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马观花似地跟随着李弘益四处参观了一番之后,李存勖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一方面,他被那许多的新鲜事物所震撼,另一方面,他突然觉得,自己与李弘益比起来,最大的差别就是格局和眼界。
原本李存勖只觉得守住河东,保持父亲留下来的基业,称雄河北就是英雄,现在看来,他自己未免有些坐井观天了。
在长安大学,听完教授们讲的课之后,李存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之大,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长安大学关于地理学的教材,比如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杜环的《经行记》、唐德宗贞元十七年贾耽所著《海内华夷图》、《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等、唐宪宗元和八年李吉甫所著《元和郡县图志》等数十余种,还有李弘益和杜荀鹤当年在凉州编写的《地理学》小册子。
李弘益主笔、杜荀鹤润色的《地理学》,其实就是李弘益将他能够记得的初中、高中地理学知识简单地整理了出来,开篇就是一副粗略的世界地图,然后介绍了地震、风向、海洋、湖泊、河流以及世界范围内各地的简单人文知识。
这个小册子的内容,很多在世人眼里看来,是有些荒诞不经的。比如李弘益在南方的一个大洲写明,这里有一种动物,双腿跳行,胸前有袋,可以装幼兽。甚至有博学的教授、文人,在读过这本书后,认为李弘益完全是按照《山海经》来编写的。
但李弘益关于华夏大地以及周边地区的描述,基本都是正确的,毕竟大唐与东北的渤海国、与西域现在还有贸易往来,借由行商之口,也能获得一些当地的知识,两下一对照,李弘益的书中或有错误,但作为地理学启蒙,也算是可以了,所以各大学都学凉州大学,将之列为教材。
凉州大学作为李弘益组建起的第一所大学,在商、医、农、算等学科方面,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但随着李弘益占据长安,凉州大学的地位很快就被长安大学所超过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长安是大唐都城,人才众多,同后世一样,首都对人才的吸引力,远非其他城市所能比拟的。但凉州大学在目前包含军事、师范院校内大唐二十多所大学之中,算学和商学依旧是执掌龙头,便是长安大学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长安大学靠着司空图主持编写《唐诗品》一举成名,其学科的重点,就放在了经济学、政治学、国学、农学方面。所谓经济和政治,这两个名词都是李弘益新定义的。
长安大学以培养官员为己任,这是当年第一任校长徐彦若定下的方针,经温宪等继任校长的延续推行,如今大唐在河南道,有近三分之一的新选官吏,都有在长安大学学习进修或者培训的经历。
所以李存勖在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之后,痛定思痛,决定要认真学习一番。作为一个骄傲的人,让他承认自己的不足,着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在李存勖看来,所谓卢龙刘氏父子的世仇,当真算不了什么了。他自信单靠着河东一镇,就足以彻底消灭卢龙镇,但若是将自己的眼光只局限于河北一地,那么自己的未来也不会太大,更别提追上李弘益的脚步了。
原本在李存勖看来,李弘益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觉得他是完全靠着运气,现在才发现,自己与李弘益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所以李存勖主动找到李弘益,表示愿意遵从事先的约定,交出河东大权,但消灭卢龙的任务,当由河东将领为首,他推荐的人选是李嗣昭,至于老将周德威,回师太原府,配合朝廷的接收。
而他本人则表示,希望能够进入长安大学以及长安军事学院学习。李弘益诧异了片刻,微笑了起来。他看重李存勖的军事天赋,而且关键的是,李存勖还年轻,只要李存勖愿意主动归附朝廷,那么就是大唐之幸啊!
于是在李存勖的主动配合之下,朝廷立刻行动了起来。内阁会议,李存勖也列席,在尊重他的意见前提下,朝廷决定派出李弘愿前往河东,整顿官民。而枢密院则派出了韩逊和府兵司的王珂,随同前往整顿河东的军备。
至于河北、河东两处驻扎的原河东镇军队,全部划入朝廷军队序列,在消灭卢龙镇之后,才会进行整编。
对于李弘益改革后的军队制度,李存勖也早有研究,虽然表面上他放弃了河东藩镇实权,能够直接掌握的军队数量也大为减少,但是从地方一跃而至中央,他依旧有足够的权力,并且还能够对地方军队主将有一定的影响力,对于李存勖来说,他还是得了便宜。
别的不说,朝廷要在河东组建商会、银行和各工坊工场公司等,李存勖都是入了或多或少的股份的,这可是能够留给子孙后代的,只要李存勖本人不犯错,大唐一直存在下去,李家的荣华富贵就跑不了。
李存勖原本对经济学一窍不通,但是河东还是大有人才的。比如此次跟随他前来的郭崇韬,在跟随李弘益参观之后,便大加赞赏,多为推崇。
郭崇韬是代州人,原本是李克用堂弟李克修的属官,后来李克修病死,他就跟着李克用出任典谒,属于李克用身边的近臣。他向李存勖分析到,李弘益看似是拉拢官员经商,但实际上皇室也是参股了的,而且皇家和官员是不得插手这些商业事务的。
李弘益这么做,就相当于将皇室和部分官员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即便将来出现反复,比如皇权再度集中于一人之手,这些股份也不可能被独裁的皇帝全部收走,因为那样做就意味着要与整个文物官员集团作对了。
李存勖本就是个聪明的人,稍听郭崇韬解释几句,顿时就明白了。李弘益的种种改革,实际上就是在培养一批新的利益团体,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受损,即便李弘益不再掌权或者死了,皇权依旧会得到限值的。
于是再与朝廷谈妥一切事务之后,李存勖正式履任天下兵马副元帅,主掌朝廷对外用兵征伐事宜等。李弘益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有一个头衔“开府仪同三司”,意味着他有开府建衙的权力。
也就是说,李弘益实际上是可以自己组建一套行政班子的,但他却从未行使这个权力,最多不过是将熊乐玄、王贞白等参谋司的部分参军们,加了元帅府的名头,为的是在官阶上有所提升,方便与其他衙门对接行事,然而也仅此而已。
李弘益是个做实事的人,他不喜欢那些虚名,名头响亮与否,对他来说意义不大,关键是是否有实际权力,而这也很对李存勖的胃口,眼见到李弘益爽快地交出了部分权力,李存勖心中赞叹,只觉得李弘益这个人果真大气。
事实上,李弘益是想彻底将大唐的朝政体制改革为文武分立,总体上文官应当高武将一点,但武官集团绝对不能成为文官集团的附庸,反之亦然,其中分寸的拿捏,如何协调,他其实也在一点一点地试验着。
于是整个九月,在天子大婚的喜庆之后,内阁的另外一个大动作,就是接手河东,同时按照谈判结果,对河东李存勖为首的实权派进行重新任命。
于是十月底,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迅速通过长安的报纸以及驿站,传递向了朝廷控制和影响的各地:晋王入朝,河东归顺朝廷了!
这件事震动最大的,首先就是卢龙镇。刘守光还期望着李存勖能够硬气一点,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河东镇彻底与朝廷联手,那么自己的卢龙镇再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了。
听到斥候传回的消息,刘守光呆了半天,他努力地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然而那种不安的情绪,已经在卢龙镇所能控制的几个州县蔓延开来。被囚禁的刘仁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说道:“吾刘氏再无血食矣!”
刘仁恭很清楚,如果自己还能够掌权,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北逃,至少刘氏还能够有血脉存在,但是刘守光的德行,他比任何人都看的清楚,绝对是个疯狂的主。
于是十一月,刘守光在幽州称帝,国号为“燕”,这是他在眼见得到即将败亡之前,作出的最后的疯狂挣扎。既然无法存活,那么索性放开一回吧!
而朝廷的任命诏书也已经传至河北,同来的还有李弘益、李存勖的手信,以李嗣昭、李胜甲为河北道行军副总管,着手对卢龙镇的攻略。至于河北道行军总管,原本的曹用行撤换,换上了在长安的李存勖。
至于曹用行,则转为江南行军大总管,直接统辖全师朗、刘知俊、杨渥、吕师周、卢光稠等将领军队,负责对江南、岭南、安南等地的作战。当然目前大唐的重心依旧是北方,但李弘益与内阁商议后,决定灭了卢龙镇之后,便开启南方攻略。
至于北方的契丹、东北的渤海等,则是下一个阶段的作战任务了。在华夏的传统统治区域平定之前,这些对外战争,不得不要延后了。
远在剑南道泸州对黔中道牂牁蛮的战事,则在九月天子大婚之后,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