹭顿饭吃!
想到这里,高风的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拿起手机往办公室外走。他想到编辑部办公大厅看看,虽然卜慌不在,但是工作绝不能耽误。
可还没等他走出办公室,刚刚装进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号码,然后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陌生号码,会是谁的电话呢?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并且对着手机礼貌的说了声:您好,请问是哪位?”
“你不管我是哪一位,这对你不重要,也不是你该问的事情。”电话里突然传出一个冷冰冰的、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你是高风是吗?环球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传媒分公司《视角》杂志的副总编辑。是不是你?”
高风一愣,赶紧回答道:“我,我是啊,你到底是哪一位?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吗?”电话里,那个低沉的男中音突然开始发起火来:“我是蓝海市检察院大案要案处,你的事情别人已经举报到我们这里来了。我限你在四个小时之内赶到我的办公室,否则后果自负!”
刚听完“男中音”的话,高风确实吓了一跳。但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他马上冷笑了两声。最近听很多朋友说接到过此类诈骗电话,这些人打着执法机关的旗号,敲诈那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官老爷们,让他们“破财免灾”。 现在这个家伙竟然骗到了我的头上。他也不想一想,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犯需要蓝海市检察院大案要案处查处的案子?别说不想犯,就是想犯我也要有那个条件才行啊!
想到这里,高风对着手机继续说道:“这位领导,如果我真的犯了你所说的错误,你们尽管依法执行就是了,何必打电话告知我?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一点钱,然后你帮我平衡一下。实话告诉你,你别在这里跟我扯淡,我一分钱都没有!”
说到这里,高风有些生气的挂断了电话,心里暗暗想到:本来就一肚子气,却又突然出现个骗子骚扰,讨厌!
可是,没等他把话想完,手机突然又想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一看,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燃了起来:这个骗子想干嘛?
想到这里,他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刚想张嘴骂人,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高风高大总编,你小子可以啊,半年的时间不见,你的脾气见长啊,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领导了。怎么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啊?”
高风一愣,手里拿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说话的声音总觉得很熟悉,但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是谁,于是便对着电话问道:“请问您是......”
“哈哈哈哈哈,我是赵海,你个混蛋玩意儿!”电话里,赵海先是哈哈一笑,然后对着电话骂道。
“啊?”听完赵海的话,高风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我说怎么听声音有点熟悉呢,原来是你啊!哎,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干起骗子的勾当了?还蓝海市检察院大案要案处,你怎么不说你是国家公安部的?这样不是更有威慑力吗?”
“哈哈哈哈!我是逗你玩的,顺便侦查一下你小子最近犯错误没有。”笑声过后,赵海接着说道:“老高,你现在在哪里?”
郁闷了一个上午的高风一听到赵海的声音,心情一下子豁朗了许多,脸上也挂满了笑容。他坐回到椅子上,一边用手拿着电话,一边顺手从桌子上拿起香烟,吸了口烟之后才对着手机说道:“我能在哪?上班呗。你呢,在省城?”
“我要是在省城给你打电话干嘛?我在蓝海。而且就在你家小区门口。怎么样,中午管顿饭呗?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赵海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啊?你在蓝海?真的假的?你小子满嘴跑火车,我......”
“不会骗你的,我骗你有意义吗?我真的在你们家小区门口,要不我给你发个视频过去?你还......”
“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在办公室,把单位的工作安排一下马上就回去。你到我家去吧,我爸妈在呢,他们又不是不认识你。半个小时之内我就回去。”不等赵海把话说完,高风就打断了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往综合办公区走。
把工作安排完,高风一溜小跑的跑下办公楼,快步走到停车场,发动轿车就往家赶,一边开车一边高兴的想:赵海这小子怎么突然来了?你还别说,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他了,心里还真有点想他!
别看高风现在这么想,但在他刚刚认识赵海的时候,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那个时候,在他高风眼里,赵海就是一个倚仗权势、在别人的庇护下靠别人的可怜和施舍才能生存的寄生虫。
和高风一样,赵海也是“犯过事儿”的人,他们两个人是在监狱坐牢的时候认识的。江湖人称“狱友”。
高风记得,在监狱服刑的时候,因为同一小组的犯人李毅违反监规,他受到牵连,被当时监区的狱政干事唐警官“发落”到菜地分队接受劳动改造。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赵海,当时,赵海是菜地分队罪犯中的“头儿”,也就是罪犯们常说的“大组长”。
没有坐过牢或者对监狱不了解的人可能不知道,在监狱,狱警们会在罪犯中选拔一些改造态度端正、能积极向政府靠拢的罪犯担任罪犯的“头儿”,而这些“头儿”就是罪犯们常说的“大组长”。他们可以少干活甚至不干活,责任就是看着参加劳动的罪犯不偷懒耍滑,不越狱逃跑。他们不但活路轻松,而且由于每天都跟在狱警屁股后面,得到的照顾也比一般犯人多。比如表扬、奖励或者是每名罪犯都特别向往的减刑假释等,他们得到的机会要比一般犯人要多。所以,在生活特别艰苦、劳动强度特别大的监狱,这种身份的罪犯是每个犯人所羡慕和嫉妒的对象——赵海就是这样的人。
据后来唐警官告诉高风,赵海犯的是挪用公款罪,犯罪入狱前是一家单位的会计,把单位的钱拿出来放高利贷非法获利,后来,因为高利贷没能如期收回,单位的“窟窿”堵不上而被发现并判刑。从这一点来看,他与高风的犯罪性质有些类似。
赵海能当上罪犯的“大组长”,并不是因为他的改造态度,而是因为有“后门”。据说,赵海的父亲是一家大型国企的老总,不但非常有钱,而且关系广泛,认识很多政府的领导。赵海犯罪后,作为父亲的他虽然不能与法律抗衡挽救他的儿子,但在儿子进了监狱之后,他还是通过很多关系帮助赵海找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职务”,让他当上了犯人们人人羡慕的“大组长”。
在监狱已经呆了好几年、对监狱的一些事情已经司空见惯的高风之所以当时瞧不起赵海,就是因为他大组长这个“职务”的由来太见不得人,是一个男人所不齿的。所以,在菜地劳动两天来,虽然别的犯人见了赵海以后比见了警官都害怕,有的犯人甚至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吃的、舍不得抽的香烟偷偷的送给赵海,但高风根本没有把骄横跋扈的赵海当回事,甚至没有主动的跟他说过一句话。
但是,因为后来发生的这件事情,让高风改变了对赵海的态度,甚至由此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原来,在他参加劳动的那天,由于天气太热,再加上带的水已经喝完,口渴难忍的高风趁狱警不注意,从身边的西红柿地里偷偷的摘了一个西红柿。可就在他狼吞虎咽的快要把西红柿吃完的时候,被正在背着手满地转悠的赵海逮了个正着.
从坐牢的时间上来说,高风是个“老犯人”了,他当然知道一名罪犯偷吃劳动成果的后果。虽然一个西红柿并不是什么大东西,但在监狱,没有经过狱警同意擅自偷吃是要受到处罚的,严重的甚至可以取消当年的“改造积极分子”评选,而一旦被取消改造积极分子资格,那就会失去减刑机会。这个后果是任何服刑人员都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赵海一脸坏笑的盯着他看的那一刻,高风彻底傻了:如果这个“狗腿子”把我偷吃西红柿的事情告诉狱警,自己下半年的改造积极分子就算泡汤了,如果没有了积极分子这个荣誉,春节过后的减刑怎么办?
就在他准备求赵海放自己一马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赵海却冲着他坏坏的一笑,然后将一瓶矿泉水撂到他的面前,然后说了句“小心点,为了一个西红柿丢掉减刑机会,太TM划不来!”说完话,背着手离开了高风。
从那之后,高风从心眼里开始感激赵海,两个人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即便是刑满释放走出监狱之后,两个人也经常联系。只不过近半年来高风实在太忙,赵海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有了消息,两个人才中断了联系。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连个电话也不打,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来到了蓝海市,想给我一个突然袭击啊?太坏了!”想到这里,高风笑了笑,然后加足油门往家赶。
正在这个时候,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拿起手机一看赶紧划开了接听键:“爸,什么事情?”
“高风,你省城的朋友赵海来了,现在就在咱家。你知道不?”电话里,总喜欢跟高风开两句玩笑的爸爸这次却相当严肃的说道。
“知道啊,是我让他到咱家去的。怎么了?”听爸爸这么问,高风有些不解的问道。
“刚才我跟他聊天。这小子跟我透露了一个消息,说你们公司的侯总出事儿了,现在蓝海市检察院的人正在抓他,是这么回事吗?”电话里,高风的父亲有些着急地说。
“啊?赵海怎么知道?”听了父亲的话,高风大吃一惊:“爸,你让赵海在家等我,我已经快到了。另外,你让我妈多炒几个菜,人家来一趟不容易,再说了……”
“好了,这些事你爸还不知道啊?你快一点回来吧,侯总的事情可不敢掉以轻心,他是你高风的恩人,也是咱们全家的恩人,如果能帮上他咱可不能袖手旁观。我挂电话了!”父亲打断了高风的话,并在说完话之后不等高风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高风开始着急了,他一边开车脑子一边飞速的转着。他知道,赵海他爸的后台很大,有很多省领导是他父亲的朋友,他所说的有关侯江的事情绝非捕风捉影。现在的问题是:侯江因为什么事情,竟然被蓝海市检察院盯上的?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呢?
高风越想越着急,他把车停在路边,在手机上找到卜慌的电话并迅速拨看了出去。
卜慌没有接。
高风不甘心,再次把电话拨了出去。
这一次,铃声只响了两声便没有了声音。高风知道,卜慌已经收到了自己的电话,但很快就挂断了!
“卜老师啊,你在干嘛呢?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呀?”想到这里,高风叹了口气,然后发动车,加足油门往家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