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教寺内,刚刚应付了一批官员的傅青主正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几日,他每天听那些达官贵人的恭维之词听得有些厌烦,好不容易清净片刻,这时,傅眉却进来禀告说:“父亲,大学士、吏部尚书冯溥带着夫人问诊来了。”
“喔?”傅青主眉头微微一皱,警惕道:“你见过他的夫人了吗?”
“见过!”傅眉知道父亲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低声说道,“此人目清眉秀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声音清爽,看起来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看来,他才是康熙派来的说客!”傅青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让他们进来吧!”
傅眉转身离开时,旁边的莲苏忍不住问傅青竹:“爷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色红润这说的不是一个人的容貌美丽吗?父亲尚未把脉,却为何断定那位美丽的夫人没有病?”
傅青主笑着说:“问得好!其实一个人患病与否是可以从外貌看出来的,通常生病的人都唉声叹气无精打采面色倦怠,所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者大都是健康的。”
莲苏还是不懂:“即便如此,那根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又有什么关系呢?”
傅青主笑着说:“听错了吧?你父亲方才说的可不是眉清目秀,而是目清眉秀。”
莲苏更加不解了:“可是爷爷,这跟健康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说到医学方面的内容,傅青主便浑身有劲。加上这几日天天躺在床上装病供官员们观赏,差点把浑身的骨头都躺僵硬了。
见莲苏有兴趣,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倚着床头耐着性子解释道:“一个人如果眼球浑浊则很有可能肝不好,如果气血不好则会嘴唇苍白面色萎黄,而女子患病大多跟肝气郁结有关,但你父亲方才说随行的夫人目清眉秀,则说明他并没有多数女子所患的肝气郁结之症,唇红则证明气血也虚,加上精神饱满声音清爽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了。”
莲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不到当一位医生还要懂得察言观色啊!”
爷孙俩正说在兴头上,外面传来儿子傅眉的喊声:“爹,吏部尚书冯大人带夫人前来探望您了!”
“快躺下爷爷,他们来了!”莲苏提醒着爷爷,声音小到一尺之外根本听不见。
傅青主迅速躺在床上,眼睛微闭眉头紧蹙,装出一副骨头散架万分痛苦的样子。
见傅青主双目紧闭、爱答不理的样子,冯溥有些尴尬地看着傅眉。傅眉轻轻走到床榻前,低声说道:“爹,吏部尚书冯大人与夫人探望您来了!”
傅青主这才微微抬起眼皮,从鼻子里虚弱地呼出一个字;“谁?”
傅眉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吏部尚书冯溥冯大人和他的夫人。”
“喔!”傅青主应了一声,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冯夫人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地走过去,轻声说道:“听闻傅先生凡事以病人为主,看来,也只不过是传说罢了!”
傅青主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冷冷问道:“夫人此言何意?”
冯溥怕夫人惹怒傅青主,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住嘴,可是冯夫人却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外界都传朱衣道人宣扬医者面前众生平等,无论是恩人仇人,只要是病人都一视同仁,可有此事?”
傅青主微微点头:“确有此事。”
冯夫人抬起纤纤玉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娇嫩白皙的脸蛋,叹了口气说:“可是先生对我这个病人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视。”
傅青主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说:“喔?不知夫人所患何病?具体都有哪些症状?”
冯夫人深深地垂下眼帘,两排乌黑浓密的睫毛一下子便遮住了眼中闪烁出来的一丝小窃喜。
直到得体的语句酝酿出来,才重新抬起眼帘,将手缓缓地从美丽的俏脸滑落到胸口处,用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傅青主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是这几日心里总是觉得惊恐发慌,心神不宁寝食不安的,不知先生可有法子帮我治好?”
傅青主心中一愣,知道今日遇到高人了。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子,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面的这位冯夫人,唇角上扬,目光清澈,眉宇间却透着一丝难得的灵气,这样的女子不仅敦厚善良,且通常都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大智慧。
傅青主心里明白,这位冯夫人口中所说的症状实为诱饵,目的是要引他入瓮。
身为医生,他若要治好这病,便要随她进京,若是不治,便要从此放弃以病人为主的名声。
总之,里外都不是,怎么做都有损失。既然如此,那就陪她演一出过把瘾吧!
想到这儿,傅青主说:“夫人身体不适,快请夫人入座。”
傅眉与莲苏赶紧搬来两把椅子,请冯大人和冯夫人坐下。
冯夫人落座后,一直看着傅青主,等待她的回答。傅青主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接着说:“此症状是从上面时候开始的?”
冯夫人叹了口气说:“哎,就是从前几日刚刚感觉到的,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症状。”
傅青主又问:“这几日家里是否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见傅青主已经入局,冯夫人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说:“有倒是有一件,圣上给我家老爷安排了一个任务,老爷自知无力完成,十分为难,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生出了许多忧虑……”
傅青主呵呵一笑:“冯夫人所说的任务,应该跟我这位大夫有关吧?”
“先生英明!这次的任务的确跟傅先生有关,皇上让我家老爷请先生入京,哎!” 冯夫人有些为难地说,“”我们知道先生的性情,年轻时都不入朝为官,如今正是颐养天年之时,怎么会改变了初衷呢?”
至此,冯夫人的用意已昭然若揭。
作为医生,病人为主。很显然,她是心病,若想治好,只能解除她的忧虑,而要解除她的忧虑,就要首先让她的丈夫冯大人完成任务,若想完成任务,她只有入京一条路。
这个局设得精妙绝伦,让受害人无所适从却暗自佩服。
事到如今,一味周旋无济于事,直接面对才有出路。
傅青主思忖良久后说:“症状有了,病因有了,下面就看贫道的医术了。若能用贫道一命换得夫人的安康,那也算值了!傅眉,莲苏,快扶我起来,我这就进京为夫人解除病痛!咳咳咳!”
傅青主此言一出,顿时将冯溥与冯夫人吓个不轻,两人一改优雅从容的坐姿收起满脸的笑意,一脸惊慌地从座椅上弹起来,飞奔到床榻前按住年迈的傅青主求饶。
“傅先生切莫动怒,内子胡言乱语不懂事,还望先生见谅啊!”冯溥连忙道歉。
“诶!冯大人此言差矣!尊夫人是我的病人,我自当全力救治。而她的病又是因为贫道而得的,贫道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进京方能治好夫人的病呐!否则,岂不是辱没了医生这个名号!咳咳咳!”
傅青主说着,又要挣扎着起身。
冯溥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想让傅青主进京这没错,可那也要是在傅青主心甘情愿心悦诚服的前提下,若是因为被逼无奈气愤之下进了京,那便是为将来埋下了隐患。
要知道,傅青主进京就是要参加考试的,凭他的学识只要想,就一定会高中,一旦将来他入朝为官,便是自己的同僚,得罪了他岂不是在为自己树敌吗?
“夫人!”冯溥连忙对夫人使了个眼色。
冯夫人没想到傅青主会用这一招化险为夷,看似险招,其实却早已算计好冯溥会出手阻拦。
虽心中不情愿,但也不得装出低眉顺眼的样子违心地说:“傅先生果然是神医啊!善于以毒攻毒,您还别说,被您这么一吓,我这病啊已经好了!现在,我既不心慌也不恐惧了,肚子还觉得有些饿呢!”
傅青主闻声后稍微平静了些,他微微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诡计多端”的冯夫人:“夫人确定病已经好了?”
冯夫人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已经好了。”
傅青主又问:“不用我进京了?”
冯夫人再点头:“不用了。”
傅青主缓缓地舒了口气说:“喔,不用进京了那就送我回去吧!反正我呆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贫道年纪大了,在外逗留时间太久身体恐怕熬不住,万一死在外面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啊,你们说是不是?”
冯溥一时语塞:“这……”
到了此时,夫妻二人方才知道傅青主竟然有如此高深的道行。绕来绕去,最终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他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