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北澜誉说这是苏玉婉身侧侍奉的公公,墨若旖心中当下一片了然,怪不得她觉得这刘喜长得眼熟,想来在露华宫见过,这刘喜既然跟在北澜誉身边,北澜誉的去处自然也是露华宫,墨若旖本来觉着她自己独自一人去露华宫有些突兀,一来她与苏玉婉并不相熟,二来她无缘无故到访,难免会引起苏玉婉的戒备,倘若离清舞当真是被陷害的,倒是不利于自己去调查,思虑了一瞬之后,她温浅地笑了笑,“没打算去哪儿,只是无聊走一走罢了,太子殿下你呢?你行事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呢?”
提及这个,北澜誉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母后出事了,我正欲去露华宫探望她。”
闻言,墨若旖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染上了一丝意外,模样颇为担忧地问:“皇后娘娘出事了?是出什么事了呢?”
“此事说来话长,璃公主不如与我同往,路上我再详细与你说明可好?”
墨若旖就等北澜誉说这句话了,闻言立刻笑容温浅从容地应道:“好啊。”
据北澜誉所言,苏玉婉是中了一种名为“夜鸩”的剧毒,此毒是将鸩鸟的羽毛浸泡在夜露下一日一夜制成的,毒性十分狠厉,中毒者口吐鲜血,受尽百般折磨,最后全身发黑而死。墨若旖听到的时候其实很想问一句那为什么苏玉婉还没死,但是碍于苏玉婉是北澜誉的母亲,便生生压下去了问这句话的冲动。
“那昭月郡主会如何?”就快要走到露华宫的时候,墨若旖忽然脚步一顿,抬眸望向了跟前比她尚要高出半个头的北澜誉,“若是真的查出是她所为,她会如何?”
刘喜尚在身侧跟着,北澜誉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走,继而转身与墨若旖对视,一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浮动着沉郁的情绪,似乎也很为这件事烦心,“若是真的查出是她所为,那便只能,一命偿一命了。”
一命偿一命,短短的五个字,却是将离清舞在宫中尴尬的地位显露无疑,墨若旖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离清舞是与此事毫无关系,被人栽赃嫁祸的,但是深宫之中,清者自清这条法则是不适用的,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哪怕你是没有做过的,最终也会入罪。墨若旖对离清舞此人没有偏见,既不偏爱也不偏恶,但是她知道北澜璟肯定会拼了命去搭救她,这也是为什么墨若旖现在如此热心肠地想要了解事情的始末。
露华宫内,
宫女和太监守在殿外,内殿只有一个嬷嬷在伺候着苏玉婉,瞧见北澜誉和墨若旖,那嬷嬷放下手中的帕子掀起珠帘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璃公主。”
“李嬷嬷平身,”北澜誉微微上前虚扶起了那李嬷嬷,神色忧虑地问道:“我母后怎么样了?”
“回太子,方才宋太医已经帮娘娘引出了毒水,只是娘娘心脉受损,眼下还是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醒来。”那嬷嬷说着说着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泪。北澜誉轻轻拍了拍那嬷嬷的手背,似乎是在安慰她一般,“李嬷嬷,母后吉人自有天相,你先下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吧,我想和母后单独待一会儿。”
李嬷嬷闻言点了点头退了下去,墨若旖见状,也跟着抬步一起走,只是未等她走出两步,北澜誉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了过来,“璃公主,你不用离开。”
墨若旖脚步一顿,缓缓转过了身,心中腹诽:方才不是你说要和苏玉婉单独待一会儿的吗?只是待她抬眸对上了北澜誉那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北澜誉的眼眶微微透着一圈浅浅的红色,被墨若旖看了一眼之后迅速移开了目光,掀起珠帘走到了苏玉婉的床榻前,他拿起方才李嬷嬷放下的那方帕子,用热水微微打湿拧干了,轻轻替苏玉婉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墨若旖一直觉得,北澜誉心智早熟老气横秋,虽然一副年纪不大的样子,但是总爱板起脸故作严肃,对谁也是爱理不理,傲上了天去,久而久之,也忘了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为人之子,苏玉婉若是死了,他定然很伤心。墨若旖微微挪动着步子也走近了床榻,却只是安安静静地观察这昏迷不醒的苏玉婉,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脸上苍白,似乎很痛苦,干裂的嘴角还隐隐看得见一丝血迹,就连病着的模样也是极为美艳,楚楚动人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北澜誉忽然轻轻开口,声音透着几分低哑,“母后为人虽然谈不上十分和善,但是她针对的那些人,同样也在针对着她。”
墨若旖本来是在全心全意研究着苏玉婉的病容,听见北澜誉突然说了这么些话,略微沉思了片刻,她直言不讳地开口道:“你这是在为她开脱。”后宫之中,女人众多,苏玉婉能够爬到这个位置而且荣宠不衰,岂会仅凭借一副皮囊,她本以为北澜誉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但是从方才他那句话看来,应当还是知道些什么的。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北澜誉一双剔透的琥珀色眼眸染上了些微的怒意,连带着语气忽然有些急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北澜奕兄弟二人是好人便是好人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手上就没有沾染过鲜血,公主,你太不公平了。”
一味地谴责他的母亲不是个好人,北澜誉显然是不高兴了,可是他说了北澜璟的坏话,墨若旖微微抿了抿粉嫩精巧的嘴巴,也不乐意搭理北澜誉了,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本公主还有事情,便不打扰皇后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说罢,她便不再去看北澜誉的神情,转身离开了。
岁月无声,枯藤长出枝桠。
墨若旖匆匆离开清心殿的时候,墨绯璃正好站在窗前,静静地注视着那抹纤细娇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他缎墨一般极黑却极冷的眼眸微微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复杂情绪,此刻他的面容苍白,甚至比起那体弱多病的北澜璟看起来尚要虚弱几分,他的指尖缭绕着些微不知名的黑气,仿佛是要将他的骨肉吞噬去一般。夜雪尘端着温热的汤药走进内殿的时候,便看见墨绯璃目光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妖冶的深紫色眼眸眸光微微动了动,他轻声提醒道:“圣上,汤药已经热好了。”
闻言,墨绯璃微微收回了目光,垂眸接过了夜雪尘递过来的玉碗,将那些颜色漆黑味道苦涩的汤药如数吞了下去之后,他一张极盛的面容似乎微微恢复了几分血色,让他看起来像个活人。
“事情查探的如何了?”墨绯璃放下玉碗,淡淡地询问道。
提及此事,夜雪尘素来带着慵懒笑意的阴柔面容难得染上了几分严肃,抬手敛去了缠绕在墨绯璃指尖上变浅的黑气,他回道:“果然不出你所料,那穆胤之便是蜀门中人,我等一下便会去那出云道观将他抄写的那些道文拿来,看看其中可有法子可解那个死契。”
墨绯璃轻轻摇了摇头,强调一般说道:“死契倒是无所谓,你且看看,那长生契是否还缺了东西,今日若旖受伤,我并没有任何感觉。”
夜雪尘本欲出言劝阻些什么,只是目光触及墨绯璃黑眸中的执拗之色,他便只得深深地叹了叹气,无可奈何地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欠了她什么。”
闻言,墨绯璃缎墨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眸似乎是闪过一丝淡淡的苦涩,素来人前没有半分温情的面容在这一刻也透出了几分悲戚,也许连他自己也不不知道,他究竟欠了墨若旖什么。
出云道观位于出云峰,四面环山,乘地势之气,聚峰峦之息,可谓是一处风水十分好的宝地,道观修缮得并不算很大,但是来访的取经问道和祈福的人却是不少,因为是属于北澜皇室的道观,所以除了在一些特定的日子大开接待贵客之外,平素出云道观是谢绝来访的客人入内游赏,即便是祈福,也需得是一个小道士领着完成然后送出门,夜雪尘亮出了东墨过相国的身份,也只是能够得到一个祈福的机会,并不能随意走动。
趁着小道士给他带路的间隙,夜雪尘折扇一展,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师傅,穆太傅平时来都会去些什么地方?”
那小道士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道袍面容端正,此时正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回答着夜雪尘的问题,“穆太傅时常会来与出云真人畅谈道法,也会为道观抄写一些道文。”
“是吗?我对道法也很感兴趣,不知可否见见出云真人,和他畅谈一下道法?”夜雪尘笑得十分欢喜。
“出云真人事务繁忙,怕是不能与贵客会面了。”小道士委婉拒绝道。
夜雪尘笑得更加欢喜了,连忙道:“不碍事的,我对道文也很感兴趣,不知小师傅能不能把穆太傅抄写的那些道文给我看看?”
闻言,那小道士步伐一顿,淡淡抬眼睨了一眼笑容十分灿烂诚恳的夜雪尘,不冷不热地纠正道:“小师傅,是称呼和尚的。”言下之意,便讽刺夜雪尘连一个称呼都搞不清楚,还有脸说自己对道法道文感兴趣。
夜雪尘的笑容在这一瞬间便干了,略略又笑了两声,他不慌不忙地圆道:“天下向善之人皆为一家,小道长何必拘泥于一句称呼呢。”
说得看似很有道理,那小道士端端正正地望了他一眼,却是不再与他交谈了,出师不利的夜雪尘讪讪地收起了折扇,规规矩矩地跟在了那小道士去祈福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