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明身在半空，急得双脚乱磴，被腾空跃起的头狼一口咬住了裤管，差一点就咬进肉里。随后扑来的狼群也纷纷呲着獠牙，试图跳起来撕咬黄修明。

头狼身体矫健，死死咬住黄修明的裤管不肯松口。

黄修明本来就体重，再加上一只壮如牛犊的恶狼，六子握绳不住，眼看着他往下滑。就在这关健时刻，只听“嘶”的一声，黄修明的裤子被生生扯裂。

头狼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原地打了个滚，重新站起。两个前爪抓地，腰身弓成弯形，后腿用力蹬着地面，发出呜的一声怒吼。

在以后战火纷飞的日子里，黄修明与六子每每谈起这次遭遇狼的经历时，黄修明总是抱怨六子抓不住绳索，而六子则反过头来埋怨黄修明身体太重。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一点两个人始终都没有想明白，在这片平原与山区交界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狼？树林茂密的山区，狼这种畜生经常出没，但一次出现七八只狼的情况却并不多见。

直到六子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与挫折之后，他才明白相对于人类的贪婪虚伪和兽性，狼的执着与单纯其实算是很可爱的了。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的一次考验或提醒吧？

头狼两条后腿发力再次跃起，扑向黄修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六子用尽全力拼命抓住绳子。黄修明身体悬空，本能地抬起双脚，同时双手用力上举，恰好躲开了头狼的致命一扑。

其余群狼嚎叫着一拥而上，想咬住黄修明。所幸这些狼个头及弹跳力都不及头狼，未能触碰到黄修明。

六子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阵吼声，硬生生将黄修明拽上树杈。

黄修明惊魂未定，低头看了看树下仰望的狼群，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

六子也是满头大汗，背靠着树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斜眼看着黄修明说了句：“老子刚刚救了你一命，你欠老子的！”

黄修明此时没心思跟他耍贫，见狼群围着槐树不停地转，根本没有散去的意思。便担心地问道：“现在咋办？”

“老子哪知道咋办？等等看吧！”六子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骑在树杈上瞪着下面的狼群，而树下的狼群虎视眈眈不肯散去，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黄修明掏出二十响快慢机，右手拇指压开机头，嘴里骂了句：“姥姥的！”瞄准下面其中一只狼就要搂火。

“你疯了？”六子喝斥道。

“咋了，不能打吗？难不成就待在树上等死？”黄修明不解地问。

六子翻了翻白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打算把鬼子招来？就你偷来的那几颗子弹，能保证把所有的狼都打死？如果不能，就干脆别招惹它们。只要有一只狼活着，它早晚会咬死你！”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白，狼的报复性极强，如果不能全部杀死，活着的狼会穷追不舍，直到把他们两个吃掉。

黄修明掂量了一番，举着的枪慢慢放下，但是食指仍然警惕地搭在扳机上。毕竟树下围着一群呲牙咧嘴的恶狼，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狼不会爬树，又不肯放弃这到嘴的肉，始终围着树打转，仰望着树上的两个人，不时发出呜呜的低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与狼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狼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嚎叫，狼群听到命令后开始慢慢散去。树木里忽然变得沉寂下来，平静得让人觉得窒息。

黄修明心急，一看周围没了狼的踪迹，便想从树上跳下去。

“别下去⋯⋯”六子急忙拉住他。

“为啥？”黄修明心中不解，扭头看着六子。

六子用手一指不远处的草丛说道：“这些畜牲压根就没走，躲在暗处就等咱们下去呢！只要咱俩脚一落地，立马就成了这些狼的美味。”

黄修明听了惊出一身冷汗。小时候四处要饭，恶狗倒是不少，黄修明那时候个头小，没少受狗欺负。等他慢慢长大了，逐渐发现狗这种畜类典型的欺软怕硬，但是如此凶狠狡猾的狼还真就头一次见。

“咱们就这么干耗着？那要等到啥时候？”黄修明问道。

“等天亮，天亮了这些才会离开！”六子想答道。

黄修明随口“嗯”了一声，脑子里便胡思乱想起来。想到自己的经历，又联想到六子的身世，便忍不住问了句：“叫花子，你小时候要过饭没？”

“没！”六子的回答很干脆，“俺小时候过得那是少爷的日子，大鱼大肉可劲吃！哪像你端着个破碗满地儿要饭！”

说这话时，六子的口气明显带着自豪，还有几许对黄修明的蔑视。

“去，不吹你能死？”黄修明差点把鼻子气歪。

“吹？”六子换了个姿势以免树枝硌得背疼，“说你小子是个穷命，你还不服！老子走到哪儿都是吃最好的喝最好的，川菜鲁菜啥没享受过？俺吃过的东西你怕是连听都没听过！”

黄修明没搭腔，嘴巴一咧，给了六子一个鄙夷的脸色。

“咋着，你不信？行，反正你没见识过。等以后找个机会，老子带你去县城最好的馆子，让你小子开开眼解解馋。”

“就你？瞧瞧你那熊样，天生长着一张叫花子的脸，能比俺强哪儿去？还下馆子，下地干活还差不多！”

“要不说你小子没见识！这样吧，六爷今儿个给你算一卦，免费的！”

“你还会算卦？”

⋯⋯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东方渐渐发白。

狼群始终没再出现，黄修明几次想下去都被六子阻拦。理由很简单，狼非常有耐性，不达目的决不轻易罢休。六子心里面清楚，狼群肯定埋伏在周围某个地方，现在人与狼之间就看谁更有耐心。

“叫花子，你说这狼像啥？”黄修明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狼就是狼，还能像啥？难不成像你？”六子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说狼像不像小鬼子？”黄修明却一副认真的样子，“你看，这小鬼子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就拿咱们来说吧，从县城到盘龙山，小鬼子一直咬着不放，非得吃了咱们才甘心，跟狼没啥两样！”

六子被黄修明的话逗乐了，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些汉奸皇协军就是狗了？”

“对呀！”黄修明说道，“老人们常说狗仗人势，那些汉奸就会欺软怕硬，要不怎么叫二狗子呢？”

六子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仔细一琢磨好像还就是这么个理儿。

两个人都不知道，就在他们刚溜下山不久，和青山便发现了。王建业与赵明训等人正在营部商讨太平支队的编制问题，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纳闷，这对平日里谁也不肯让谁的冤家怎么会捏到一块去？

由于不确定两人的去向，邱兴海命令两个班的兄弟带足弹药，分别向县城和郑母镇方向寻找。

正当六子与黄修明胡吹海聊的时候，老槐树猛地晃动了一下，两人差点没摔下去，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看时，只见头狼不知何时绕到了树下，正用锋利的牙齿咬树干。狼终究按捺不住，率先发起进攻。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草丛中树后接连又窜出几只狼，呲着牙冲向树边一起啃咬。

六子暗叫不好！狼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咬断树然后将他们两人吃掉。

“开枪，开枪！”六子急得吼了起来，“你他姥姥的留着子弹下崽啊？”

黄修明这才回过神来，骑在树杈上，一手把着树枝一手举起快慢机，冲着下面的狼群连开数枪。

由于槐树晃动得厉害，准头极差，子弹扑扑钻进了地里。只有一颗击中了一只狼的腹部，却没有致命，腥臭的血从弹眼呼呼喷了出来。

虽然没有重创狼群，但是枪声起到了震摄作用，狼群呼啦一下子散开。远远地围观片刻之后，在头狼长长的嚎叫声中，狼群重新扑向槐树。

情急之下，黄修明冲着下面来了个扇面扫射。枪口闪过一团火焰，一梭子子弹瞬间打了出去。

这次射击的效果相对明显，一只体型硕大的狼被直接击中头部倒地死去，另有两只狼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密集的子弹驱散了狼群，但是就当狼群退散的时候，一直在远方督促的头狼再次发出一声嚎叫。这次叫声更加凄厉，声音划破夜空传出几里地远。听到叫声的群狼折回身来，以毫不畏惧的姿态，愈发疯狂地啃咬着树干。

黄修明背靠树枝，双腿紧紧夹住树杈，麻利地换上弹夹。

当枪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狼群却突然跃开。狼的动作相当迅速，子弹追着狼的脚印嗖嗖钻进土里，杂草乱枝被削倒一片。狼群在外围盘旋数圈后，重新折回来，一番狂咬后旋即又散开。黄修明又打了几梭子子弹，除了击毙一只受伤的狼之外，只击中了另一只狼的后腿，并没有有效地杀伤群狼。但是槐树的底部却一点一点地咬开，摇摇欲坠。

几番折腾后，六子突然意识到这是狼的一个阴谋。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子弹就会打光，树也会被咬断。他手里没有枪，只攥着一把刺刀，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黄修明换上最后一个弹夹，看到地面依旧还有四只没受伤的狼，叫道：“叫花子，就剩一个弹夹了，赶紧想个法子！”

“你个败家玩意儿，不会省着点儿用？”看着散落在地面的弹壳，六子骂了一句。此时的槐树已经严重倾斜，六子一手紧紧抓着树杈，一手握着刺刀准备随时与狼群搏杀。

“呜⋯⋯”头狼再次嚎叫起来。

叫声提醒了六子，他抬头望去，只见头狼蹲在十几丈处的石头上，眼睛里发出凶光，正恶狠狠盯着他们。

“打头狼，瞄准了打！”六子喊道。

此时黄修明也意识到狼群的围攻是因为头狼的不断命令，他抬手冲着头狼连开三枪。

黎明之前的时分光线并不是很清晰，黄修明这三枪完全是凭着感觉打出去的。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数道火星。

头狼身体一扭，忽地跃开。它显然被黄修明激怒了，腰身往下压，后腿用力一蹬，闪电般冲到树下。

但是让黄修明感到意外的是，头狼并没有直接撕咬槐树，而是张口咬住了一只受伤倒地还没断气的狼。锋利的牙齿一下子咬穿了受伤的狼的脖子，它呜呜哀嚎了几声便断气了。

头狼又张开沾满腥血的牙，怒嚎声中纵身跳到树下，狠命咬下！

黄修明急忙冲着头狼开枪，但是头狼根本无视呼啸而至的子弹，片刻工夫老槐树哗啦一下子便倒了下去。

就在槐树倒地的瞬间，头狼与另外四口狼几乎同时跃起，扑向黄修明与六子。

六子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没等站起来，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扑到了跟前。他本能的一缩身子，手中刺刀斜着向上一捅，恰巧扎进狼的下颌。

狼的扑咬的力道极大，这一刀捅进去鲜血呼地一下便喷到六子脸上。狼受痛之下，拼命挣扎，六子被狼血糊住了眼睛，双手试图往回抽刀，没成想竟然被带动得差点脱手。他用力将刺刀扭动，刀锋在狼的头部搅动了数下，扎进它的脑部。狼重重摔到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六子刚想拨出刺刀，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左肩传来，另一只狼已经狠狠咬住了他的肩头。还未等他来得及扭头，又有一只体现健硕的狼从侧面扑了过来。

这一切都在片刻间发生，六子根本没机会再去拔刀，抬脚向侧面的恶狼腹部踹去。

恶狼反口便咬住了六子的腿，任凭六子如何挣扎就是不松口。

这一下六子面对前后两只恶狼，大有被撕裂之势。

他忍着巨痛双手死命抱住侧面恶狼的脖子，冲黄修明大吼一声：“帮忙！”与两只狼滚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