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有三起三落,运气到了,不管干什么都会一份风顺。有人把这种情况归功于财神保佑,不过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我相信国际歌里那句“从来没有什么神仙皇帝”歌词。关于和杨姐筹划公司,以及拿下房子这件事,不到两个月就基本搞定了。
我跟东易聊了一下,说你小子整天在这儿不务正业,将来早晚也得娶妻生子,你总不能当一辈子鸭子卖一辈子屁股,做人还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东易小眼睛咪咪着问我,方哥,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我说我草,真是啥事都瞒不住你。挣钱的买卖你干不干?
东易说,不干是孙子。
我说那好,我那边跟杨姐弄了一个公司,但是我过不去,我已经让你嫂子过去了,不过她不懂业务,我想让你过去帮我管业务。
东易一听,咧嘴一笑说我就知道方哥你有好事肯定不会忘了我。你放心,贷款的业务我都弄明白了,你就瞧好吧。
东易临走时候我递给他一个红包,里面装着5000块钱。说这笔钱是你帮我联系杜思珈的好处费。东易笑纳之后,又给我买了一条软中华。这小子倒真是有点奴才样子,我想。
这件事情,成了我日后一败涂地的一个伏笔。不过人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其实现在想起来,种种的细节都表明,我在此时此刻做出的决定,都已经注定了失败。世人将之成为命运,其实命运这种说法太过于飘渺,就好比你隔着一层塑料薄膜看美人沐浴,虽然明知诱惑在对面,但是隔着看不清摸不着的一层氤氲水汽,到最后也只能干着急。中国有句老话叫无欲则刚,这话越到年纪大了就越理解的透彻。
——没有欲望,也就没有把柄让岁月捏住;
——可是没有欲望,人活着也就没有了意义。
我和杜思珈的关系莫名其妙的变得异常莫逆,一周倒有四五天时间都要见上一面,喝点花酒,泡泡桑拿,杜思珈跟我说,其实他一早就知道我和省行那位老上级狗屁关系都没有。我问那你为啥当初没有揭穿我呢?
杜思珈哈哈一笑道:“方圆啊,你不知道,我的那位老上级那几天正接受调查,有人举报他挪用公款,我那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正好你打电话来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检查团,所以就积极配合咯。”
我暗叫一声侥幸。杜思珈说不过也算是阴差阳错,要不然我也不能认识你。我说那是那是,这就叫缘分。
杜思珈这人整个一个色中恶魔,偏偏又有贼心没贼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轨,守着老婆扮演恩爱夫妻。杜思珈的老婆是一位极漂亮的少妇,论模样气质言谈举止都超过韦婉一倍有余。我问杜思珈,既然老婆这么漂亮,为什么还要出去打野食?杜思珈长叹一声,默默无语,眼中竟然泛起一丝泪花,后来才慢慢跟我吐露了实情,他老婆宣文君是个性冷淡,结婚多年,夫妻生活没过上10次,平均三年两次的交公粮运动,让正当壮年的杜思珈双手都快起了老茧,后来甚至养成怪癖,总是趁着老婆不在家时候拿着老婆的内衣“双手交替运动”,好好的一个人,都快逼成了变态,偏偏杜思珈老婆还掌握这家里的经济大权,更重要的是,杜思珈是倒插门的女婿,一旦偷吃被人发现,可就鸡飞蛋打,啥也没有了。
事实上,杜思珈和东易也是在一家乡村结合部的洗脚房认识的。
关于我和杜思珈的业务,是这样展开的:我在一次部门团建上,趁着大家都在,把这个业务跟大家说了,说完之后,大家都积极表态,说这是个多挣钱的好机会,还得谢谢方哥。我承诺他们,我这里只收10个点,剩下的你们自己往上加!能加到50算你们本事,能加到20你们就挣的跟我一样多。
这帮家伙早就变成了信贷圈里的老油条。只要是挣钱的事,这些人就都能拿出百分之好几百的斗志来。马克思老爷子早就在《资本论》里讲过金钱的对于人性的改变,事实上,没有人会因为跟客户抽成感到不好意思。那段时间我忙的脚打后脑勺,公司的业务,杜思珈的业务,杨姐那边的业务,恨不得自己变成三头六臂,好在各项业务都没啥太高精尖的技术含量。不到两个月时间,我终于凑除了15万块钱,顺便让杜思珈帮我把房贷办了。这厮也真够意思,半个月时间就将尾款打到了窦维账户,拿到房本那天,我抑制不住的兴奋。打算下班时候喝点壮阳酒,晚上跟韦婉好好深入浅出的聊聊人生。
回到家的时候,我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的窗户,不由得感慨万千,我方圆从今以后算是在长春安了家了!也不枉我这两年在长春吃苦受罪,遥想当年卖房子的时候,三九天大半夜一个人在街头巷尾贴小广告,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我也能有属于自己的安乐窝,尽管这个小窝也就是个七十来平米的小房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真正的家亮起了灯。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温暖,特想痛苦一番,缓过神之后,暗骂自己矫情,就特么这点出息!
上楼,开门,韦婉在厨房里说:“回来啦!”
“宝贝儿,我回来啦!”
“正好,饭菜马上好了,准备吃饭啦!”
我衣服都没换,进了厨房,韦婉炖了一锅酸菜白肉,还有一个酱辣椒,韦婉穿着厚厚睡衣正在切咸鸭蛋。我从背后抱住她,将房产证往她面前一亮。韦婉头也没回的问:“谁的呀?”
我说:“你猜!”
“我不猜。哎呀你快让开,我要切鸭蛋啦。”
我按住她手里的菜刀,捧着她的脸说:“宝贝儿,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等我不忙的时候,咱俩好好歇一歇,出去走走。”
韦婉抿嘴一笑道:“你今天有点怪,说吧,到底有啥事?”
厨房飘着酸菜汤的香味儿,韦婉的身上也有一股子油烟味儿,加上她头发的洗发精味道,这一切都让我格外的心安。
“宝贝儿,你看。”我打开房产证,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方圆两个字,韦婉仔细看了一遍,脸上慢慢浮现出百合花一样的笑脸:“这个房子?你买啦?”
我点点头。
韦婉高兴的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太棒啦!不过……你为啥要买房子啊?”
我说:“上次你家老爷子来,我就跟老爷子说,我要买这个房子。当然咯,我得望以后考虑,总不能咱俩结婚之后,还租房子住吧!”
韦婉一低头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再说,谁要跟你结婚了?就拿这么一个房子就要跟我结婚?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从衣服里兜掏出一个盒子,单膝跪下,将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闪着亮光的钻戒——这是我前几天就买好了的。
韦婉惊讶的看着我,厨房里安静的很,之后锅里的酸菜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韦婉,咱俩认识也好几个月了。事实上,在咱俩认识之前,我就暗恋你好久,自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发誓这辈子都爱你一个人,我要娶你当我的老婆,我要疼你一辈子,韦婉,你知道么,遇见你是我上辈子积德,能让你爱上我,是我上上辈子踩了狗屎运,如果能娶你为妻,大概是我从今后好几辈子都能乐开花的事情。韦婉,我爱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离过婚,人长得丑,又没什么本事,但是你放心,这辈子我都爱你一个人,我,方圆,只爱你韦婉一个女人!宝贝儿,你愿意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么?”
韦婉眼中的眼泪慢慢滑落腮边,她看着我,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方圆,我也爱你,我也特别希望能当你的妻子,但是……”
我说:“没有但是,韦婉,任何的但是,都不能阻止我要娶你的决心。”
韦婉慢慢的将我扶起来说:“方圆,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结婚的事情,咱们慢慢商量商量,好么?”
我愣住了。
这一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想不来。我和韦婉背对背躺在床上,面前的床头柜上,就放着那枚钻戒,似乎在暗自讽刺我,嘲笑我的自不量力。韦婉拒绝了我的求婚,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理由。
后来我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临近天亮的时候,我忽然悠悠转醒,发现韦婉正拿着那枚钻戒在偷偷的摩挲。我忍住没有出声,好半天,韦婉才回到床上,过了一会儿,我翻过身去,从后背搂住韦婉的肩膀,她转过身子,将头埋在我的胸口,肩膀在轻轻的抽动,眼泪也滑落到我的胸口,很凉,很凉。
我俩谁都没说话。紧紧的拥抱着,一直到金鸡唱晓,东方发白。
又到了月末还款日。
秦童向我透露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说前段时间他就要晋升,成为整个省的销售总经理,于是在很多地方,譬如松原、吉林等地方,用不了多久就要开至少十几家的分公司。
我问秦童啥意思?秦童说,方圆,这些地方都是肥缺,我得找我自己家兄弟去。方圆,我希望你能努力努力,这两个月把数据做的漂亮点,然后在松原、辽源和吉林这几个地方你挑一个。懂我的意思没?
我细一琢磨,当一个城市经理,一年旱涝保收少说能赚二十万,这是个机会,没有人会跟前过不去。
事实上,我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尤其是在感情方面,韦婉拒绝了我的求婚,而她显然还有更多的秘密在瞒着我。前几天我通过自己的手段调了一下韦婉的信用报告,发现她之前真的并没有结婚,那么,就不存在二婚的疑虑。
我现在特别害怕回家,有时候明明不用加班,我也要在公司坐到华灯初上。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总是会让我崩溃,当然,每次回到家中,韦婉都已经把饭菜做好,我俩相敬如宾,可怕的相敬如宾,我们就像一对已经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进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我甚至觉得为了结婚,或者说是为了能在韦婉爸爸面前有点面子而买房子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实际上有点意气用事的错误决定。
我想离开长春一段时间。
秦童给我的消息,就是个机会。
数据漂亮一点的意思是,无论是放款还是回款,都要控制在“漂亮”的层面。放款我这基本没啥问题,但是逾期率却有点高。前段时间为了多赚钱,我跟我的组员们婉转的表达过,我要业绩,要放款,一定要趁着现在批核率高,多弄点客户。
于是这帮家伙们什么样子的客户都弄来了,有一些明明就不符合要求的客户,他们背着我偷偷做手脚——实际上,他们的那些手段,都是我玩过的。
于丽丽的一个名叫温平的客户,已经逾期两个月。我拉着于丽丽和张洪钢找到了温平的家中,门没关,我们直接进去。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特别难闻的中药味儿,一个短发女人端着一个土黄色的小药锅,看着我们,没说话。我看过资料,这个女人是温平的老婆。
她的家中杂乱不堪,不知道还以为是抗战时候被鬼子洗劫过似的,东一堆西一堆全是脏衣服,地上摆着大大小小七八个药罐子,桌子上放了吃剩下的半个苹果和一盆不知道诞生于何时的泡面,偶尔有苍蝇从泡面碗里飞出来。
温平的老婆把药罐子端进里间,然后轻轻关上门,说了一声,坐。
说完她也不管我们,拿起筷子开始吃那盆泡面,嘻溜嘻溜,好像那不是泡面,而是五星级饭店的顶级大厨做出来的鲍鱼烩面。我身后的于丽丽拉了拉我的衣角,那意思是咱们赶紧走吧。我不为所动,走过去做到饭桌旁边,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扔到一旁,慢慢坐下来,点上一颗烟,一边抽一边看那女人朵颐。
女人吃完了,我把烟盒扔给她。她自己点上一颗,满足的抽了一口。看了我一眼,问:“哪家公司?”
“合越资信。”我说。
“哦。”她点点头,“多少钱?”
“一共三万,不算利息。”
“他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连他老妈胃癌手术都没回来。喏,里边躺着的就是。”
我嗯了一声。
“我一个月就三四千块钱,做完手术之后,我也欠了一屁股钱,为了护理他妈,我两个月没去上班。”
于丽丽问:“大姐,你就不想找到他么?”
女人说:“我就当他死了。他妈也这么说。”
我问:“能帮我们找到他么?”
她看看我,似乎想在我脸上找到一张六合彩彩票一样上上下下看了好久。不得不说,这女人若是好好打扮打扮,应该也是个美人,丹凤眼,两条细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耸,薄嘴唇,相书上说,这样的女人性格倔强,而且性欲极强。
她站起来,走到里间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戒指说:“小的是我的,结婚时候他买的,大的是他妈的。你们拿着吧。”
于丽丽看了看我,我使了个眼色,张洪钢把戒指接过去,放在皮包里。
温平的老婆告诉我们,温平本来实在汽车厂上班,一个月八九千块钱,但这些钱都扔在赌桌上。至于跟那些小贷公司借的钱,十有八九也扔在了赌台。
最后,她说了一个地址,说温平总在那玩。不过现在在不在,就不知道了。我点点头说谢谢,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临走之前,温平的老婆忽然说要我们等等,她也跟着去。
我们在楼下等着温平老婆。十分钟之后,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虽然眉宇之间还能看出烟火之色,但已比刚才利落许多,事实上,这女人最多三十多岁,正是风韵正好的年纪。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一直来到了温平老婆说的那家麻将厅。
麻将厅里烟熏火燎。我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往里走。一个高我一头,相貌凶恶的家伙拦住我问:“找谁?”
我看了一眼这家伙,这厮长了一张严打时期重点关照的欠揍的脸,没头发没胡子,仿佛肩膀上扛着一颗超大号的卤蛋,我怀疑这厮是不是下体也屌毛没有。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人要么是色厉内荏的怂货,要么是心狠手辣的狠人,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善类,应该敬而远之才是。其实我们一行人催债都是以攻心为上,动手基本没有。事实上我们这样的属于文催,而那些真正动手催收的属于武催,他们可不管那些什么攻心不攻心,嘎嘣溜脆,先揍你个满脸桃花再说!
“哥们儿,我找温平。”
卤蛋没等说话,里边忽然窜出一个人,脸色苍白好似旧社会里大烟鬼。
“温平。”我说,“找你挺费事啊。”
温平对于我们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是看见了自己的老婆,却低声说道:“小云?你……”
我把温平的老婆挡在身后。这时候屋子里便打麻将的人都不再玩牌,而是看着我们几个。
温平说:“小云,是你把他们领来的?你这是想不给我活路啊!”
我说:“温平,你别耍臭无赖。欠钱还钱,杀人偿命。自己干的事,别赖别人。”
温平看着我们,通红的眼睛里透着绝望,无奈和愤恨。忽然,他冲到厨房,抱起煤气罐说:“你们赶紧滚,要不我就把这里炸咯。”
卤蛋一看情况不好,忙把我们一行人劝了出来,说你们这些小额贷款的人追的可是挺紧,我可警告你啊,别在我这儿闹事。咱们都是混饭吃,出了事对谁都不好。
我说好的哥们儿,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其实我们就是想要个说法,你说欠钱还能欠成大爷了,我们找谁说理去,他家也不会,单位也不去,他跟我们玩失联,这让我们可咋整。
卤蛋把我们几个推出楼道,一边走一边让我们先别急,说最近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找温平了,可是这犊子赖在这不走了,连吃带喝带抽烟带借钱的,已经欠他好几千块了都。卤蛋最后一摇头说,我他妈是招谁惹谁了呀你说!
温平的老婆点上一颗烟,仰着头看楼上,我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心里冒凉气,心说我方圆也算阅人无数了,怎么就搞不懂这个温家婆娘心里想什么呢?
忽然间人声大作,我抬头一看,温平不知何时跑到了楼顶,冲着楼下喊道:“你们这群王八犊子,一个个的都把人往死里逼!我他妈的……我他妈的……”
我刚要说话,温平忽然从6楼顶掉了下来,在风中摇摇飘飘,宛如断了线的风筝,在高压线上挡了一下,身子冒出一阵火化,接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我试着后背的汗唰的一下子就出来了,腿肚子禁不住的哆嗦。而温平的老婆却一动不动,嘴角一阵冷笑。