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日渐消瘦的傅青主,孙茂兰只说了两句话:如果对方没有证据,打死都不要认罪。如有你有证人,一定要说出来。
简单的两句话,却直接为傅青主指明了方向。
前者与傅青主的想法不谋而合,至于后者,他不是没考虑过。当初,宋谦派人前来唤他相见时,的确有一个证人,此人便是前来为父亲求药方的魏一鳌。
但由于魏一鳌身居官位,万一牵扯到谋反一事,恐怕会对其不利。
左右权衡之下,他始终不曾开口。为的就是保护那个曾经多次帮助自己的魏一鳌。
孙茂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提醒他道:“宋秋霸自称见过你两次,第一次是前年在汾阳,但具体时间地点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含糊其辞的供词很难对证。所以,目前你只需想出第二次的证人便可。”
傅青主对于第二次的时间地点记得非常清楚,时间是去年的十月十三日,地点是土堂村,人物是魏一鳌……
虽然往事历历在目,但让魏一鳌来作证真的不会牵连到他吗?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他可不想自救不成反倒连累了友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傅先生一定是在担心证人受到牵连吧?”孙茂兰仿佛会读心术一般,能洞悉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难道不会吗?”傅青主反问道,他对于这个有着国恨家仇的清朝廷从来就不缺乏怀疑。
“我可以拼死保护好证人,只要他做的不是伪证。”孙茂兰以柔软的方式“逼迫”他做决定。
“当真?”傅青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将信将疑。
“我可曾欺骗过你?”孙茂兰反问。
“魏一鳌。” 得知证人不会受到牵连,傅青主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将
这个在心里潜藏了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孙茂兰微微一怔,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
“宋天霸第二次派人来找我时,魏一鳌就在我家,为他的父亲求药方。” 此时的傅青主如同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上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怎么不早说呀!我马上就去找魏一鳌来为你作证,保重!”
走出大牢,孙茂兰与等在牢外的魏一鳌对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傅兄还不肯说出我的名字吗?”魏一鳌的语气中有些焦灼。
“傅先生果然是个讲义气的英雄,为了保护你,始终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不过……”说到这儿孙茂兰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魏一鳌。
“不过什么?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魏一鳌催促道。
“在我的再三保证下,他答应让你出面替他作证了。”孙茂兰严肃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打了魏一鳌一个措手不及。
“太好了!”魏一鳌方才的担心顷刻间化为喜悦。
“为了让他开口,你这个证人也是煞费苦心啊!”孙茂兰拍了拍魏一鳌的肩膀说。
“是啊!如果他本人不开口不承认,我冒冒失失地主动跳出来为他作证,恐怕会引来朝廷的怀疑,所以,只能有劳您在中间做个说客了。”
二人相视一笑,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凌晨,魏一鳌便带着傅青主去年为自己开的药方,候在知府衙门外。半晌,有人出来宣他入内。
他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步子走了进去,与转过头来搜寻他的傅青主对视一眼后,从容跪地道:“证人魏一鳌参见大人。”
“魏一鳌,听闻去年的十月初三日,你父亲生病了?”陈应泰俯视着堂下的这位相貌堂堂的汉子,不动声色地耍了个心眼。
“回禀大人,去年的十月初三日,家父并未生病。”魏一鳌身在官场,早已见多识广。对于当官的这些请君入瓮的小心思,他早已了若指掌,怎么可能轻易落入别人为他设下的全套呢?
“这么说,傅青主是在撒谎咯?”陈应泰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傅青主。
“如果傅青主是这么说的,那他的确是在撒谎!”魏一鳌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陈应泰将手中的一张纸双手往上一呈说,“因为家父是在十月十一日才捎来家书,声称患病,我是在去年的十月十三日前往土堂村找到傅青主为家父开药,药方在此,请大人过目。”
陈应泰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迅速走至堂下将魏一鳌手中的药方接过来呈到堂上。
他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一撇,不屑地说:“一张药方能证明什么?随时都可以写。”
魏一鳌早知陈应泰会有这样的反应,嘴角微微一扬,胸有成竹地说道:“大人,您翻过来看看。”
“喔?”陈应泰不由地将药方翻过来,只见背面有日期,正是十月十三日。
趁陈应泰犹豫之际,魏一鳌将另外几张纸递上:“大人,这儿还有几张。”
陈应泰接过来一看,不过都是一些零散的诗作,有些不满:“这些与本案不相干的东西就不用呈上来了吧?”
魏一鳌微微一笑:“在下怎敢将于本案不相干的东西呈上玷污了大人的一双慧眼?大人您请看,这些纸上写的虽然是一些诗作,但却每一张都有关联。”
陈应泰有些惊讶:“竟有此事?”
魏一鳌接着说:“没错,这原本是一个小册子,是在下闲来无事自己用绳子将这些纸栓起来便于日常做记录使用,由于当时家父有病在身,在下前往土堂村求药方后,傅先生家里正好没有纸,便用了在下的这个小册子开的药方。”
陈应泰有些惊讶地翻了翻小册子道:“继续说。”
魏一鳌清了清嗓子说:“后来,在下便用上面的最后一个字开头写了一首小诗,后来每张纸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后一页诗的第一个字,而且每张纸后面都标注了日期。”
陈应泰仔细一瞅,忍不住连连点头:“恩,果然没错。那你可以说一说,去年的十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傅青主家求药方时所见到的事情吧!”
魏一鳌回忆道:“那一日,在下正在傅先生家求取药方,突然来了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此人身着道服,声称有一个宋道士求见,当时,傅青主一口回绝,说他并不认识什么宋道士。”
说到这儿时,魏一鳌有意停顿了一下,假装极力思忖的样子,半晌才接继续说道:“后来,那个人对傅先生说,宋道士就是宋谦,傅青主仍然说不认识,那人愤然离去,临走时好像说了一句不识抬举之类的话,具体在下也记不住了,总之很不高兴。”
魏一鳌的证词,成为傅青主一案的关键证据,八月初,山西巡抚陈应泰将此案的奏折呈给顺治皇帝,三天后,皇帝将此案交由三法司审理。
三法司的十五位大臣中有多名官员对于傅青主当年的伏阙鸣冤一事十分敬佩,或许是当官的都渴望能够遇到一位像傅青主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愿意以命相护的学生吧,总之,他们当中有多名官员极力为傅青主开脱。
得知傅青主曾为边大绶有些渊源,便一致决定将此案发挥山西重审。
案子仿佛又重新进入了下一个轮回,无休无止的审问,逼供,挨板子,让傅青主觉得无望,最终熬不住彻底病倒了,整整九天,他滴米未进。
老友陈谧闻讯后带着酒肉饭菜赶来劝导他,再艰难的时刻都熬过了,切莫在这个节骨眼上泄了气。
傅青主背靠着墙,漠然地看着摆在面前喷香的好酒好肉却一点想要食用的欲望都没有。
打气的话陈谧说了一箩筐,但傅青主却不为所动。
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与自己对话,给自己打气,这些话他早已对自己说了千百遍,结果,还是逃不过这场让他措手不及的无妄之灾。
此时,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他对这个世界早已心灰意冷,又怎么会轻易地被几句话所唤醒?
就在陈谧束手无策了,这时,好友白允彩来了。
他一没带酒,二没带肉,直接将背后的一个铺盖卷儿往牢里一扔,人往上一躺,二话不说倒头便睡。
数日来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傅青主惊讶地嘴巴直接张成了O型,他努力地从地上的一堆凌乱的草堆里爬起来,担心地问:“允彩老弟,你怎么也进来了?”
“是啊,进来了!”白允彩头不抬眼不睁地说。
“你是犯了什么事?他们为何要抓你?难道……”傅青主有些焦灼,他的亲朋好友已经有太多人死在清朝廷的刀下了,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人因此而丧命。
“别担心,我是自己进来的!跟别人没啥关系。”白允彩微微睁开眼睛,淡定地说。
“自己进来的?” 傅青主看了看白允彩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的意思是?”
“恩。”白允彩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疯了?这儿是大牢,不是你随便任性的地方!赶紧走!”傅青主生气道。
白允彩毫不在乎地说:“除非你也活着走出大牢,否则……”
“怎样?”
白允彩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危坐道:“听着,从今天起,我要与你同生共死,你生,我便生,你若死在这里,我便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