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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卧虎寨上云遮月 白鹭溪边浪淘沙

2018-11-05发布 10464字

周飞虎第二次飞身上了围墙,从围墙上轻轻一跃,稳稳落在正房屋脊上。再从正房的后檐口处轻轻一纵身落到屋后的地上。他趴在后窗户上一看,那娘们儿穿着睡衣,抱着鸭绒被睡得呼呼的。周飞虎轻轻撬开后窗,翻身进去,将随身带来的一个生鸡蛋掰开轻轻地倒在那娘们儿的裤裆里,快速钻进床底下躲起来。等了片刻,那娘们儿“哎呀”一声,开了台灯:“哎呀,这死瘟猫咪,怎么趴到床上拉屎了。”她翻身下床脱了睡衣,亮出她那诱人的胴体。她脱掉内裤随手往床底下一扔,正好扔在周飞虎面前。她用一张毛巾细细地擦拭她的裆里和臀部,周飞虎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周飞虎本想等她重新睡着后再从后窗逃走,可是这娘们儿前前后后擦了又擦,擦完之后又从脸盆架上拿下一个搪瓷盆来,从温水壶里倒了些热水,把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洗了又洗,然后又是一番擦拭。周飞虎以为这下她该上床去睡觉了吧,可是她没有。她光着屁股,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强盗牌香烟,划着火柴点上烟,坐在床对面的沙发里,跷着二郎腿,慢慢地抽了起来。周飞虎在床下已憋得受不了啦,那娘们儿的内裤发出的一股子臊味,熏得他直想呕吐,但是,他只能忍受和等待。

好不容易才等她一根烟抽完了,周飞虎以为她这下该上床睡了吧,可是她没有上床。她把那盆里的脏水倒进马桶里,又从暖壶里倒了些热水在盆里,当她向床这边走来的时候,周飞虎心里叫苦:“糟了,她要洗内裤。”躲也来不及了,他把随身带来的假面具往头上一戴,等她弯下腰,伸手来拿内裤时,周飞虎一按面具下的电源开关按纽,一个蓝眼珠,绿脸皮,血盆大口里伸出一对长长的獠牙的鬼脸慢慢摇晃着伸向那女人。鬼脸还发出呜呜的呻吟声。那女人吓得倒退两步,哇的一声,栽到地上昏死过去。周飞虎拿上内裤,跳出后窗户,飞身上房,沿屋脊上了围墙,逃回出了夜雨轩。

第二天,整个通江县全城都轰动了:“县长太太屋里昨晚出鬼了。”

县长太太屋里闹鬼,这可是特大新闻。大街小巷,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

有的说:“那是县长害死那么多人,冤魂不肯,前来找县长索命来了。”

有的说:“那鬼怕是看上县长的五姨太了,这下子,五姨太的魂就被捏走了。”

有的说:“那鬼是找县长大人借钱来了。鬼是知道的,这县城里就数县长的钱多唦。”

有的说:“眼下就要改朝换代了,那鬼是来找县太爷商量,一起往台湾逃跑的事。”

公安局的案情分析会上,邢侦科长通报了案情。

刑侦科长说:“根据勘验得出的结论,那不是什么鬼,那是人干的,是从围墙上翻进去,沿屋脊到后檐下地,撬开后窗户潜进房中。有什么作案意图,暂不明白。”

局长揣摸了一阵说:“他总不会专为偷五姨太的内裤而来的吧。咹,这婆娘内裤儿就那么值钱吗?”

刑侦科长说:“这内裤儿都已从身上脱下来了,五姨太就难保没有受到,咹,那种侵害。这事儿立案还是不立案?立案吧,这可咋调查?有没有受到侵害,只有她本人才说得清楚,谁敢去问五姨太这事儿?不立案吧,邢县长回来后追究下来咋交待?”

局长说:“立案?怎么立?那玩艺儿萝卜拔了坑在,有啥证据?”

科长说:“那要是县长大人一口咬定这个坑就是有人动过,那又咋办?”

局长说:“好了,好了。动过没动过,谁也搞不明白,就是县长本人也无法弄清楚。这要由县长本人来决定,他说动过,就动过,他说没有动过,那就没有动过,这事我们不要在这儿瞎扯了。散会。”

邢志贤从绥定回来听说闹鬼的事,知道这一定是有人要暗算他,他根本不相信有鬼的事。他更不相信有那样的笨贼专门来偷他太太的内裤。他把县保安队张队长叫来,命令他用一个排的武装日夜守卫夜雨轩。并且对张队长说:“夜雨轩平安无事,我重重有赏,有半点闪失,拿你张队长施问。”

五姨太还在县医院住院,从那天晚上以后,五姨太吓出病来了。一睡着了就说梦话,惊呼“有鬼呀,打鬼呀。”大白天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住,成天萎靡不振,说是丢了魂。

邢志贤那边在积极筹划夜雨轩的保卫工作。宋彪这边也在费尽雄心,考虑穿云洞的溃军危害社会,危害百姓的事。宋彪决定把卧虎寨的一个连撤回来,加强对穿云洞的防范。

宋彪对宋家大院也作了安排,留一个班,驻扎在宋氏宗祠的厢房内,祠堂离宋家大院只一箭之地,在宋家大院前后安排岗哨,昼夜站岗,确保宋家大院的安全,做到万无一失。

小莲见屋前屋后新添了岗哨,就去寻问,得知孔连长要调走,她急了。眼看天快黑,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小莲没有告诉任何人,怀里揣着刚刚给孔连长织好的毛衣,从屋后的竹林中溜出去,钻进青杠林,气喘吁吁地往卧虎寨上而去。

一轮满月从东边山坳里徐徐升了起来,月光下的卧虎寨静谧安详,半年多来这卧虎寨成了小莲的温柔乡,一有机会就想往这里跑,她和孔连长的感情也日渐深厚。虽然陈夫人多次训斥过她,说她一个姑娘家,老往军营里跑,不成体统。但是她心里只有那个少年英俊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什么都可以冲决。她虽然是个使女,但她是个有文化教养的青年,她知道中国曾有过一个“五四”运动,她追求婚姻自由。她懂得她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

此时此刻,她心里在责怪孔连长:“部队调防,你都不通知一声,你安的什么心?”

她来到营房外,气呼呼地大声呼叫孔连长的名字:“孔凡卿,你出来。”

孔连长出来了,她劈头就问:“姓孔的,你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要想甩掉我是吧?”

孔连长轻声央求道:“别闹,让弟兄们听见笑话不?”

小莲生气地说:“你就怕他们笑话,你就不怕我伤心啦?”

孔连长解释道:“这不是刚把连里的一些事务安排完,就打算去跟你告别,你就来了。”

小莲的气消了许多。她轻声地问:“你真的打算去和我告别?”

孔连长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团红红绿绿的丝线说:“你看,这不是你上次让我买的绣花线吗?我准备给你送去,顺便跟你道别。要不然我一个男人家把它装在身上干什么呢?”

小莲这才消了气,拉住孔连长的手说:“我错怪你了,你不生气啊。”她从怀里取出毛衣塞给他:“试试看,合身不。”

孔连长接过毛衣说:“不用试,你织的错不了。”他把毛衣的两只衣袖披在双肩上,挽着小莲的胳膊,在月光下的小路上慢步起来。

小莲问:“你们这回换防是到哪里去?远吗?”

孔连长说:“不远,就在本县境内,是一股溃军盘踞了穿云洞,为非作歹,抢劫过往行人。”

小莲说:“你们要去剿匪呀?”

孔连长说:“这匪只要进了穿云洞,剿是剿不了,我们主要是去保护过往行人的安全。”

说话间他们已登上了卧虎寨那黑压压的寨墙,在月光下,寨墙像一条乌黑的巨龙,蜿蜒在这火峰山上,把山分成两截。他们在垛口上坐下来。两人紧紧依偎的影子,被月光映在寨墙外的山坡上,拉得长长的,好像一个巨人骑在龙背上,要驾驭它腾空而起。达到游龙戏凤的境界。

小莲说:“时局如此动荡,你想没想过不当这兵了?”

孔连长沉默了良久,他低头吻了一下小莲的头发说:“小傻瓜,你这脑子里考虑的事还不少。当兵的人就是为动荡而活着的。不动荡要兵干什么?”

小莲把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要从他心脏的搏动中听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小莲有些撒娇地说:“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孔连长说:“那怎么行呢,我们军人是要服从命令的,咱不是老百姓呀。”

小莲松开了紧紧抱住他的双手,低下头,那一条长长的辫子从她的耳后直垂到胸前,眼泪簌簌而下。

孔连长问:“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莲擦干眼泪说:“你没有说错什么。”

孔连长问:“那你哭什么呢?吓我一跳。”

小莲说:“你仿佛只懂得军人要服从命令,可是,你想过你服从命令之外还有什么吗?比如你面前这个人,或者说你对我将作怎样的安排?在你心里仿佛我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抽象概念一样,你知道,我现在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佣人,虽然陈夫人待我甚厚,但是,那毕竟不是我的归宿。”

孔连长被小莲的这些话触动了,他觉得小莲今晚的谈话特别深沉,以往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乐呵呵的,表现得有些天真烂漫,今天晚上突然觉得她长大了,成熟了。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问她:“亲爱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有什么打算?”

小莲心里的话早就想好了,一直在等着他的这一问,但是他一直没有问,今晚终于问了。小莲仿佛受到一种尊重似的,于是她把平时想说而没能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国民党已经不行了,这是大势所趋,共产党是咱穷人的党,我听陈夫人说,东北地区和你的老家山东一带,都已经土地改革了,穷人都分了地分了房。我想,等共产党来了,我们有了地有了房,我就跟你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我能吃苦耐劳,我会伺候你一辈子,我会给你生儿生女。再苦再累,那就是我的幸福。但是,如果没有你。。。。。。”小莲哽咽了。

天边那团黑云已经从天边慢慢地飘了过来,月光下小莲两眼闪烁的泪花,让这个男人的心灵深处在微微地颤抖,他用低沉的声音在小莲耳边说:“亲爱的,我都听你的。”

这让小莲大为意外。以往小莲听得最多的是那些“党国栽培”、“宋团长的抬举”之类的词,今晚她豁出来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没想到他居然说“我都听你的”。那一瞬间,小莲的心融化了,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很需要她,她也很需要这个男人。

这时,天上那片黑云已飘到他们的头顶,遮住了月光,寨墙上形成了一段墨染过似的阴影。

阴影中,两人吻在一起,小莲在他耳边悄悄说:“你是我的男人。”

他慢慢地把她平放在寨墙的大青石板上,小莲悄无声息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带。

两颗心在月亮的阴影里,激烈地跳动。把一颗爱情的种子深深地播进了两个年轻人的心田。

小莲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可以,她俩是送过庚帖,下过聘礼的男女,她心里感到非常踏实,以往这姓孔的只在口头上说有爱她,她知道处古以来,有多少事口头承诺是靠不住的。多少海誓山盟,变成了负心人抛弃,多少甜言蜜语,变成了反目的欺辱。她认为今晚的事才算是她们情定终身了。她忘记了少女的矜持,她任性地抱住孔凡卿,丝毫无所顾忌地对他说:“明年,我给你生个大胖儿子。”

她的放纵连孔凡卿都感到意外,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脑袋说:“好哇,那1 就当爸爸了。”

她脱口而出:“我就当妈妈了。”

夜很深了,孔连长带上手枪把小莲护送到宋家大院的屋后,临别相约说:“下次我请假来看你。”

小莲问:“下次大约在什么时候?”

孔连长说:“就一两个月吧。”

小莲说:“哇,那么久啊?”

孔连长说:“我尽量争取早点来,我知道,每天你都会想我的。”

小莲说:“不是每天,是每时每刻。你也会想我的。”

孔连长说:“当然。”

临别一个拥抱和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小莲又是一脸的泪水,他用毛衣的衣袖给她擦去泪水说:“不要哭,我会永远爱你的。”

他把绣花的丝线掏出来交给她说:“我相信你会绣出我们的花好月圆的。”

小莲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才从竹林溜进院子。她悄悄地开门进去,怕惊醒了陈夫人。其实陈夫人根本就没睡,她拧亮煤油灯,看着小莲。小莲一声不吭。低着头站在陈夫面前,准备挨训。

陈夫人没有训小莲,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灶屋给你留的饭菜,你先去吃饭。吃完饭不用洗碗了,先泡着,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小莲吃饭去了。

小莲本来有自己的房间,从宋宪章走后,陈夫人就让小莲搬到上房中和她住在一起,待她如亲姐妹。这个女孩子,本来就是陈夫人从水深火热之中救赎出来的。陈夫人时刻总想对她负责到底。可是她在变化,近来常常做些让人担心的事情。例如今天晚上,她不打招呼就跑了,深更半夜才回来。

小莲吃过饭回来,陈夫和她谈了许多。小莲也坦然地和陈夫人谈了她和孔凡卿的关系说:“他是给我下了聘礼的人,我与他的交往于情于理都是正常的。”

陈夫人说:“没人说你不正常,只是担心这姓孔的靠不住。”

小莲说:“这一点请夫人不用担心,这个男人是可靠的,他说了,他要永远爱我。交往这半年多来,我了解这个男人,他是不轻易承诺什么的,他说出口的话,他都能奉行。”

陈夫人说:“时局这么乱,他能左右住自己吗?”

小莲说:“他说了,他要和我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陈夫人说:“小莲呐,你可不能有个什么闪失,我要对你负责。”

小莲忽然跪到陈夫人面前,泪如雨下地说:“夫人,你是对我恩重如山的人,我不能辜负你对我的教养和爱护。今晚我错了,我不告诉你一声就跑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陈夫人把她拉起来:“今天晚上你也没有错,你是到了谈婚论嫁时候了,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婚姻,只是怕你少不更事,弄出些事来。”

小莲说:“夫人放心,我会记住你的叮咛的。”

陈夫人说:“那就好,睡觉吧,明早可以多睡一会。”

第二天一早,除留在宋氏宗祠厢房中的一个班,卧虎寨上的部队都开走了。宋家大院周围是五个岗哨,曹门前架了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像眼睛一样,时时凝视着门前大路上的一切动静。

这一天俞保长从院子前面的大路上经过,看见这阵势,心里很是忌妒。心想这宋宪章畏罪潜逃,家中居然还受到如此地护卫。这些军人吃着国库的粮饷,却来给私人看家护院,这怎么行呢?他宋宪章不是反贪反腐的一面旗帜吗?用国家的兵看自己的院,这也算清廉吗?他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问问。”

对于区、乡、保、甲方面的责难,宋彪早就料到的,所以,他密示孔连长:“如果有人来找麻烦,你们就说是胡长官胡宗南派来的。”

孔连长有些担心,问宋彪:“团长,这样妥当不妥当?”

宋彪说:“这深山里,你就是说蒋中正派来的也没事。叫弟兄们一律着正规军的服装,全部装备喀宾枪。气派要拿足。”

孔连长完全按照宋彪的设计布置完了宋家大院的防务才离开卧虎寨,这样一来宋家大院可就威风凛凛了。

俞哲夫来到曹门前,被哨兵挡住了,不让进。

他端足保长架子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为什么在这里站岗?”

一个兵上前行了一个军礼:“我们是受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公署胡长官特派,请问阁下有什么事?”

俞哲夫吃了一惊,心想:“好家伙,这宋宪章跑出去时间不长,混得不错,这就跟胡长官搭上关系了。”

他一拱手答道:“我没有事,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那个兵义正词严地说:“没事请走开,我们是在执行公务。”

俞保长杵了一鼻子灰,蹓走了。

俞哲夫回到家中,跟俞明说起了宋家大院的情况。俞明一听心中暗喜,故意在他老子面前胡吹了一通:“人家宋校长岂是等闲之辈。我在重庆见过他。”

俞哲夫惊诧地问:“他也到重庆去了?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谈到我们家乡的事?”

俞明故弄玄虚地说:“我哪能跟他说上话呀?我是看见他和蒋总裁并肩坐在车子里的。”

俞哲夫问:“那你都没有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

俞明赿吹赿来劲:“那是啥阵势?前面十几辆警车开道,后面是一个营的警卫队,两旁是警察组成的人墙。车子直接开进了蒋总裁的行营。”

俞哲夫不住地摇头说:“哟,这姓宋的因祸得福,气派了。”

俞明乘势继续吹:“人家宋校长到了重庆,直接呈文蒋总裁,把通江这些贪官污吏的种种恶行,统统揭了底,蒋先生很重视。对通江的情况痛心疾首,听说总裁打算钦派宋校长全权处理通江的贪腐大案。”

俞哲夫问:“你不是说没有和他搭上话吗,你咋知道?”

俞明说:“哎呀!这消息在重庆纷纷传扬,谁不知道?”

俞哲夫感叹道:“咹,这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台呀。邢志贤他们这一伙,这下不好耍了。咹!”

这时向嫂进来通报说:“门外有人找大少爷。”

俞明来到曹门外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同乡、学友母鹏程。

这母鹏程,跟谢君华,謇学良组成暗杀队,潜回通江要刺杀邢县长,谢君华差点被活埋。謇学良装死,母鹏程背上谢君华逃了。当晚逃回母鹏程在涪阳坝进沟陈河坝乡的家里。就在这深山更深处,谢君华休养了几天恢复了元气。又到謇家山去约上寨学良,准备再找机会刺杀邢志贤。但是,大量溃军涌入通江,搞得鸡犬不宁,加上麻龙神盘踞穿云洞,夜雨轩闹鬼,邢志贤加强了夜雨轩的戒备。母鹏程首先打退堂鼓,他认为刺杀邢志贤的时机已经不在了。他主张回重庆待机行事。

可是谢君华说啥也不走,他要留下来和邢志贤拼个鱼死网破。他说他可以在县府衙门外等候邢志贤下班时,一出衙门就给他一梭子撂倒他,然后留一颗子弹给自己。

这个计划被母、謇二人彻底否决。谢君华还是固执地不走,母、謇二人将他骗到毛浴镇,走进一家小酒馆,假装给他辞行,要了一桌酒菜,把谢君华灌得烂醉如泥,然后抬上了船,顺水顺风,把他弄回了重庆。

三人回到重庆,最先落脚点当然是蔡公馆。一进来蔡家就见蔡家小姐蓬头垢面,眼圈红肿,一问缘故,蔡醒把在俞家遭驱赶一事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说完哭成泪人儿样。

三个大男人也被她的一片深情感动得凄凄惨惨戚戚,相对无语。

过了一会儿,谢君华说:“不行的话,我们三个人再跑一趟通江,把俞明这小子给你抢回来。”

謇学良说:“对,我们去把俞明骗到高坑河,把他撂翻,用绳索捆了,抬上船,弄回重庆。我想,这也不难。”

蔡醒急忙制止:“那可使不得,那可使不得。”

謇学良说:“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他俞家如此薄情寡义,他能做得出初一,我们就做得出初二。”

蔡醒解释说:“那样一来,老爷子肯定立刻赶到重庆来,纠缠不休,啥事都做得出来。你们不知道,老爷子好厉害哟!会把事情闹得更加糟糕的。”

谢君华说:“如此说来,你们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就这么善罢甘休?”

蔡醒没有回答,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母鹏程说:“蔡醒,你平时也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孩子嘛,怎么这事就这么逆来顺受?”

蔡醒擦干眼泪说:“既不是善罢甘休,也不是逆来顺受,还是从长计议吧。”

謇学良一语道破:“从长计议那就对了嘛,那你哭什么嘛?”

蔡醒说:“只就是这心里放不下他。”

謇学良接过话来:“哦,你心里放不下他。是怕他被太阳晒化了还是怕他被雨淋垮了?”

几个人一阵大笑,蔡醒的愁容上也露出一丝苦笑。

三人中只有母鹏程和俞明、蔡醒同校、同级、同班,关系处得近一些。他看出蔡醒的心思了。他先跟謇学良来了一句玩笑::“这个小弟弟没有谈过恋爱,不解其中味。”然后对蔡醒说:“这就叫相思之苦。懂不?无非就是想见见俞明呗。这好办嘛,我送蔡醒到通江。你在船上等着,我到俞家大院去把他赚出来。你俩在船上见个面。然后,他回俞家大院,你再坐船回重庆。蔡醒,你说说看,这办法怎么样。”

谢君华接住话茬:“不怎么样?蔡老爷子这一关就通不过。”

“对,小谢说得对,我就觉得这样做事不妥。”蔡醒的父亲蔡先觉从门外走了进来。

三个后生一齐站了起来,齐声说:“蔡伯伯好!”

蔡先觉招呼道:“都请坐下。你们今天来得正好,我这个傻姑娘从通江回来就这么失魂落魄的,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起码的理智都没有了,形同市井小人。人家驱赶你,这说明俞家门第太高,我们攀附不上嘛。作为蔡氏门中的人总也该拿出几分骨气来对吧?她这一天哭哭啼啼的,这是何苦呢?年轻人,应该有点出息嘛。”

三个男人都低下头无言可答。蔡醒又开始哭了:“俞明是受胁迫的。主要是俞家老爷子思想反动,不让我们革命。”

蔡先觉制止道:“这话可不敢乱说。革命不革命,是要用行动来检验的,你一个小丫头家敢评论人家是革命还是不革命的?

蔡醒央求道:“爸,你不在这插话好不好?我们又没有讨论政治问题。”

蔡先觉:“你讨论的虽不是政治问题,但是你已经牵扯到政治了。我不得不提醒你。”

蔡醒单刀直入:“好,我们不牵扯政治,我要到通江去看俞明,你同意不?”

“那可不行。”蔡先觉斩钉截铁。

“为什么?”蔡醒理直气壮。

蔡先觉:“蔡醒今天可不像一个知书达理的蔡家小姐,有点放泼了。当着你几个学友,就这么跟父亲说话吗?

蔡醒低下头不语,三个小伙子起身告辞而去。

第二天中午,母鹏程接到蔡先觉捎来的口信,让他立刻到蔡公馆有要事相商。

母鹏程急匆匆地赶到蔡公馆一问,原来是蔡醒又不辞而别,跑了。

蔡先觉拿五个大洋塞给母鹏程说:“只有辛苦贤侄一趟了。你乘汽车到渠县,改坐渠江木船,沿途若遇上蔡醒,务必将她劝回。如果她执意要去,就到电信局挂通的我家的电话。我找当地警务部门协助。拜托贤侄,你快上路。”

母鹏程说:“伯父放心,我一定尽力。”

其实,上午蔡醒从家里出去,就到母鹏程他们那里去了,正在商量如何去通江的事,正为路资盘费发愁,老爷子这一急,雪中送炭给了五个大洋,这就解决问题了。

母鹏程护送蔡醒一路来到高坑河。蔡醒在船上等候,母鹏程到俞家大院来通知俞明。

俞哲夫对俞明喊:“叫你同学家里坐呀,怎么站在那里说话呢?”

母鹏程说:“不了,伯父,我还要赶路回陈河去,告辞了。”

俞明说:“我送你一程。”

俞明随母鹏程来到河下,母鹏程回陈河坝去了。

俞明上了蔡醒的船,叫船夫将船开到了白鹭溪。

蔡醒一见俞明,就扑进他怀里痛哭。俞明在她耳边悄悄说:“别哭了,船家们在旁边哩,让人家笑话。”

蔡醒强忍住哭声,因为伤心,还不住在抽泣。俞明拉着她往岸上走去。船家喊道:“小姐,你把船钱给了,我们好回程。”

蔡醒这才记起还没给船钱,便掏出两块大洋回转身交给船家:“不用找了,有劳二位驾长。”

俞明和蔡醒上了岸,两个船家把船摇离了岸边,顺流而去。船家的歌声和着划桨的节奏,由近及远,韵味悠长:“船到滩头水自开哟,嘿着,青龙背上动心怀哟,嘿着,年轻不把风流卖哟,嘿着,菜子开花老了苔哟,嘿着。。。。。。”

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慢步在沙滩上,微微的河风迎面吹来,蔡醒的长发随风飘起,她那略带几分憔悴的脸上,又开始闪烁出少女的神采。俞明搂着她的腰,为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长发,蔡醒不时抬头望望俞明的脸,审视着这张久违了的青春面孔。她发现俞明也黑瘦多了。她知道,强制的分离必定也给他带来莫大的愁思和痛苦。她把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停下了脚步,抽泣起来。俞明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安慰着她:“别哭,我们这不又见面了吗?”

蔡醒问:“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呢?”因为她知道,俞家大院是不敢去的。

这个问题俞明真的还没来得及想,他想了想说:“这里向下游不远的杜家坝有我一个远房堂姐,我们今晚就到她家作客吧。”

走了没有几步,蔡醒停住了脚步。她拉住俞明的手让他也停下来。

俞明轻声问:“亲爱的,怎么啦?”

蔡醒说:“亲爱的,我们这样狼狈地深夜到亲戚家打扰,未免太搪突了。”

俞明沉思起来,他想要是在重庆,只须花十几铜板,乘坐黄包车就到家了,可是在这山区就诸多不便。若是要到老官镇去住栈房,还须步行十多里山路。在这样的荒山野渡所在,远望河边的点点渔火,衬托出远山在西边天幕上的投影,满天的繁星诡谲地眨着眼睛,两个有家难归的年轻人,还没有找到今晚的归宿。俞明默默无语地坐在沙滩上,胸臆间惆怅着一怀愁绪。

蔡醒也挨着他坐下来。这是这个青春少女有生以来头一回遇到如此地窘况,但是她倒还没有显得焦躁不安,因为只要有俞明在她身边,她就觉得无所畏惧。和这个男人几年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沉着应对一切事态。在重庆贴进步标语的时候,眼看她和俞明两人都无法脱险了,是俞明主动地冲上去和敌人纠缠,让她有机会从小巷里溜走了。俞明用自己的被捕来让她安全脱险,使她在俞明身上看到一个男人的担当和一个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所以她对这个男人爱得更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终身的男人。这时她轻轻在俞明的耳边说:“亲爱的,别发愁,有你在,哪里都能过一夜。我不怕。”

俞明搂住她,她在他的怀里天真地观察着天上的星星。嘴里念叨着:“那是北斗,那是银河,那是牛郎和织女。好惨啰,一年才见一次面。亲爱的,我们是幸福的。”

俞明发现她并没有为今晚的露宿而苦恼,心怀也释然多了。也跟着她调侃起来:“是呀,我们面前也有一道河,可是没有能把我们隔开,我们这不是在同一岸边吗?对,我们是幸福的。”

蔡醒说:“那讨厌的银河,就是王母用发簪划出来的。其实,你的父亲大人已经在我们之间划了一道了,所幸的是没能把我们隔开。”

俞明说:“亲爱的,别提那个老顽固,太败兴了。我们说点别的。”

他们谈了许多,谈了时局的动荡,谈了革命即将成功的前景。俞明还逐一问了重庆的的每一个同志的近况。

俞明特别问了宋宪章的消息。

蔡醒歉疚地说,自他老人家从我们家走后,再也没有得到过他的信息。我这次返渝,一定要打听到宋校长的下落。俞明也再三叮嘱,要蔡醒一定找到宋宪章。

俞明说:“请告诉校长,他的家小都还平安,最近有人派了部队守护他家的安全。我们也在尽可能为他维持,让他放心。”

当谈到双方的家庭时,俞明很悲观,他说:“我将眼睁睁地看着我所乘坐的这条家庭的破船飘摇、沉没,以致船上所有的人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蔡醒劝慰道 :“你也不必那么悲观,只要不逆历史潮流而动,共产党的政策还是很强调给出路的。你父亲是聪明人,他会识时务的。”

俞明说:“怎么又提起他来了?我们说说我们的小家庭的前景吧。我们将来安家是在重庆还是在通江?”

蔡醒说:“这个吗,真的无所谓。虽然父亲确实希望你到重庆,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俩在一起,哪里都行。广寒宫本应是个好地方,嫦娥幸福吗?应悔当年偷灵药!”

俞明说:“哦,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幸福。说得好,今天晚上,虽然露宿荒野,而且饥肠辘辘,我并不觉得苦,我认为这是我生命中一个幸福的夜晚。”

蔡醒紧紧地抱住俞明,俞明也紧紧地抱住她。这时两颗心就像两块磁铁,彼此赿吸赿紧,蔡醒在俞明的耳边悄悄说:“我好想你。”

俞明说:“我也很想你。”

蔡醒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俞明说:“让这白鹭溪边做我们的洞房。”

蔡醒说:“我同意。”

俞明把自己的西装长裤脱下来铺在沙滩上,蔡醒掏出一方白白的手绢郑重其事地铺在西装裤的中央,然后躺了下去。俞明为她解开了裤带。

白鹭溪的河水,一浪接着一浪,轮番地冲击着岸边的沙滩,振荡着这对风华正茂的男女的心扉,也振荡着故乡的山山岭岭,仿佛,整个乾坤都在为之而激荡。那是自然的律动,那是青春的律动,那更是心灵的碰撞。那是延续生命的节拍,它和着爱的律动,演绎成青春冲动的旋律,自鸣天籁。正是:指点江山几何时,激扬文字自可知。

她没有羞涩,手绢上的血迹证明了她的贞操。她很欣慰,她如愿以偿地把她的这份贞操呈献给了她心爱的这个男人。在她的内心深处,不认为这是一次野合,这是让满天的星斗见证她们的鹊桥初渡,让高高的铜包山和奔腾的通江河见证她俩的云雨初试。她无愧地以处子之身迎来了她们幸福的婚姻。在她看来,这是浪漫,这是情缘,这是一个幸福的开端,这是步入婚姻殿堂前的一次庄重的洗礼。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当东方出现一抹胭脂色的时候,蔡醒到河边捧起一捧水来要洗去两颊的红晕。她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向俞明挥手告别,登上了返渝的舵龙船。

她扶着船舷,向站在岸边的俞明频频挥手,顺水顺风的船,不停地拉长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她的心情很愉快,俞明在岸边也不住向她挥手,她认为那是祝福,那是祈愿,那一个昭示着幸福和美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