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处长的这个姿势,也是陈冬梅所没有想到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能随随便便就下跪的。不仅是一个骨气的问题,还是一个尊严的问题。
可是,眼前的亓处长,却丧失了男人的一切尊严,就这么磕头如捣蒜,就这么苦苦哀求着。长这么大,不要说见过男人下跪,就是女人下跪,陈冬梅也没有见到过。
这个举动,叫陈冬梅很是不齿。她本来就看不起亓处长这种鸡鸣狗盗之徒,现在更是视之如草芥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敢做敢当。
如果不敢当,那你就不要做。既然作了,就要承担后果。可是,亓处长做也做了,法庭也上了,现在却又给人跪下。如此做人,还有什么面目站立于天下?
陈冬梅就有点厌烦地说,“有话好好说,今天来这里就是说话的。弄这一套干什么呢?”
亓处长就说,“杀人不过头落地。可是你们现在这样的要求,比杀人头落地还厉害啊。一个精神补偿费,你开口就是一百万元,就是把我轧成油,我也不值那么多啊。”
陈冬梅现在是彻底厌恶他了,“到了现在,还哭什么穷?且不说你这个处长,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你给别人每办一件事情,都要有些好处。不要说工资,就是别人给你送的好处,恐怕也不是一百万元能打住的。”
亓处长说,“天地良心,我给人办事都是公事公办,从来不要人家的好处费。我如果要了别人的好处费,天打五雷轰。”
陈冬梅说,“我也不是纪检委,你要没要好处费,我才懒得管,反正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是一百万元,你自己没有,可以找人去借啊。”
“你如果喜欢下跪,也可以挂个牌子,到大街上,祈求路人行善。总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们要的是钱。”
亓处长见跟陈冬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跟张慕润说,“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道歉也道歉了,下跪也下跪了,作揖也作揖了。如果我是女人,现在我就叫你把我强奸了,也没有怨言。反正你叫我往出拿一百万元,我拿不出来。你把我痛打一顿吧,我保证一声不吭。”
张慕润听了,就觉得有点不忍心。一个处长,也许过几天就是一个副行长,能这样作践自己,真的也是蛮拚的。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哪一个男人能这样跪在别人面前呢?
在张慕润看来,钱不是问题,他找亓处长上法庭,目的并不是为了要一点儿钱,而是要一个公道,要一个说法。谁才是软件的拥有者。
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法庭虽然没有作出当庭宣判,但是从各种迹象来看,法庭也是支持他的。要不然的话,亓处长会来这里跟他谈判吗?
而且,亓处长刚才已经亲手写了一个声明,承认是他盗取了张慕润的软件。在软件所有者,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张慕润觉得已经水落石出了。
至于谈判的重点,软件到底值多少钱?精神损害的补偿,究竟要到什么程度?张慕润觉得这都是副产品。张慕润就说,“你先起来咱们再说。你这样哭哭啼啼,好像我们怎样欺负了你似的。今天来这里就是讨论的,刚才我们提了一个价,我们也不是金口玉言,也不是不二价,你可以说你的意见嘛。”
见张慕润这样说,律师也觉得亓处长突如其来的这一招,有点不堪。他为亓处长感到脸红,感到丢人,就对亓处长说,“亓处长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张慕润和陈女士,都是有文化的人,也都是说理的人。你有话,尽可以说,用不着这样子,弄得气氛多尴尬啊。”
亓处长这才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律师顺手给他递了一张面巾纸,亓处长接过来,把自己脸上的泪水鼻涕一一擦拭干净。
然后他才说,“不好意思,刚才我失态了。我近来的压力太大了,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教大家见笑了。”
律师很冷静地说,“刚才陈女士说了一个大致的意见,亓处长尽管回应的方式不是很文雅,但是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只是这个意见不是很明确,亓处长是不是具体说一下?”
亓处长见律师这样说,也是给自己台阶下的意思。他鼓起勇气说,“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今天就把实际情况全说了吧。刚才陈女士提出了一百万元的要求,我真的承受不了。可是,要叫我就地还钱,我也真不知道该给多少。”
“你们要一百万元,我也不能说你们要得多,只能说我拿不出来。而且,我自己也不能说应该给你们多少,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利。”
“这个事情,从根子上说,是我的一念之差,一切错误都是我的,就像是交通事故,我是要负全责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好比是战败国,那个声明,就是投降书。”
“战败之国,投降之人,是没有什么尊严的。也是任人宰割的。我听说过,我们老家那里接受日本人投降的时候,中国人上火车,要上一个台阶,就有一个日本人过来,趴在地上,充当临时的肉墩子。”
“我现在其实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其实,我也说过了,我就是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就是原因。”
“我之所以这么急迫,想叫你们开恩撤诉,是因为我的副行长公示就要开始了。当初盗取你们的软件,就是为了争个副行长当当。”
“没有想到,副行长还没有当上,这个事情就包不住了。如果你们能撤诉,我这个副行长就还有戏;如果你们不撤诉,说实话,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现在已经不是当不当副行长的事情了,如果这个事情败露,我弄虚作假,欺世盗名,在机关还有什么面目干下去?还怎样去面对我的同事,我的领导?”
“我现在也想通了,这个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想尽一切办法来掩盖他,就需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而每一个谎言,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代价,不管是经济上的,还是其他方面的,都需要我一生去偿还。这个后果,或者说是恶果,也是要我来承担的。”
“法庭宣判,需要堵住的嘴是数不清的;你们撤诉,需要堵住的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嘴。我是掂量了区别之后,才采取这个措施的。”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刚才的那个一纸声明,也许能堵上你们的嘴,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一纸声明,能保住你们一生一世不再翻出这个事情。”
“声明拿在你们手中,就好比是档案交到了你们手上,你们什么时候觉得有需要,什么时候就可以拿出来。只要你们拿出来,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说到补偿,其实也就是补偿的名义下,对你们的一种安抚。你们提出要一百万元,这说明你们的胃口还不是特别大,如果你们提出更多的要求,对于我,都是不可能还价的。”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是扼住了我的咽喉,我只有等死的份儿了。所以说,你们提出的一百万元,跟十万元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冬梅耐着性子,听完亓处长的唠唠叨叨,很奇怪,她现在心里的想法,竟然跟原来有了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