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批人马越来越近,距离路口已不到半里。南过镇定自若的站在肉案前面,他决定抢来马车之后再顺手抢一套衣服,身上总缠着油腻腻的白布也不是个事儿。
那辆马车的行速未变,车前两人早已看清前方情势,一夹马腹当先冲了过来。南过拿起肉案上的剔骨尖刀在手,漫不经心的抛了两下,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是在积德行善,只为抢夺马车,尽量手下留情不伤人性命。
两个黑巾遮面的骑士已经催马迫近,距离南过尚有二十步远,其中一个口中喝道:“招!”
这人大喝的同时双手扬起,两支寒光闪烁的红绸飞镖激射而出,南过发出一声冷笑,看准飞镖来袭路径之后,便想挥起手中尖刀将其击落,不曾想剔骨刀挥了个空,噗噗两声闷响,一对红绸飞镖工整的扎进了肩膀里。
“我,次奥!”
南过盯着肩头的飞镖,鲜红的绸带随风飘展,就像两面小小的红旗,南过愣了,躲在一旁观战的食客愣了,就连驰马冲来的两个骑士都愣了。连两支完全出于试探目的的飞镖都躲不开,手艺这么潮,是谁给了他剪径拦路的勇气?
南过拔下飞镖扔在肉案上,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却也不去多想,毕竟现在大敌当前。其实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自己不该被射中,即使剔骨尖刀没能扫开来袭的飞镖,他的身体也该不自主的做出反应,用一些诡异的姿势来避开攻击才对,按道理来说确实应该这样,只不过他的体内世界被两仪吐纳大刀阔斧的梳理改建,寄生的惊麒子也被暂时阻断了与筋肉骨骼的联系,只能蛰伏于左眼中蓄而不发,没有性命攸关的剧烈刺激很难再对外界做出反应。
两个满眼轻蔑的骑士已拔出鞍上长刀,转瞬之间便杀到了南过面前。南过扬手释放出一团火焰,两匹战马被烧了头面口鼻之后便受了惊,高速冲刺之下再难站稳,纷纷失蹄栽倒,事发突然,马背上两个骑士惊异于那团烈火神秘莫测的同时却并不受战马失蹄的影响,一个腾起身形越向上空,另一个滚落鞍鞯伏地掠近。
南过双脚倒错,在地上翻滚挺进的骑士已蓄满了力气,正待一个纵身挥刀斩断南过的腰腹,地上却疯狂生长出十几株红花藤蔓,只在眨眼间便将他从双腿到全身缠绕了个结实。此时越上半空的骑士也正待发难,南过却抬起手掌对准了他,一片寒入骨髓的冷气飘过,骑士只觉得身上甲胄和手肘膝弯瞬间被寒冰冻结,让他再也做不出任何举措,只能像一颗被人抛出的石头,直挺挺的撞在了肉案上。
肉案笨重坚实,只是被撞得晃了几下,被冰封冻住的骑士保持着挥刀下劈的姿势即将落地,却只听得他一声大喝,身躯上泛起淡淡红芒,那些冻结住他的冰块纷纷炸裂,当他解脱束缚之后双足稳稳落地,紧接着便高举长刀向南过当头劈下。
南过横起剔骨刀架住攻势,却见骑士空出来的左手化拳,猛然间袭向他的右肋,南过也攥紧右拳应时打出,两只拳头正面撞击在一起,骑士有斗气加持,南过的力气也并未完全复苏,两只拳头却拼了个势均力敌不分轩轾。
“招!”
被藤蔓困在地上的骑士捻起手决大喝一声,两支武体梭镖飞快在他的头顶凝聚成形,一上一下掠地飞出,分别射向南过的大腿和小腹。飞镖本属暗器,由小及远,伤敌于无形,江湖人苦练技艺明来明往,以偷袭伤人为武修大忌,故而每每发射暗器之前都要抢先开口发声提示,大喊一声“招!”或是“看镖!”来为对手示警,以表自己光明磊落。
南过眼看着梭镖来袭,一时间却腾不开手,只好在小腹和大腿上冻结出两寸厚的冰层充当防御,两只梭镖电闪而至,突破冰层之后堪堪接触到南过的皮肤才停下来,然后消散不见,只在冰面上留下两个碎裂的窟窿。
这个时候,那辆行驶着的宽大马车已经距离路口很近了,南过有些着急,连两个开路先锋都搞不定,人家五六个人一起上的话自己就只有被轮的份儿了。
面前的骑士收起刀势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准备在南过胸口来一记横斩,南过借势双脚倒错靠在肉案上,腾起两腿便踢向骑士的胸口。被藤蔓缠住的骑士正待再次凝成武体梭镖,却见眼前的土地中又生出几根长藤,飞快缠绕住了他捏决的手,五根指头被极度岔开,险些撕裂了手掌。
南过踢出的两脚根本没能沾到对手的边,他便弓腰一挺,握紧左手中的剔骨刀刺向骑士下斜,骑士挽出一个刀花,精准巧妙的将剔骨刀磕飞,剔骨尖刀脱手而去,南过却冷笑一声,挥动食指在骑士腿上完成了一记划切。
骑士察觉到脚下不对,以长刀拄地,接连向后退出两步,这才发现右腿失灵,变得再也不听使唤。惊怒之余,他拼尽力气大喝一声,连遮面的黑巾都被震碎,全身散发出夺目红芒,股股斗气有若实质,仿似火焰般在身周体表滚滚燃烧,然而如此释放斗气却也没能化解腿上的异常,这让骑士恼怒之余又无限惊恐,他抬起满面虬髯的脸孔,目疵欲裂的望向南过。
地上被藤蔓困住的骑士用尽全力也捏合不了手指,愤恨不甘的一声长啸,犹如重伤垂死的猛虎,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
勉强算是摆平了这两人,那辆马车与四个护卫也终于赶了过来,看着那辆宽大马车的豪华车厢,南过突然打了个饱嗝,满嘴都是羊肉味。
南过信手抓起肉案上的一支红绸飞镖,指着十步之外的车马高声嚷道:“此山是我开,此路是……”
“南过,怎么是你?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马车旁一个身材臃肿的骑士对南过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我栽!”
南过有些发愣,心里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那个身材臃肿的骑士黑巾遮面,但南过只凭他的说话声音便知道他是谁了。
“姓肥的,今天我放你一马,你不好好在狗场当差却跑出来旷工出游,这事我就不举报了,咱们今天就当做谁也没看见谁!”
南过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对着马背上的肥猪一甩袍袖,然后愤愤的朝着路口正东方向走去,而且步伐越走越快,三五步之后便从行走彻底变成了奔跑。
看着南过越跑越远,几个骑士都有些意动,不论其他,单说南过平白无故的拦路设卡,并且还动手打了己方两个同伴,只这件事,他们就没有放过那小子的道理。几人将动未动之前,马车中突然传出一个略显尖滑的声音来,对着肥猪问道:“千管教,那人是谁?”
肥猪的眼睛转动几下,发现短时间内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便摘下遮面黑巾据实禀告道:“回您的话,那小子是个卑塔牢营中的监犯,本应在狗场中服刑,却不知为何会在此地出现,所以属下才觉得此事蹊跷。”
车厢中平静片刻,继而那略显尖滑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是狗场中人,难怪有如此本事,又能结冰放火,又能控木缠藤,这人可不能让他跑了,把他抓回去。然后记得查问一下,他是如何脱逃出来的,真不知如今的狗场乱成什么样了。”
车前两名骑士对着车厢抱拳颔首,然后纷纷扬鞭策马,向着跑远的南过飞速赶去。
奔跑中的南过热泪满眶,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自己怎么就那么多事,吃饱了撑的做什么好人啊,那五个人不论是被卖去南非开荒还是北美挖矿,碍着自己哪儿疼了?哪次做好人自己得到好结果了?怎么还是这样不长记性呢?
肥猪也是,不早不晚带着一伙人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不摆明着钓鱼执法吗?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南过回头瞟了一眼,发现追兵只有两人,于是便干脆停下脚步准备应敌,两个人还算容易对付,就算打不过,好歹抢一匹马再说。
南过停下了,但两个追击的骑士却未停下,一左一右抽出刀来斜斜扬起,标准的以骑兵对战步卒的阵式。南过放出两团火焰,向冲过来的两骑烧灼而去,这法子刚刚用过,成效斐然,所以南过如法炮制,却不曾想两人两骑居然直接穿透了汹汹火焰,那些灼热的魔法元素竟一丝一毫也附着不到他们身上,两把长刀已经近在咫尺,惊愕的南过只好两臂交叉,冻结出一道四五寸厚的冰墙来防御攻势,下一刻,南过从惊愕变得更加惊愕,那两把长刀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透过坚固的冰墙斩了过来,非但如此,两只刀锋还一并透过了他的手臂和胸膛,两人两马奔驰而过,真切无比,但那刀却像是虚影一般不可捉摸。
南过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猛然睁开,竟发现那两个骑士并没有冲过来,不知何时在他丈许之外驻马止步,刚刚跑过来斩向自己的似乎只是虚幻的影像而已。
“娘勒个脚,虔歌术士?”
一个骑士摘下遮面黑巾,苍老的脸上皱纹堆垒,一双清湛的眼眸淡淡的凝望着南过,他露出一抹阴柔的微笑,然后开口吟唱道:“天地如炉,万法如是!”
吟唱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冗长而又沉重,南过只觉得仿佛四面八方都响彻着那个阴柔老者的歌声,让他无处可逃。
噗通一声,南过像根木桩似的笔直栽倒,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句歌声中的八个字久久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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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场北门,余快的土楼已经重建妥善,满屋子的漆味还没散尽,余快就和大鹫住了进去。天色近晚,楼中掌起几盏灯,余快与大鹫捧着饭碗围在桌前,此时的余快正对着一盘黑如木炭般的红烧肉举著不定。
“尝尝看,大概是糖放多了一点,不好看不代表不好吃啊!”
大鹫摩拳擦掌满脸兴奋,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余快一副看透生死的淡漠表情,看着大鹫的殷切目光,无奈悲凉一叹,夹起一块黑得掉渣的肉块,犹豫再三,猛的送进嘴里,然后飞快扒了半碗米饭入口,嚼也不嚼,直接吞进肚皮。
大鹫啪的一下将手中筷子摔在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
“我主要是没胃口!”余快敷衍说道,然后为自己舀了一碗汤,才喝半口便噗的一下吐出来,“汤怎么是甜的?”
大鹫拿起汤勺,心虚的尝了一口青菜汤,发现确实是甜的,而且甜得要命,便降低声调解释道:“这是南方做法,你也知道,西伯东南行省那边,连烤肉都喜欢抹蜂蜜。你喝不习惯就不要喝了,不过红烧肉还是不错的,这可是我在范艾那里偷师学来的成果,你尝尝就知道了!”
大鹫说话间夹起几块红烧肉,放进了余快的碗里。余快看着碗里的肉,心中感慨万千,不由自主哼起了一支悲凉哀婉的小调。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嘣,嘣,嘣!”
“谁呀?”余快与大鹫同时扭头看向楼门。
“嘣, 嘣,嘣!”
外面的人再次用力的叩门。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感知到了门外之人的模糊轮廓,却一时间判断不出那人究竟是谁。余快站起身走去开门,门开了,肥猪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
“北门门主,您要的南过我帮您找回来了。”
肥猪将腋下夹着的南过扔在余快面前,南过依旧昏迷不醒,浑身瘫软得一如烂泥。肥猪转身离开,当余快斜起眉毛看着他的背影时,他又转过了身,对余快说道:“北门门主,您的一位故人托我给您带句话来,他想对您说,今日天色不早,不得已只好作罢,不过明日一定过来登门拜望。”
余快的眉毛斜得更厉害了,脸色也变得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