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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狼群

2018-10-16发布 4184字

连绵起伏的盘龙山虽然海拔并不算高,但是地势险峻,因山形酷似巨龙而得名。山脉长十余里,龙尾一直蜿蜒至弥河,邱兴海的营部就设在龙头的玉皇阁内。气势恢宏的玉皇阁是传统的木石结构,坚固异常。门前一棵巨大的松树上吊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铁钟,见证了这座建筑的沧桑。

“立正!”在火把火盆的照耀下,随着一声口令,全体官兵分列两厢行持枪礼,迎接太平支队的到来。

“两位长官请!”王建业将赵明训与吴敬之让进邱兴海的营部,而其他人则被安排到营房休息。

王建业的身份有点特殊。从南京战场撤下来以后,原教导队幸存的人被临时编入新四师。这个东拼西凑起来的新四师成员相当复杂,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从青州南撤的警备团的士兵,还有其他一些在南京保卫战中被打得建制不全的部队,甚至包括收编的一些地方民团和土匪武装。王建业被任命为先遣团的作战参谋,但是团长之职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是科班出身,又在正面战场上与日军交过手,鉴于这两方面原因又被临时代理先遣团团长之务,邱兴海的一营就是先遣团的主力营。

说起来有些可笑,由于王建业是被临时任命,加上交通与通讯不便,导致下面的很多兄弟搞不明白谁是团长谁是参谋。

在自己的下属营,王建业自然持以主人的身份。

大家分宾主落座后,邱兴海吩咐上茶。不大工夫,勤务兵拎着一把铁水壶和几个大碗放到桌子上。

毕竟是死里逃生,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激动,只有赵明训板着面孔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邱兴海一边给几个人倒茶,一边抱歉地说道:“这地方简陋,几位长官别嫌弃!咱先喝点茶水休息休息,炊事班正在准备吃的。”

王建业端起碗,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心里想:“这还简陋?比团部强多了,团部现在都没得茶喝!”但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口。

“对了,长官您咋跟赵长官他们走到一块的?”邱兴海问道。

王建业喝了口茶,便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又反问了一句:“邱营长跟赵长官很熟?”

还没等赵明训答话,邱兴海便抢着说道:“赵长官是俺在警备团的老长官,俺当连长那会儿,赵长官就是俺们的营长!”

“是这样!”王建业点点头,想起了表妹郑玉梅,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起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吴敬之端着碗端详着里面绽开的茉莉叶还有一朵小小的野菊花,久违的清香沁人心脾。在如此艰苦的岁月中,能喝上一杯浓浓的茶水,简直就是一种奢侈。他一边细细品味着花茶一边听王建业与邱兴海的对话。听完后吴敬之恍然大悟,原来王建业是新四师的代理团长。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好好争取,必定对抗战发挥重要作用。

而赵明训此时心里面可谓是五味杂陈。刚才上山时,他看到了很多原警备团的兄弟,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他原来的部下。当初他们随着县政府和团部一起南撤,反而都活了下来。而自己从县城带出来的那一百多号兄弟却大都命丧荒野,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看到活着的兄弟,赵明训愈发感到对不对那些死去的兄弟。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些活着的兄弟错了?抑或是这个时代错了?

向来自信的赵明训此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困惑。

吃晚饭时,大家见到了在此养伤的二班长郭成道。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郭成道的伤已经痊愈。兄弟们劫后重逢,都是万分感慨。

六子背靠着大松树坐在地上,习惯性的掏出烟锅子。荷包里的烟丝早就被雨水和汗水浸湿了,半盒洋火也已经湿透,根本划不着火。

他叹了口气,懒洋洋得将头靠在松树上,仰望着悬在半空的大铁钟,心里想着:“这钟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郭成道与兄弟们在不远处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交谈声丝毫没有引起六子的兴趣。

凭心而论,六子与郭成道的交情并不深,也就懒得上前打招呼。六子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杨大锤,那个憨厚老实脑子一根筋的打铁汉。回想起杨大锤临死前的情景,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的六子觉得自己的神经有些错乱。

杨大锤平时话不多,但就是这么个言语不多的庄户汉,为了掩护黄修明与六子撤退,面对着成群的鬼子和伪军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他没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也没有什么拼刺技巧,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军装都没有。

是什么让他如此决绝?

杨大锤拼尽最后力气喊出的那句话,像法师口中的咒语一样在六子耳边萦绕着:“替俺爹报仇!”

为什么不是“替俺报仇”?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初自己欺骗他的一句话?

六子努力回忆着杨大锤战死的每一个细节,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想了半天,六子又很肯定地告诉自己没有听错,因为当时他分明听到的就是“替俺爹报仇!”

如果说以前看惯了生死的六子对死亡的态度冷漠甚至是无动于衷的话,杨大锤的死对他而言则是一种震撼,一种极其强烈的震撼,还有几丝愧疚。

杨大锤将自己最后的事情托付给了六子,这是生死兄弟之间的重托和信任,因为杨大锤相信六子必定会兑现当初的承诺替父亲报仇。

恍惚间,六子忽然觉得有责任为死去的杨大锤做些什么。他把烟锅子别在腰间,站起来向正在台阶上说话的兄弟们走去。

黄修明正在听郭成道讲述在盘龙山养伤的事儿,一抬头看见六子冲自己递眼色。

“咋了,叫花子?”黄修明显然没有领悟六子眼神的含义,开口问道。

六子心里那个气,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直说,便没好气地说道:“傻大个,你过来俺有话说!”

郭成道看着六子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六哥,啥事还不能让兄弟们听?”

“关你屁事!”六子把脸一沉,拉起黄修明便走。

黄修明被六子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用力挣开六子的手问道:“你神神道道的干啥呢?”

黑暗中,六子盯着黄修明的脸看了足足十秒,反问道:“傻大个俺问你,你是男人不?”

“废话!不是男人难道成了女人?”黄修明搞不懂六子又要发什么神经,“你小子又憋着啥屁呢?快放!”

六子扭头看看四处没人,压低嗓门说道:“老子今儿个没工夫跟你扯闲篇儿,说点正事!”

“你能有啥正事儿?”

“咱们现在冲出了重围,可你想过那些死去的兄弟没有?”六子丝毫没在意黄修明的奚落,一本正经地说。

黄修明从来没见过六子如此严肃,他搔了搔头说道:“你说这事儿,那你打算咋办?”

“远的不说,就说杨大锤吧,他是不是为了咱俩死的?”

“是!”

“咱们现在活着,可是杨大锤和那些兄弟的尸体还在野地里撂着呢!”

“俺知道了!”黄修明终于明白了六子的用意,“你是打算去给他们收尸?”

六子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黄修明一挽袖子:“中!那些兄弟死得太惨,人死了,但不能让野狗再刨了!俺这就跟赵长官汇报去!”

“回来!”六子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黄修明,“汇报你个头!你傻啊?咱们刚冲出来,你去跟赵长官说,他能同意让咱们下山吗?”

黄修明想了想也对,杨大锤因为掩护他们俩人撤退而战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责任和义务去给他收尸,便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俩偷摸的下山?”

六子点点头说道:“对,就咱俩!你敢不敢吧?”

“去!老子有啥不敢的?别小瞧人,咱这就下山!”被六子这么一激,黄修明的豪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说行动就行动!两个意见从未一致的人,前所未有地达成了共识。一个从伍多年的老兵,一个久经江湖的贼,避开众人的视线,很容易就在兵营里找到了两把工兵铲。黄修明还从一处营房里找到两盒快慢机子弹,也顺手装进兜里。他的子弹早就打光了,带点家伙防身总没有坏处。而六子觉得长枪太显眼,携带也不方便,出发时只带了一把刺刀还有一直寸不离身的飞虎爪。

盘龙山周围设有好几处岗哨。因为刚与日伪军交过火,为了防止敌人偷袭报复,邱兴海下令增加了暗哨和流动哨。

但是这些岗哨困不住黄修明和六子,两人小心翼翼避开岗哨,又悄悄从后山一处断崖顺着树藤攀了下去。

成功下山后,两人借着星光一路前行。

因为来时是迂回上山,又是在夜晚,黄修明有点吃不准杨大锤战死的地方。此时六子充分发挥了其夜间活动的特有长处,很快就锁定了方向。

两人一路急行,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无名山包。

夜晚的旷野在点点星光下铺展开来,偶尔有一两只夜鸟被惊起,扑楞着翅膀盘旋了一会儿,又飞向远方。

白天的硝烟早已消散,站在山包上,远远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在那儿!”急性子的黄修明一指前面的洼地就要过去。

“等一下!”六子伸手拦住黄修明。

黄修明不解得问道:“咋了?”

六子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道:“小声点,有情况!”然后一把拉着黄修明蹲在树后的草丛里。

黄修明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看着六子紧张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便跟着蹲下来,小心地拔开面前的草丛仔细观察。

夜色中,依稀看到几个低矮的黑影围拢在一块儿,在撕咬着什么。

黄修明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便悄声问六子:“什么东西,是野狗吗?还是铁狸子?”

“别出声,是狼!”六子很肯定的回答道。

一听说是狼,黄修明下意识地掏出二十响快慢机。六子却一把按住黄修明握枪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

只见几个黑影机警地朝这边望了望,闪过幽绿色的寒光,果然是狼!紧接着,为首的头狼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其余的群狼立刻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盯向树林这边。

六子心头一凛,暗叫不好,被狼发现了!

在多年的盗墓生涯中,六子在荒郊野外数次遭遇过狼,深知狼的凶残与狡诈,更了解群狼极难对付,尤其是饿极了的狼群。六子的祖上就曾有被狼群围攻,而最终尸骨无存的经历。狼是群居性动物,或三五成群或七八只一群,极少有落单的。一旦锁定目标,狼群轻易不会放弃。所以六子在遇到狼时,都是采取回避措施,从不主动招惹这些残忍的家伙。

但是现在,很显然黄修明和六子惊动了正在嚼食尸体的狼群。随着头狼穿透夜空的嚎叫,狼群将目光投向两个人藏身的位置。对于狼而言,活人的血肉比尸体更能引起它们的兴趣。

“快上树!”六子的声音带着几丝颤栗,忽地从草丛中窜出,手脚并用麻利地爬上旁边一棵老槐树。

“俺不会爬树!”看着六子猴子般上了树,黄修明急了。回头看时,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开始向树林靠近。虽然有弹匣里压满了子弹,面对着呜呜咆哮的群狼,黄修明仍不免打怵。

六子这才意识到光顾自己逃命,不知道黄修明不会爬树。他骑在树杈上,赶紧把斜背在肩上的飞虎爪解下来,垂到树下喊道:“抓住绳子!”

黄修明把枪别在腰间,铁铲也不要了,双手抓紧飞虎爪的绳索,用脚蹬着树干费力地往上攀爬。

此时头狼又发出了一声瘆人的叫声,两只绿灯般的眼睛更加明亮。听到叫声的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瞬间加快速度扑向树林。

六子吃力地抓着绳索拼命往上拽,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粗重的气息声清晰可闻。

黄修明笨拙的身躯一点点离开地面,突然脚下一滑,忽地荡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撞到树干上。

六子一下子没握住,绳子从手中滑出数尺。

狼群此时已经冲到离槐树只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头狼借着奔跑的速度后腿一蹬腾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向正在下坠中的黄修明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