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枪给我!”和青山眼睛紧盯着越来越接近的日伪军说道。
粗壮汉子迟疑了一下,把三八式步枪递了过去。
和青山拉开枪栓,枪膛里仅剩三发子弹。看看身边的这些人,武器装备低劣,显然不能与鬼子抗衡。
想了想,和青山问道:“东边是不是有座土坡?”
“对啊!你咋知道?”粗壮汉子低声说道,他对身边这位年轻人愈发感到好奇。
“我们必须马上撤!再不撤就会被鬼子包围!”和青山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东边土坡上有几道战壕,我们在那儿打过阻击。如果摆脱不了鬼子,还可以抵挡一阵子!”
粗壮汉子这下明白了,没再犹豫,当即命令道:“往土坡上撤!”
几个人顾不上被打死的同伴尸体,架着受伤的兄弟沿着小路撤向土坡。
土坡上以前挖的工事虽然经过风吹雨淋,但是仍旧可以用。周围的弹炕依稀可辨,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散落在壕沟里的弹壳。
和青山很是感慨,时隔数月重新回到曾经战斗过的阵地,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这里有兄弟们洒下的鲜血,鲜血洒过的泥土上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在月光下静静地绽放。工事不远处,有许多坟丘,那是附近好心村民掩埋了战友们的尸体,像一座座不朽的丰碑,在野花的簇拥下高昂地耸立!
敌人的追击速度很快,从正面和侧翼两个方向包抄上来。这种一成不变的打法和青山早就不觉得陌生,日军的思维方式有时候真让人啼笑皆非,死板而且固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进攻阵形的确有效。
“兄弟,你是太平支队的?”粗壮汉子终于反应过来,口气中带着敬重。
“太平支队一排长和青山!”和青山说着,利落地顶上膛火。
“俺姓唐,国民政府县大队副大队长,大伙都叫俺唐大个。刚才得罪了,别往心里去哈!”粗壮汉子略带歉意地说,“这些都是县大队的兄弟!”
和青山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神情凝重:“陈友道的人马啊!唐队长,你们的驻地离这儿多远?”
“不远,就在土坡东边的时家庄,俺估摸着陈队长听到枪声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
“好,那我们就在这儿抵挡一阵!”和青山用手一指侧面正在接近的日伪军,“唐队长,你负责阻击正面的鬼子。给我三个兄弟,我去对付侧翼的敌人。”
唐大个不无担心地说道:“能成吗?咱们总共不到十个人,家伙什也不顶用!鬼子可是有二十多号呐!”
“没问题!”和青山安慰说,“鬼子这次没有重火力,而我们人数虽少,但是占有绝对的地形优势,抵挡十几分钟不成问题!你也不想把鬼子引到你们驻地吧?只要我们不让鬼子接近工事就算胜利,等陈队长带人赶到,我们就算完成任务了!”
唐大个想了想说道:“中,俺们干!”
然后又吩咐旁边的几个兄弟:“你们三个,跟着和排长走!”
和青山略带笑意看了一眼唐大个,对这个粗犷豪放的汉子产生了几分好感。然后撂下一句“记住把鬼子放到一百米距离时再开火”,领着三个县大队的兄弟,顺着战壕猫腰进入侧翼阵地。
三个县大队的兄弟从来没跟日军正面交过手,心里紧张的要命。按照和青山的吩咐,五步一个散开,将枪都顶上火架在工事上,瞄向敌人。
“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和青山低声吩咐着将枪口对准领头的一名日军,“日军的战斗力强,先瞄准日军打!”
正当大家严阵以待准备开火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一辆挎斗摩托车开着大灯顺着大路疾驰而来。摩托车径直开到中岛面前停下,从挎斗跳下一名日军通讯兵,向中岛敬了个军礼。
“熊谷机关长命令!”通讯兵说了一句,将一份命令交给中岛。
中岛还了军礼,借着灯光看了看,回头一扬手大声喊道:“撤退!”
正准备发起进攻的日伪军听到命令,纷纷从土坡上撤了下来。
通讯兵传达完命令,跳上摩擦车原路返回。
韩锋搞不懂日军这是唱得哪一出,又不敢多说。对他而言,能不打仗总是件好事。于是集合手下的皇协军,跟着日军按照中岛的吩咐踏上返回据点的路。
“鬼子咋跑了?”土坡上的唐大个纳闷不已,看着敌人走远,悬着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和青山估计日军是接到了特殊命令,便关了步枪保险,重新背在身后,从工事里站起来,冲唐大个喊道:“唐队长,敌人撤了,咱们也该撤了!”
正说着,土坡上跑过来一支队伍,大约百十人的样子。等走到近前,和青山发现为首的正是县大队大队长陈友道。
“怎么回事,哪里打枪?”陈友道问唐大个。
唐大个指着远去的日伪军,说道:“一队鬼子,刚才疯了一样追着俺们打,这会儿不知道为啥又着急忙慌地撤走了!”
“他们是追我的!”和青山走到陈友道跟前,微笑着向陈友道伸出了手:“陈队长别来无恙!”
陈友道没想到和青山会出现在这里,欣喜地握住他的手说道:“呀,这不是和老弟吗?你们不是去盘龙山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和青山笑了笑,个中缘由三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有些事情又不能对外人明言,便简单地说了句:“执行任务!”
“哦!”陈友道点点头,“这儿离我们驻地不远,和老弟前往歇息一下如何?”
和青山本不打算去,可是自己又饥又累,的确需要补充一下体力。想了想便同意了,但他并不知道陈友道的邀请其实是有用心的。陈友道的县大队目前正在招兵买马大肆扩张,已有二百余众,但是这二百多人的县大队中真正上过战场的几乎没有。陈友道知道和青山是个神枪手,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能动员他加入县大队,无疑会大大提高县大队的战斗力。
一行人下了土坡,又往东走了几里路,到了益都县政府和县大队的驻地时家庄。村口两个哨兵端着枪正在警戒,看到陈友道立即行了军礼。
进了村子,陈友道将和青山请到县大队队部,安排人生火做饭。和青山对陈友道的热情很是感激,但他并不知道一场危险正悄悄地降临。
晚饭做得很丰盛,大豆腐炖白菜、辣疙瘩咸菜、地瓜粥,还有煎饼和几根大葱。和青山吃得很香,两碗粥喝下去肚子舒服了很多。
陈友道抱歉地说道:“和老弟,实在对不住了!咱们这儿条件有限,做不出更好的饭菜,只能委屈你了!”
“陈队长千万别客气!”和青山将大葱卷在煎饼里,用手指着说道:“不瞒您说,自打离开县城我就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正说着,一名队员进屋报告:“队长,吕县长请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陈友道应了一声,“和老弟慢用,我去去就来!”
“嗯嗯!”和青山嘴里嚼着煎饼,顾不上答话,挥了挥手示意他请便。
县政府临时办公室设在祠堂内,新任县长吕芳亭手里捏着一份电报,正借着马灯看着墙壁上的地图沉思,地图上用红蓝铅笔标注着敌我兵力的分布。
“吕县长,您找我?”
“你来看一下!”看到陈友道进来,吕芳亭指着地图说道。
陈友道看了看,地图上的标识与先前没什么变化。
吕芳亭接着说道:“我们县境内能够利用的抗日武装还有哪些?”
陈友道想了想,说道:“除了我们县大队,就是太平支队了。不过现在太平支队已经去了盘龙山,剩下的都是些势力较小的民团和土匪武装。”顿了顿,陈友道问了句:“是不是上峰又来了新指示?”
吕芳亭扬了扬手中的电报,却没递给陈友道看。他叹了口气说道:“根据可靠情报,共产党已经派人进入青州境内。上峰命令我们严防共党对国军的渗透,必要时可以釆取非常手段。”
“有没有更详细点的情报?”陈友道眼睛的余光扫向吕芳亭手中的电文,估摸着里面可能还有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内容。
吕芳亭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反问道:“你们今天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陈友道一愣,没想到吕芳亭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很显然自己身边有吕芳亭安插的亲信,这也让他觉得这位新任县长并不是十分信任自己。
想到这儿,陈友道心里感到很是不快。不快归不快,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清了清嗓子,解释说:“是太平支队的一位排长,执行任务时被鬼子追击,正巧遇到我们的人。”
陈友道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和青山的详细情况和自己的真实想法说明出来。原因很简单,既然你吕大县长信不过我,我也没必要给你说实话。
“什么任务?”
“这个,我不方便打听。”
“好吧!”吕芳亭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我们县政府和县大队刚刚成立,力量还很薄弱。现在虽然口头上喊着国共合作,但是目前的形势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我们下一步的革命重点应当放在防共上。至于小鬼子,我们先尽量别去招惹。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个小排长赶快送走。到时候把小鬼子引到这儿来,吃亏的是我们。”
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即便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这位吕大县长并不打算与日军正面交锋。
陈友道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属下明白!”
“去吧!”吕芳亭摆了摆手。
“是!”陈友道双腿并立敬了个礼,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离开祠堂,陈友道一边走一边心里面骂着:“呸,什么玩意儿!”
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空气中飘来泥土的味道,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听到谁家幼儿的啼哭声和远处的一两声狗叫。
如此恬静的夜晚,陈友道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吕芳亭摆明了要保存实力,说白了就是把县长的位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在这种人手下混饭吃,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去他娘的抗战救国、去他娘的民族大义,惹急了另谋出路!他陈友道不是没能力的人,到了哪儿都能混出个名堂,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正当他一脑门官司的时候,从身后黑暗处跳出一个人来,阴阴地低声叫了句:“陈兄!”
陈友道吓得一激灵,本能地拨出腰间佩枪,转身指向来人:“谁?”
“当了官,咋连兄弟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那人脑袋上扣着个破斗笠,一身叫花子打扮,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陈友道。
走得近了,陈友道终于认了出来:“是你!张三飞,你还没死呢?”
“是兄弟我!”张三飞摘下破斗笠,一双三角眼在夜晚中闪着猫一样的光芒。
“狗汉奸!你还敢到这儿来?看我不一枪崩了你!”陈友道拇指按开机头,枪口顶住张三飞的脑门。
张三飞丝毫不惧,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微笑:“我是狗汉奸不假!陈兄你呢,又算是什么?县大队大队长?还是糟蹋民女抛尸灭迹的凶手?”
“你⋯⋯”陈友道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手中的枪又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一段陈友道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也是他内心深处最不能触及的伤疤。十几年前陈友道与张三飞还是无话不谈的哥们,两人虽是邻村但经常聚在一起喝酒。有一次陈友道从张三飞家喝完酒返回,正是晌午时分,天热得不行。走在庄稼地中间的路上,醉醺醺的陈友道一头撞倒了一个孤身回娘家的新媳妇。那新媳妇长得甚是水灵,陈友道的魂一下子就被勾走了。看看四下无人,便将新媳妇硬拖进庄稼地里。
没想到那新媳妇性子烈得很,拼命反抗。
陈友道被挠得火起,掐住女人的脖子使劲往地上掼。等他慢慢冷静下来,女人也没了呼吸。陈友道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惊慌失措地将女人的尸体拖到附近一口水井扔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件事没人知道,没成想女人的尸体第二天就被打捞上来,手中还紧紧攥着从陈友道身上撕下来的衣角。而这个女人恰巧就是张三飞的同村,张三飞认出那块衣角是陈友道的,但他没有声张。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县里还专门派人下来侦破,苦于没有什么线索,最后不了了之。
陈友道那段时间吓得要死,正巧县里招兵,便收拾一下离开家当了国军的一名士兵。
时隔十几年,陈友道从来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去。无数个夜里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