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傅青主又询问了一番,最终,从孙夫人的口中大体了解了一些情况:雯儿既不喜欢生冷也不曾受过凉,经血的颜色为紫黑色,有血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有助于他诊断的信息。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傅青主满怀心事地将头别过去,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阳光温柔地洒在院落里,院子里的一棵桃树像一位盛装的新娘,娇羞地吐露着芬芳。微风徐徐而过,一抹幽香钻进窗棂飘入雅室,傅青主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这时,一位身着青衣的丫鬟缓缓地走到窗前,小声回禀说:“夫人,刚给小姐服了药,小姐此刻已经睡着了。”
“好,知道了,你退下吧!”孙夫人语气舒缓地说。
“嫂夫人,你们给雯儿服的什么药?”傅青主问。
“哎,不瞒你说,雯儿的肚子每次都疼得死去活来的,做父母的于心不忍,所以,每次见她疼得厉害便会给她服用一些催眠药,我想,或许睡着了她便感觉不到疼了。”孙夫人轻叹道。
“这法子虽说能管几个时辰,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女子的经期一月一次,而且要持续到老年的,总不能每次一疼就睡觉吧?”傅青主不无担忧地说。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之前看过的医生个个束手无策,当娘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受折磨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只能出此下策了。好在先生精通医术,小女的病终于有希望了。”
此时,傅青主深感压力重大,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连雯儿的病因都没找出来。见孙夫人对自己如此信任,又不忍说出心里话,生怕让她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再次幻灭。
他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查找雯儿的病因。
“嫂夫人,雯儿她平时还有什么……”
话尚未说完,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啊!爹,娘!快来救救我!”
那声音是雯儿的,急促中带着惊恐。
傅青主惊愕地看着孙夫人,孙夫人长叹一声说:“这孩子又做噩梦了,不知为何,近日来她经常做噩梦,在梦里不是喊救命就是喊救火,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
“雯儿梦里经常喊救命救火?”傅青主仿佛领悟到了一些什么,他连忙说,“嫂夫人,你有没有问过雯儿梦里具体梦到过什么?”
“这个,我倒是没问过,不过就是个梦,醒来就好了,当不得真的。”孙夫人木然地摇了摇头。
“我想跟雯儿单独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去喊她过来。”
孙夫人起身推门离去,很快,便带着面色苍白的雯儿走进来。雯儿的额头上冒着微汗,看来梦里吓得不轻。
“雯儿,你傅叔叔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你要实话实说,知道吗?”孙夫人轻轻拍了拍雯儿的肩,温柔地叮嘱道。
“嗯!”雯儿轻轻点了点头。
孙夫人离开房间后,傅青主一脸神秘地说:“你一定以为我只是一名大夫吧?其实我还有一个神奇的绝招,连你父亲都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肚子太疼,也可能是由于刚才的那个噩梦扰乱了她的心情,雯儿看起来对傅青主口中所谓的绝招丝毫不感兴趣,但她向来是个有礼貌又懂事的孩子,为了不扫兴,依然装出很好奇的样子问:“哦?什么样的绝招?可以告诉我吗?”
傅青主微微一笑道:“我会解梦,只要告诉我梦里发生的事,我就能预测到接下来造梦者的运势或身体状况,甚至连造梦者的亲人的情况都能精准预测到。”
显然,雯儿对傅青主的话有些不太相信,她蹙了蹙眉试探着问:“能有这么神奇?”
傅青主坚定地点了点头:“非常神奇。”
雯儿咬了咬嘴唇,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垂下眼帘再一次默不作声。傅青主不失时机地说:“不信的话,你可以把你经常做的梦告诉我,验证一下我说得是否正确。”
雯儿轻轻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傅叔叔,你真的可以通过梦境预测到未来吗?”
“嗯!”傅青主神秘地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一个字。
“我最近经常做同一个梦,您能帮我解一下吗?”雯儿如同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很认真地看着傅青主。
“只要你能说出来,我便能给你解出来。”傅青主毫不犹豫道。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最近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我和女伴一起出游,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风光秀丽的山谷里。”雯儿的目光飘向了窗外,她说话的语气很轻,看得出来,她对梦中的山谷心驰神往。
“那山谷里面有什么?”傅青主问。
“山谷里开满了很多不知名的鲜花,空气很清新,景色也很美,我们都感觉到了世外桃源,可是……”说到这儿时,雯儿眼中的美好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可是什么?”傅青主引导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每次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有很多大木头从天而降,挡住我们的去路,更可怕的是,一群萤火虫从花瓣里飞出来,停落到那堆木头上,它们身上的小灯笼突然就变成了火,将木头点燃。熊熊烈火烤着我的身体,每次到了这儿我都会被吓醒。傅叔叔,我的这个梦又什么暗示?我是不是会被烧死啊?”
傅青主定定地看着雯儿,想不到这个长相和嘴巴一样甜美的孩子心里居然藏着这么重的心事。
他笑了笑说:“傻孩子,你怎么会被烧死呢?告诉傅叔叔,你是不是很久没出过门了?”
雯儿惊愕地长大了嘴巴:“傅叔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傅青主微微一笑道:“你就说是或不是。”
雯儿连连点头说:“是啊!以前每年还有几次出游的机会,春天和伙伴一起踏青,有风时放风筝,秋天出去采红叶和果子,漫山遍野地跑,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说到这儿时,雯儿的眼睛里荡漾着一丝欣喜。
但那种喜悦稍纵即逝,紧接着,她的眼神暗淡下来,方才飞舞在眉梢眼底所有的欣喜在顷刻间幻灭。
她长叹一声说:“后来到处都在打仗,父亲说外面兵荒马乱的一个女孩子出门不安全,便不再让我出门了。”
“你是不是特别想出去透透气?特别希望能够到一个世外桃源去住上一阵子?就像梦中的那个山谷一样的地方。”
“想,特别想!我已经好几年没出过门了,天天闷在家里,感觉都要窒息了。”
说到这儿时,雯儿突然问道:“傅叔叔,我这个梦有什么暗示?您帮我解出来了吗?”
傅青主说:“已经解出来了。”
雯儿迫不及待:“有什么暗示?”
傅青主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雯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刚才你已经说了,你已经好几年没出过门了,实在是憋坏了,而那个山谷就是你心之向往,那些大木头其实是阻挡你出门的原因,而那把火其实就来自你自己。”
“我自己?怎么会是我自己呢?”傅青主之前说的那些雯儿都表示赞同,但这一句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那是你的心火,由于你心中烦闷,所以在心中憋了一股火,那些萤火虫就是从你的心中飞出来的,它们化为一团火挡住了你的去路,所以,你心火不灭,这个噩梦就永远都不会停止,你的肚子也会一直疼下去。”
傅青主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那如何才能化解这团心火呢?”雯儿问。
“一会儿我给你开个药方,你坚持服用便可。”傅青主说。
其实,他这并非诓骗,而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
方才雯儿告诉她梦中会有烈火燃烧木头时,他立刻联想到还阳真人关于阴阳五行的指教。
肝属木,而木郁生火。
肝木抑郁不舒就会化热生火,恰似堆积在一起的干柴一点就着一般,月经来潮之前,肝气郁结在一起,疏泄功能减弱,导致血脉不通从而引发疼痛。
一旦经血注满,月经就会来潮,而肝郁化成的炽火灼烧经血,迫使其泄下,经血的紫黑色血块便是肝火熏灼的结果。
既然病因已经知晓,接下来便该考虑如何对症下药了。
虽然说肝火需要清泻,但倘若只清泄肝火而不疏解郁结的肝气,那就只能治标而不治本了。
一番思虑之后,傅青主决定采用补肝血、解肝郁、理肝气、降肝火的疗法。他当即给雯儿开了一个“宣郁通经汤”,包括白芍、当归等十味药。
雯儿服用后,经前腹痛的症状彻底消失。
此后,傅青主便经常下山前来探望母亲和傅眉。
一日傍晚,刚刚下山的傅青主远远地看到孙夫人站在门前的池塘边赏荷,傅青主微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嫂夫人,雯儿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先生出手相助,雯儿的病如今彻底好了,再也没犯过。”孙夫人见傅青主走近,连连后退了一步,眼神中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那就好,青主今日得闲下山探望母亲,不知孙兄是否在家?”傅青主不解其意,再次上前一步,施了一个礼。
“哦,他在,先生进去找他便是。”孙夫人再次后退了几步。
“嫂夫人小心!”由于神情慌乱,差点儿跌落到后面的荷花池里,幸亏傅青主眼疾手快,随手将旁边一棵柳树上的柳条甩出去,及时将孙夫人拽了回来。
“多谢先生相救!”孙夫人说完便匆忙离开。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奇怪,像是在刻意回避他。前一阵子来给雯儿看病时还好好的,这一次到底是为什么呢?
傅青主目送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